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4日
《鬼灯的冷徹》遺忘-下
「鬼灯大人近來脾氣很差。」
「我看是白澤大人不在的關係吧?自從那位大人離開之後,鬼灯大人的心情就沒好過。」
「那個,我說啊,為什麼要將這兩個名字會放在一起?」
閻魔廳裡,幾名獄卒小聲的聊道。
不是為了八卦,而為了討論一個嚴酷的事實。
閻魔的第一輔佐官脾氣惡劣,讓來這裡辦公的,受審的都很頭疼。
首當其衝的是閻魔大王,從早初還會喊說近來攻擊力道上升,後來是完全不敢怠工,連吵著開酒會的勇氣都沒有。輔佐官天天上演如何投擲狼牙棒的技術,對於不聽話的亡者,下手更是兇殘了幾倍。隨著日子狀況益發地嚴重。
為了保護眾鬼們脆弱的胃與心靈,大夥不得不圍在一起商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那輔佐官大人素來是有仇必報,言出必行,不會將仇恨壓在心底,想砍人就砍人的性子,現在卻有如悶燒狀態,原本該發洩出來的怒氣得不到出路,雄雄烈焰灼燒到別人身上。完全不是可以拍開的點點星火。
將可疑的條目一條條地刪去,最後得到了個讓眾鬼百思不得其解的可能答案。
那位總是輕飄飄,笑臉迎人的神獸不在桃源鄉。
但是,那位大人不在,跟這位大人心情不好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雙方雖然有業務往來,但交情也不是那般的密切,有什麼理由會讓大人心情不好到這種程度嗎?
「話說回來,白澤大人長什麼樣?」
「你不知道嗎?就是那位眼角邊有道……,然後穿著像是……,啊啦,怎麼一時間想不起來了?總覺得之前經常看到的啊?」
「會嗎?可是,那位不是天國的居民嗎?平常不會下來的吧?」
「是沒錯啦,但先前都跟他那訂藥不是嗎?所以,應該是有看過的。只是……,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呢?」
「是說,為何鬼灯大人會因為白澤大人而情緒波動?這其中應該還有其它原因。」
即便討論了幾回也得不到結論,眾鬼對這表示哀莫大於心死。遲早會習慣的。
*
這個世界正在遺忘老爺子的存在。
仿若在五彩光芒的世界裡頭,抽走道色彩,再用其它顏色填滿。逐步地蠶食人們對他的記憶。
待鬼灯察覺時,他大多數的手下,對於老爺子,只剩下極樂滿月的店主.白澤大人這樣的認知。雖然偶爾會遲交丹藥,但效果絕對是掛保證。是中國的神獸,曾經與鬼灯一起擔任和漢友好大會的裁判。這些無關痛癢的事實。沒有任何的私人評價,甚至是沒有他與老爺子交惡的印象。
對他們而言,鬼灯會因為白澤的事情煩心是件不可思議之事,雖然長期合作廠商歇業很麻煩,但對方不是很誠心誠意地轉介了其它店家了嗎?
並沒有影響業務上的事情。
再說,這類廠商有突發狀況而不得不更改合作關係的事情,時有所見,也不見輔佐官大人有何反應,只要能維持內部營運就行了。身為第一輔佐官,就不該失去冷靜。
為何會因此煩躁?
其實鬼灯也不知道該給這個問題怎麼樣的答案。
在認識的這段時間,他曾無數次地認為那老爺子該下地獄,但也未曾想過要讓他消失。他也認為那用刀用槍又毒都死不了的老爺子,會一直維持他那傻呼呼地笑臉,悠轉在這個世間,到處追求可愛的女孩。然後,與他大打出手。
他們這千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即便被人戲稱是小孩子吵架,鬼灯也未曾想過要改變這樣的關係。老爺子也總是很配合的,對他各種挑釁做出回應,大吼大叫地讓白皙的臉龐染上紅暈,潔白的衣服上沾染塵土,眼眸中燃起憤怒的火焰。
他們就維持這樣的關係,直到那老爺子突然從爭吵點退出,像是結束了什麼似地笑著說道,「就到為止吧。」
明明開啟這遊戲的人是您,卻在半途認輸就跑了嗎?
