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6日

【布袋戲文學】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即便是淡了江湖,人的心依然繫在江湖。即便不說,身為孩兒的他,依然可以感受出。

的確,是不用在江浪中打滾,也不用面對第一線的戰將,但是,那些策謀的工作,依然是少不了。每每要工作到東方漸白,才肯稍作休息。而休息了會兒,又在廚房裡忙著,像是怕他餓著。



其實,怎麼會餓著?

雖然年事稍輕,但他也獨自在外過了好長一段年頭。即便簡單樸素,但終究也可以飽足。人是來休息的,但除了他親子倆相處的時間增長之外,也沒有多休息幾分。忙碌依舊。





「續緣,回來啦!」





笑眼微瞇,褪去昔往儒服蓮冠寶劍拂塵,換上一身的輕裝,多了幾分親合,即便如此,仍不減神人風範,吸引了週遭鄰居們的注意。

不知道是打哪時候開始,只要他稍作離去,那人的身邊就會圍繞著許多人,東村賣菜的阿伯,西店採花的姑娘,南市的私熟教師,北里的七旬老奶奶。人際關係,比他這名長期待在此處的人還好上幾分。

怪不得人的好友總是抱怨人的人緣太好,令人吃味。

與人相識是好,但若誤了療程,就不是件好事。詐死是真,但免不了的是滿身的傷痕,抱著傷跑來他這修養,怕前輩的意思,是要他將人顧好,免得大夥找不到,免得傷永不會好。

但真要顧及人的傷,就不要將戰事公文等等的消息丟過來。有時,盯著蒼白雪鵰,他還真想寫封抱怨信回去,藥傷灌好了七分,又要因心情陰鬱而損了三成。

「回來了。」微笑,點頭,向鄉里們問好。他還記得,人剛搬來沒多久,那些想嫁女兒想牽線的大娘就來造訪,說是幫人介紹對像。就這麼一問,倒讓他不好意思說起兩人的關係,說了,怕也沒人信,看似二十來歲的爹親與二十來歲的孩子。「吃藥了嗎?傷還尚未癒呢!」

「啊,蓮小子,你身上還負著傷?」七旬的奶奶驚聲問道,「怎麼傷的呀?還要不要緊啊?」

「嗯,前些日子,走在路上突然被群人打了一頓。多虧續緣的妙手,於今才能跟各位談笑。」人笑著回答,將武林上的圍勦說成了遇上地痞流氓。「不礙事的。」

只見老婦皺著眉,低聲的罵了幾句,「嗯,那你好好休息呀!改天大娘再帶些好東西給你補一下,那就不打擾了。」

「謝謝大姐。」

「你這小子就是嘴甜,都老太婆了還叫人大姐?」原本還在氣惱的老婦人,頓時眉開眼笑,「好了好了,大家都走吧!別礙著人養傷了。」




不消片會兒,人煙散去,草堂又恢復寧靜。

人笑了笑,接過一直背在肩上的藥箱,一邊說道在他不在時,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村裡出了什麼事。

「這兒的人都很好,讓你單獨住在這兒,我很放心。」指著桌上的飯菜,人笑的愉悅。「這是那位大姐拿來的,那筍子是鄰村的大哥給的,還有放在一旁的花,是西村的小姑娘送的。」

「爹在這兒過的開心嗎?」瞧著人的笑容,他不由的這麼問道。如此笑的爹親,他以前未曾見過,以往的笑容裡,總帶有著些莫名的無奈與傷感,不似如今的天真無邪。無邪?他對這個詞感到有些奇怪,以往他不會將這詞放人身上的。

「開心呀!在這不用跟人勾心鬥角的。」笑著,「只可惜,這種日子不能渡太久。不然,回去工作時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帶著些淡然的苦楚,一如他所熟識的笑,令人有些不捨。「別說這個,快吃吧!要涼了可就不好了。」

「說的也是。」這種日子,只是暫時,這點,他比任何人都還來的清楚。誰敢與天下人爭奪,爹親的注意力?「不過,既然還想著工作,就先將身體養好吧!今個兒還沒吃藥吧?空氣裡沒有藥湯的味道。」

