江湖
時間，不是暫時，就是永恆。
他在淚中清醒。醒的時候，有些茫然，有些無助，哭什麼?又是為何而哭?坐在床禢上，接捧那不斷落下的淚珠。
在哭什麼?為何而哭?
茫然間，他聽到了這句話，猛然回頭，然後嘲笑自己的痴傻。
是了，怎麼可能?這空蕩的房裡僅有他一人吶。
沒有熟悉的飯香，沒有熟悉的溫度，甚至，連封留書都沒有。全然的孤寂。
久違的寂寞
一個人住久了，這份孤獨他早該習慣，卻因那人的留連而消淡幾分。
幾盤小菜，一份簡單的書信，緩和了他的寂寞，即便人不在，那飄留在空氣中的香味仍提醒他，他並不是孤獨的一個人。讓他忘卻，孤單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但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若有似無的存在感也逐漸的淡去了?
一覺醒來，空氣中再也沒有那熟悉的味道，冰冷的，足已將他的心也冰凍住。
他想起，那人說的話。
「時間，不是暫時，就是永恆……。」那時，素來帶笑的臉龐帶著絲無奈，帶著些不捨，同時，也有著一種灑脫。那種感覺像什麼?他說不出來，只覺得心頭有些悶悶的，像似烏雲遮掩住了光明。
「爹親……。」
那人笑了笑，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保重了，要快快樂樂的渡過每一天喔!」
「在這裡很安全的，您不用擔心。」那時，他回了什麼?「爹親才該好好保重自己，希望下回孩兒看到爹親時，不要又滿身是傷了。」
「欵欵。」苦笑幾聲，「倒希望還能以此身與你見面。」
笑影依舊，
當日那人所留下的翠鏤蓮兒仍寄在他這，但說話的人，微笑的人，灑脫的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是上哪去了?
盯著那人留下之物，他喃喃的問道。是上哪去了?那牽鈎他心緒神魂的人，那令他不捨又無可奈何的人?
是否又沉在這起伏不定的江湖裡，忙得上下翻滾?
江湖。
那人，他的父親，曾這般的形容。
那是他逃不了的人生，掙扎不了的命運，自願跳下的使命。只要有心，哪裡都是江湖，是他的愛，是他的恨，是他的無心，是他生命的寫照；一場戲，一場劇，至死方休，至死仍無法休止的夢魘。
人殺人，人吃人，信賴與背叛，愛情與仇恨，殺與被殺，沒有所謂的正義，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是正義，正確的意念；在這場生存遊戲裡，能活著，就是贏家，但也沒有絕對的贏家，更正確的說法，是當進入了這個江湖，任誰都是輸家。
那天的父親喝了點酒，說話時帶著些醉意，握著小酒壺低喃著，帶著些微的哭音。
在低嘆了什麼?直至附耳細聽，他才曉得，那都是些先人的名字，先一步走那人離去之人的名字；那些，或許是他的朋友，或許是他的敵人，因他而亡或為他而亡的人。
放不下啊，亡靈，那人的人生，始終遺忘不了。
扶著人上床，輕拭那落在臉邊的淚，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有人說，酒是解憂水，但是，那被壓抑住的情緒卻也在此時被鬆懈，些微的從心網密縫裡流出。嗚咽地令人動容。
淚像是永無止盡的流出，靜靜的，在白淨的臉上劃成兩道小河，像是要將所有的快樂、不快樂通通流走；突然間，他明白了為何旁人總禁止這人喝酒，想必是怕了這可憐的面容，自己卻不知該怎麼辦吧?
別哭了，別哭了，我不會離開你的，沒有人會怪你的。
輕拍著，
他不曉得這麼說能得到什麼效果，但是，那話卻自然而然的從口中吐出。
就算路途有多遠，前景有多暗，人心有多險，我仍在這，仍會陪著你。
陪你，到永遠。
這悄然的願，無聲的藏在心裡，不斷的重復。
隔日清晨，天才方亮，人就離去了，留下了這小巧的翠鏤蓮兒。
蓮兒的裡頭，暗藏了粒紅珠，像徵了思念之意。他不曉得，人留下這物是刻意還是無心，只曉得這蓮裡有太多的沉重，重到無法負荷。
是誰道蓮心苦?
苦的不是蓮心，而是在旁等待人的心，分分秒秒，都為著那生於混濁惡世裡的淨蓮波蕩。
是上哪去了?
身在江湖之外的他，不知道江湖裡的狀況，只能站在一旁等待，那生死不明的結局。
希望您還能以此身歸來吶，爹親。
天欲將明 / 天明 /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太平 / 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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