要戲耍人也該有個限度。
*
「依照您的說法,您已經同意這局的結束。」
眾合地獄知名黑店『花割烹狐御前』的店主九尾狐妖妲己,聽完來龍去脈之後,輕抽了口管菸,用吐出來的氣息在半空中繪出示意圖,姿態慵懶地說道。
「只是吃頓飯而已。」那根本不算什麼。
「是呢,但白澤大人說『就到此為止吧』,您也答了『確實』了不是嗎?得到當初賭注的成果,又在口頭上接受結束,那遊戲就已落幕。大人才會對您的態度回到最初的狀態。啊啦,別露出這種表情,所謂的神明大人就是這麼任性的存在,這一點,跟諸多大神們打過交道的您應該很清楚吧?」
妲己是少數記得老爺子,也是現今,仍可以與他閒談老爺子之事的存在。稀有到想讓人好好研究,她到底與其它有什麼不同。
花街裡頭的其它女孩,對於老爺子,幾近遺忘殆盡,只有名食堂的大姐看著老爺子的畫像說道,「啊,這是那位愛吃辣的客人吧?吃辣都吃到讓人側目的程度呢。」但過幾日後,大姐則歪著頭說道,「最能吃辣的,是雞冠頭先生吧?這位客人……,沒有印象呢。大人的朋友嗎?」
有道無形的力量,悄然地抹去老爺子留在眾人心中的記憶,速度快得驚人。兩天前還記得的事情,今日便不復存在,甚至連鬼灯上門找人這事也未曾留下記載。
在人來人往的花街上,對著找人找到厭煩的輔佐官,妲己款步走來柔若無骨地貼在渾身散發肅殺之氣的鬼灯耳邊說道,「若想知道白澤大人的事,我們私下聊聊如何?」
這提議過於的誘人,才讓輔佐官踏入這家早該被查封的黑店。
雖然對妲己能給他帶來怎樣的訊息感到存疑,但在這個節骨眼,能開口詢問的對像實在是罕見到令人憤怒。最該清楚老爺子之事的兩位神獸,在老爺子消失後便不見蹤影,就連每日必出現的鳳凰預兆也跟著暫停拍攝。
即便寫信詢問其它中國神仙,也只能得到『天理循環,生生不息』這種莫名奇妙的答案。
他只是想知道,那個老爺子消失到哪去了?又為何世間開始遺忘他的存在?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好好地了結,才能繼續走下去。或者是說,再開創新局。以大人的例子來說,您當初與白澤大人結下的結,在那場飯局時便已經解開,雙方便該回到原本的平行線上。」
「那之後仍發生許多事情。」
「但所有的源頭是它,不是嗎?」
妲己掩著口,呵呵地笑著,完全無畏於輔佐官那足以嚇哭眾鬼的神情。「啊啦,來我這兒卻露出這樣的表情,是想打壞『花割烹狐御前』的名聲嗎?心急的男人是不受歡迎的喲,和白澤大人多學點慵懶與體貼如何?不管是怎麼荒謬的故事,那位大人都能耐心的聽完,並予以建議呢。」
雖然不滿被拿來與那老爺子比較,但鬼灯仍深吸了口氣,收歛起自己的表情。
「這與眾人遺忘他有什麼關係?」
「或許有,或許沒有,我也不能說得肯定。」
沉默了幾秒,漂亮的獸瞳眨了又眨,嘴角上勾了幾分。
「鬼灯大人,您聽過睡美人這個故事嗎?相傳在遙遠的西方,有名受到詛咒將於十六歲那年死亡的公主,為了扭轉這個詛咒,另一名魔女則下了一道讓眾人跟她一同沉眠的詛咒。」
「啊,是指那個為了救一人而犧牲所有人寶貴時間的蠢故事嗎?不僅妨礙人身自由,還有強制猥褻罪跟……。」
「嘛……,強制更改話題是我的錯,但要說的是,這概念其實是一樣的。當外人以為這個國家是受到詛咒,但其實受到詛咒的只有一個人;您覺得是世界在遺忘他,但其實……。」
「是那個混蛋在忘記這個世界。」
將手指點落在唇上,對鬼灯的回應歪了下頭,嘴角輕彎著,像是對這反應感到喜悅;又或是狐狸見人失常時所露出的調笑。
「大人知曉白澤大人的特性吧?擁有龐大的資料庫,通曉森羅萬象之事的全知之神。但在情感方面卻稚嫩地可愛,永遠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會讓女孩們生氣。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那傢伙總不長記性。」
明明上回才因某原因被女孩子甩,但下次又犯了相同的錯誤。
重複率高到讓人想問,您的腦袋是被酒泡成海棉條了嗎?