「啊啊,續緣的嗅覺還真愈來愈好了,根本瞞不過。」輕聲一嘆,苦著的笑臉帶著些調皮與驕傲。「傷已經癒了七成,藥量應該可以減少了點吧?」

「不成,終究還是負傷。等會兒續緣替您煮藥去,爹親就請好好的休息。」合筷放下,盯著一臉笑意的人說道,「務必,暫時,放鬆身心,離公文遠一點。」

「但……,要一天沒碰公文……,會趕不上時勢的變化的。」笑意收收,換上一臉哀悽。

「工作歸工作,休息歸休息,您現在需要的是好好的休息。」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非常明白,人的心底,最重要的就是天下,不是自己,更不可能會是他。

性命、幸福與所有的一切,在天下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這個人可以用盡自身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來交換太平盛世的機會。所以,才老是傻傻的往虎口衝,往險境裡跳,就算真遇上什麼危險,也是以其它人的生命做為一切優先。

他的生命、葉小釵的生命、前輩的生命。

最少的損失,就人而言。

但,那也僅是對這人而言。他還記得,在人來他這兒沒有多久,他收到了一封信,囑名是梵天。信中的內容,不外乎是要他多多照顧這人,包括盯吃藥、吃飯還有強迫人多休息,少想些有的沒的。

這世間,無法缺少人的存在,一如同房子裡無法缺少樑柱,隨便一動,就會變得異常脆弱。

而被如此重視的人,卻老是存在著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偉大情操,每每都讓得一旁的人緊張不已。傻呀!任誰都讚揚人的才智與能力,但他卻不得不說,這是名傻到不能再傻的人。

或許就是因為傻人有傻福,這人的身邊總不乏保護者。不然,他還真擔心,一朝起來,他僅存的親人也就消失了。





「續緣愈來愈強勢了。」皺著眉,人捧著還冒煙的藥湯,抱怨似的說著,「竟然和前輩連為一氣,逼人吃藥。」

「要爹親能按時服藥,孩兒也不用如此。」嘆了口氣,有誰遇過如斯不聽話的病人嗎?現下,他還真佩服遠方前輩的耐心,竟然沒有一掌打下去。「要嫌苦的話,孩兒還備了蜜糖。」

「不用,糖會害了藥效,備杯水足矣。」吹氣幾口,散了湯的溫度,一口灌下,再喝了點水,漱清味道。「再說,這話應該是爹向孩子說的吧?怎麼角色有些顛倒?」

「爹親多心了。」收了湯碗,他笑了。這人還真是十足的孩子性,怕是將平日壓抑的性格,在沒人注意時全暴發了出來。

「是嗎?」撇撇嘴,人悶悶的道了幾句。隨後,又開心的提起其它事情,「對了,今天我聽柳先生說,後頭那座山裡有個絕美之景,趕明兒咱倆上尋尋如何?」

「既然要上山,爹親就早點歇息,別再看公文了。」

人哎哎叫了幾聲,又轉了話題,「對了,續緣,今個兒我聽大姐說,有不少姑娘心儀你呢!怎呢?有沒有興趣?要真遇上了,記得要跟爹通知一聲,好讓爹親準備聘禮。」

「爹親……。」

「嗯?」眼神閃亮。

「您該睡了。」微頭一皺,或許,他該限制這兒的進出人口,省得有人講些有的沒的。「孩兒還年輕,這檔事兒不急。」





天欲將明,金烏仍躲在遠處的山裡,但飯廳裡已溢滿了飯菜的香味。

他訝異的看著早起忙碌的人,往些時候,人應該還在沉睡。難道,他下的鎮靜安神藥不夠嗎?「爹,你這……?」

「嗯?醒啦!不是說好今日要上山的嗎?梳洗一下就來吃吧!」笑瞇瞇的,望了他一眼,「桌上的那包要是帶在路上吃的,是救命糧食喔!可別把它吃了。」

「是……。」敢問,這是有在山上遇難的打算了不成?看著一大包的乾糧,他無言了,默默的走到屋外,準備清洗一番。奇怪了,他記得像人這種先天修道者,幾餐不吃都不成問題的,有必要帶上這麼多食物嗎?

「欵,就算素某不在意,但續緣總還在發育,需要多吃一點。」

聲音突然,一聲驚嚇,難不成人還會讀心術?怪不得,能與葉小釵對話。

人眨眨眼,一臉無辜。「誰叫續緣的心事都寫在臉上?爹親可沒有什麼異能喔!」

是嗎?一聲輕嘆,認了。






不知道是誰曾經這麼說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現下,他只知道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看著掛在枝頭上的留書,心中不由得氣惱,不是說要讓人休息嗎?怎麼還三不五時的寄這些消息過來?

掌氣一發,隨手將留書打下。看了看留言之後,確定沒什麼大事發生,就安心的將書紙往懷裡一塞。今個兒,誰也別想打擾。

原本以為可以獨佔的。誰曉得,人離不開江湖,江湖也少不了人,大小事兒硬是要往人身上塞;是當有三頭六臂,還是有金剛不壞之身?真以為只要人應諾了,天底下再大的難題也可以解決了嗎?再怎般被人稱為神人,但人依舊還是人吶。

「怎麼氣惱著?」端著布包,人一臉疑問,「對了,有沒有看到今日的消息呢?方才沒空出來看看,但隨行那個孩子應該已經送來了吧?」

「這……。」

「嗯?」烏溜溜的眼珠往他身上一轉,眨了眨眼,然後,一笑,「算了,今個兒天大的事也擋不過咱倆父子出遊,對吧?反正,外頭還有前輩支著,幾天不管應該也無所謂。」

「咳咳,爹說的是。」慌張的點了點頭,企圖減緩做賊後的心虛,「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那就早點出門吧!太陽要起了就熱了。」

「那就走吧!」






有多久沒有走在山林裡?

其實,也沒多久。正確的說法,是前幾天他才跨過這道山頭,從山後的村裡回來。

但是,像這般與人嬉遊的走在山上,那還真算是生平頭一遭。也讓他見識,為何以往人與他人上山一回,便是好幾個天明;還有,為什麼要帶如此多的糧食。

走一步,停二回,再後退三分。所為的,不外乎路上長了些稀有的草藥,一旁飛過了隻罕見的蝴蝶,還有,藏在草叢樹蔭裡的負傷動物。讓他不由得懷疑,人的眼睛是怎麼長的,明明經過相同的地方,他卻無法注意到這麼多事情。小小一段路,便蹉跎了一個時辰,瞧著天上金烏位移,讓他好奇這人在未出江湖前是怎麼過的。

是否,如同這日般的愜意自在?盡情的揮霍屬於自己的時間。

反正也不急,放下了俗事,放下了雜事,放下所有的拘謹,修道人是與自然同在,而不是與俗塵同流。時間的流逝,歲月的輪轉,或許對人而言,僅是睜眼閉眼間的事。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們是順水路而走的,因為人說,天底下的絕美之景,大抵上都與脫離不了關係。再說,順著溪畔,要飲水還是休憩也較為來的方便。這話有沒有理,其實他並不清楚,有沒有見到絕美境地,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能悠悠閒閒的與人渡過這段時間,上哪去,走什路,他都沒有意見。

「呵,這樹上有果子呢!」腳步突停,人站在樹邊一笑,「續緣,渴了嗎?想不想吃吃看?」

「耶?這能吃嗎?」瞧著紅澄豔果一眼,心生了疑惑。「孩兒從未見過呢!」

「放心吧!」人輕聲道,袖一揮舞,兩粒圓果便落在懷中。隨手用布巾擦拭一番,張口便咬了下去,「沒毒的,以前仙境那也長了不少這樹,在好友未搬進前,就常吃這個果腹。試試。」

「那線伯搬入之後呢?」接過果子,咬了口,味道酸酸甜甜。

「他就開始限制我,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不可吃。像這種隨手摘果子的事,他是抵死也不肯讓我做。」幾聲抱怨,「你可千萬別向他說呀,不然好友一定會將我念得臭頭。」