但老爺子被各種女孩甩巴掌是桃源鄉的一道風景,所以,這種提醒的話,鬼灯從來沒有說出。只是坐等老爺子最新交到的女孩,什麼時候會給予相同的制裁。
「是呢,就算關於各方各面的資訊不斷地在大人腦中累積,但在情感方面,就算今天長了,明天也會消失。因為在這方面上的不對等,所以他無法與人建立長久的情感關係。關於這點,鬼灯大人也多少有所察覺吧?明明做出正常人都避之危恐不及的行為,但白澤大人的反應就是比較微弱;不管是大吼還是大叫,與其說是發自內心,不如說是因應您的期望吧?」
「……,最討厭我的人是他。」
「人與人的相處,就像是面鏡子呢,您所看到的,真得不是自己想要的投射?」
「妳是說我沒事給自己找個敵人?」
對於鬼灯的瞪視,妲己仍是維持著嘴邊的笑意,從容的讓他想起那位老爺子,即便他重申著自己的厭惡,那人仍是這般的笑著。
讓人想要狠狠地一拳揍上去。
當然對女士,他不會這麼做。
「回到正題吧。根據白澤大人的說法,身為全知之神的他,有保存並傳遞知識的義務,所以,無需傳承的情感就會被捨去。但就像打掃一般,就算每天清潔也會有灰塵落下,因此,逢年過節時便需要進行大掃除。這就是您想知道的原因。」
「這與他人的記憶有何關係?」
「因為被遺忘,過於寂寞,而寂寞是會讓人發狂的。舉例來說,一旦清理完成,他會知道世上有位名為鬼灯的輔佐官,卻不會記得他曾經與這位有過怎般的互動。您將化為他知識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厭惡的對像,看到您將會有如陌生人般的應對。不管原本關係好壞,對於被遺忘的人來說,這都過於地寂寞。大人,您不也感到寂寞了嗎?」
鮮豔的朱唇吐出如銀鈴般的話語,明明一字一字咬得清楚,整體兜在一起卻難以理解。
因為被遺忘過於的寂寞,所以,在讓人感到寂寞之前,先被人遺忘嗎?
這到底是什麼濫好人的心態?
卻又十足那老爺子的作風。
愚蠢地令人想敲開他的腦袋。
「誰寂寞了?」
「若非寂寞,您又因何尋他呢?照白澤大人的意思將他忘了不是很好嗎?」
妲己慢調斯理地為他斟了杯酒,清冷的花香撲鼻,讓鬼灯想起那一晚,他少數可以與那老爺子和平共處的時光。
「這酒?」
「是大人的踐別禮,明明都打算忘記我們,卻還特意前來告別,真是令人困擾的大人對吧?但若非如此,那術法似乎就無法正確地執行。」
「明明是神獸,術法能力卻糟透了。」
「是呢,畢竟傷害人的事情,他也做不出來。就連中小姐那,也有好好地去說明,花了不少功夫呢。」
「想必被打得鼻青臉腫,生死一線吧?他那找死的習性仍是不改。」
生為僵屍的中小姐,力量大得驚人。
若被她正面攻擊,鬼灯也沒那個自信可以全身而退;現在想想,總是被她打不還手的老爺子,身體真是相當地強壯。
「呵,知道您在想什麼。但要消去人的執念,這是最好的方式呢。說明,理解,放下,讓事情達到雙方都能接受的狀態。特別是對那些情感純萃的人來說。」
「那他為何?」
不對他說明?