「是是,爹放心。」搖搖手中的果子,「再怎麼說,現下也是共犯了。」

「對,共犯。」笑開了,「順便說一下,這拿來釀酒的味道也是一等一的,下回可以來試試看。」

「釀酒嗎?」眉頭一皺,他還記得,曾經收到過張眾前輩連署簽名的禁酒令。說是,千千萬萬也別讓人沾了點酒味,藥酒除外。

「是呀!水果酒,那也好久沒喝了,真的相當懷念。」

「那下回,就來釀釀看吧!」算了,見著人的燦然笑靨,管他什麼禁酒令不禁酒令的?江湖人訂的規矩,沒理由讓他遵守。

「那就說定了。」

笑聲啞啞,聽著響在空谷裡的迴音。他剎時明白,即便他人諸多怨言,但對人總有無奈一笑,一聲輕嘆便任由他去。

就算在外頭表示是如何的神人,但內心底終究還如同名孩子,舉止間不失可愛。






時間,過的很快,也過的很慢。

金烏方從東方升起,又迅速的升至中央,轉眼間,又被銀兔取代。

漆黑的林裡,銀色的光輝溫柔的撒落,將人映得一身的潔白。取了枝木,在空地處升起小小的火堆,一面照明,一方面取暖,一方面是驅除野獸。雖然,他覺得對人而言似乎沒什麼差別。

像這樣的日子,這一日,他聽了許多人年輕的故事,在八趾師父那的故事,出山後的故事,還有當年發的那一掌的事,隱居兩百年間發生的事,還有……與娘親相會的事。

故事有的短,有的長,有的令人發笑,有的讓人潸然淚下。

這些事情,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後,他會逐漸的淡去記憶;但,他應該永遠忘不了,在述說娘親時的表情。幾絲笑意,後頭是更多的愁落。

故事並未講完,是他阻止了述敘。他擔心要真講了下去,又要將已撫平的傷口再度掀起,留下更難以痊癒的悲傷。自責?人並不需要,相信娘親也是這麼想著的,他們比誰比任何人,都還希望人能快快樂樂的渡過每個瞬間。

「睡吧!」一聲乾澀,喉頭緊繃,「明日才有體力。」

「嗯。」點頭應答。火焰閃耀爍眼角,水光微泛,矇矓成影。「是該睡了,小孩子該休息了,今晚爹來守夜。」






晨朝相會,

淡然雲霧所掩去的迷濛,失了真實,卻多了幾分美感。

赤輪躍躍,將雲海染的一片金黃,也將深藍的天空,多上幾分漸層。

初醒,便見得此番美景。

他還記得搖晃肩膀的溫柔,與人在金黃日耀所散出的金光。「瞧瞧,晨曦。」

絕然美景。

或許,所有的朝陽都是如此的美好,但是,此時的晨曦卻是他所見過最美的晨曦,日後大概也尋不著如此的景色。

太陽下的人,太陽下的他,太陽下的自然。雲起湧落,像是為旭日鋪上軟毯,恭迎這一瞬的尊貴。大地醒了,草木逐漸抬頭,溫暖的光茫撒在身上,消去屬於夜的冰冷。春吶,突然明瞭為何古人會有如此對應,也突然明瞭為何人要以日為名,是為了要讓這祁寒之世帶來點屬於日的光明,屬於日的希望。

晨光映過人的臉龐,帶著絲不屬於人世的聖潔。

是人?是神?還是神人?

瞬間茫然。

「雖然未見著柳先生所謂的絕景,但看到此番景象也足矣。」一聲,拉返人世,人聲輕笑,「吶,休息會兒,該下山了。做大夫的總不好數日不在吧?」

「說的也是。」愣愣點頭。

「下回,咱父子倆再來尋景,順道,帶上壺美酒。對日飲酌,或許是件不錯的享受。」




後記:
不該開版的,原本沒預計要寫這麼長,全讓這對父子加演再加演,好好一篇番外硬要比兩篇正文加起來還長。
想哭呀!這父子怎麼這麼難搞?

對了,坐看雲起時,相信去過官網看過桌布的人應該都還記得,看了實在是令人無言了兩三分鐘,再看看它的背面版,天涯共此時。嘖,總覺得這個拍攝角度有些問題,怪怪的。久久上去尋一次桌布就看到如斯圖像,這……,只能說資訊更新的太慢了嗎?過了這麼久才被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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