若將話說清楚,說不定他就……就有辦法在一切發生前阻止這一切。
啊……,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看來您很清楚他的理由,不過,也可能只是白澤大人從未認為您對他會產生過度的執念。才單純地以為,那是一頓飯就可以解決的事吧?」
「真是蠢透了。」
「是呢,畢竟就是位對情感如此遲鈍的大人,真令人看得心急。」
掩著口,呵呵地笑了幾聲,但嘴邊卻失了笑意,手持著小酒杯,眼神中多了點悲傷。
「吶,不得不說大人運氣很好,若再晚個幾天,恐怕我也無法跟您這般對話了吧?只是,即便了解事情的真相,和大人約定到此為止的您又能做什麼呢?」
*
『即便了解事情的真相,和大人約定到此為止的您又能做什麼呢?』
與妲己談完話之後,她的話經常回蕩在耳邊,刺激一個殘酷的事實。
就算只是隻整天樂呵呵,掛著張傻呼呼笑臉,讓人懷疑那腦子裡到底裝著什麼東西的老爺子,他仍然有著統領中國妖怪的本領,力量強到可以審判天上天下的神獸。
在那強大的意識底下,所推動的,是一場他自認為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傷害的意識重塑。
事實上,也不會造成傷害。因為或快或慢,這段時間與他接觸過的人,對他產生好感或是惡意的人都會遺忘這件事情。只有尚未遺忘的人才會感到不適,但這般的不適,也遲早會跟著消失。
妲己在說完那長段話後,突然呆愣了幾秒,回神後露出相當困惑的表情,看著他,長長地睫毛眨了又眨,又在轉瞬之間回歸到常態;端著酒杯,媚笑了下。「我們方才是說到哪了?」
她遺忘了。
在上一秒還在為老爺子對情感的愚蠢而苦笑。在下一瞬,這樣憐惜的情感便從她的心底消失。仿若先前的自己並不存在。
「白澤。」
「啊啊,那位是我國裡著名的神獸呢。聽聞知曉開天闢地以來,森羅萬象之事,也是諸妖鬼神的審判者。大人應該在各種研討會上見過他吧?」
「妳認識?」
「啊啦,真討厭。像我這種兇獸妖物,還是別遇上那些神明大人比安全喲,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真令人苦惱呢。」
不,那老爺子不會,還會被妳戲耍地團團轉。
樂呵呵地砸下大把的銀兩,不管被坑騙了幾回,也會討妳歡心。
看著妲己豔媚的笑容,鬼灯沉默了片會兒。
「今日非常感謝您的邀請,我該回去了。」
*
之後他又拜訪了幾位老爺子的紅粉知己,或是曾經惡狠狠甩掉過老爺子的人。都得不到進一步的資訊,就連看到老爺子就揍人的中小姐,也只是相當平淡地表示,那是曾經教過她術法的神獸。
因為老爺子愛傳受人知識的習慣,因此,中小姐在說這事時,並沒有任何的違合感。記憶很自然地被其它事情覆蓋過去。
誠如妲己所言,老爺子成功地讓那些曾經與他密切相關的人都放下對他的執念;或許者是說,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留下那般深刻的痕跡,才能輕易的抹去。
最終,所有人都遺忘了。
這個地方曾經有位老爺子,喜歡追在女人身後,毫無節操,被甩了再多次也不悔改,整天樂呵呵的笑著;喜歡喝酒跳舞,喜歡吃辣,明明酒量不好胃也不好,還喜歡玩得通宵達旦;明明早就被歲月磨到毫無脾氣可言,但卻會與他唇槍舌戰,拳腳相向;身為全知之神,表現能力卻令人想要嘆息,創造出大量詛咒圖像,毫無美感可言,卻仍自戀地認為那一切都很棒;任性、幼稚、濫好人性格,不管是別人多愚蠢的言論都可以冷靜的聆聽,不會妄下結論,異常有耐心。不管別人提出怎樣的問題,都可以好好地回答,傾盡自己所能。
只是短短的三、四十日,消失的速度卻像是過了數年,以地獄的標準來說,或許是過了更久的時光吧?
但鬼灯仍記得。
那個不正經又不服輸的老爺子。
為何他還記得?
和對其它人不同,老爺子是以『言靈』的方法,來強制鬼灯放下因那無聊賭約而衍生出來的種種因果。方法卑鄙到可說是詐欺。
與神訂下的約定,就算並非本意也會強制執行,既是如此,讓他還記得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
遊走在桃源鄉裡,鬼灯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對於那老頭兒的執念,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桃源鄉是老爺子的地盤,是中華天國與日本天國最臨近的地方。
在老爺子離開之後,他偶爾會前來這裡,看那擅自結束關係的老爺子是否還記得回家的路,是否又老人痴呆犯了的忘了告訴眾人他復工的消息。雖然訂單可以分配給其它弟子,但他想要的金丹,卻只有老爺子能夠做出。
但極樂滿月仍是掛著歇業中的牌子,雖然月餘沒有打理,但店裡上下仍相當乾淨,只有不斷抽高的雜草,說明時間的流逝。
「那臭老頭該不會記憶差到忘了對我下術法了吧?」
話才方落下,一顆桃子朝鬼灯飛來,還沒擊中就被反射性的打落。
「你說誰記性差啦?臭小鬼,我還想問為什麼你還記得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爺子穿著當年鬼灯在樹上看到的那輕飄飄的仙人裝扮,與四千年前不同的是,頭上的角並未被頭巾掩住,從瀏海中透出豔紅的天眼。他皺著眉,坐在桃源鄉最大的桃樹枝幹上。在桃花之中,顯得相當華麗。
「我說你啊,飯都請了,你到底有什麼好不滿的?業務上的事情,不也找人來代替了嗎?沒給你的工作添麻煩不是嗎?」
老爺子叨叨絮絮地說著。
但鬼灯沒有反應,只是直盯著他瞧。
見他沒反應,老爺子的眉頭又蹙緊了幾分,最後嘆了口氣,從樹上跳了下來,輕輕地飄浮在離地十公分的高度。捧著鬼灯的臉,雙眼直視,表情充滿著困惑。
「吶,你不是很討厭我嗎?討厭的話,忘掉不是很好嗎?一直記得討厭的人很痛苦吧?為什麼不放過自己呢?」
輕觸在臉龐的手非常溫暖,直視的眼神非常真誠,讓鬼灯不自主地將手覆上,用力地掐了下去。滿意地看著他疼地哇哇大叫而皺緊的包子臉。
「咿!痛痛痛!」
「你這個白痴!累積千年的厭惡怎麼可能用一頓飯就解決?您也誠意一點啊!」
「那你想要什麼嘛!這麼千年以來,一直想辦法凹我請客的不就是你嗎?」
「……。」
「說不出來了吧?真是的,你那什麼眼神?是想要殺死我嗎?」
摩擦著被掐地紅腫的手,老爺子急忙往後退了幾步,眼角含淚地瞪向鬼灯一眼。全身防備地縮了起來。
「如果我說是的話呢?」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明明就已經用言語約束了,你這傢伙到底是多討厭我啊?」
竟然還敢自承罪嫌。
這老爺子果然在某方面欠缺的非常過火,還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簡直是欠人修理。
與鬼灯相瞪了幾秒,眼見這鬼神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老爺子站起身來,嘆了口氣,用相當平靜的聲音說道。
「可以唷,雖然肉身你殺不死,但心靈可以。」
雙手捧在胸口,化出道金色的光球,然後輕飄飄地飛到鬼灯面前。
「這是承載我這個人格的所有情感,就你們的說法就是心靈或是靈魂吧?相對於肉體是非常脆弱的東西,毀了它,就跟殺了我沒什麼兩樣。這麼一來,你就可以放下自己的厭惡了吧?」
「那白澤將如何?我又將如何?」
「會誕生新的人格,從此離開桃源鄉,不再踏入日本地獄,這可以跟你保證。而你會與其它人一樣,徹底遺忘我的存在。」
「您的保證可信嗎?」
「神,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
老爺子看著他,像花開似的笑了,眼角的紅印如同花瓣般地充滿了媚色。又天真無邪地不帶任何一絲虛假。
標準的天國居民。
看著那笑,鬼灯重重地嘆了口氣。
「您的意思是將性命委身於我了?」
「可以這麼說……吧?」
「那就表示我擁有您的處置權?」
「……,雖然覺得這說法有些奇怪,但大致上是這個樣子。啊,如果要毀的話,請先告知我,畢竟房地產還沒有處理。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提早個三天,至少也要一天。要過戶什麼的,需要點時間。」
要死也要求預告嗎?
所謂神明的也真夠任性。
捂著額,鬼灯覺得有些頭疼,雖然他本來就不明白這老爺子腦中到底裝了什麼,但現在更覺得這思考模式實在是難以理解到想讓他剖開來研究的程度。
他到底為什麼會為這樣的老人家心煩意亂?
看得讓人煩躁,看不到讓人恨不得將天上天下都翻了過來,也要將他尋出。
像這種禍害,果然還是得關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才行。
伸手握住金球,觸感相當地柔軟,從裡頭溢散出老人家對天地萬物的情感,在片光影斑駁之處,鬼灯瞧見當初從老爺子手中接過酒的自己,青春可愛地難以致信。
大概對老人家而言,所有好學的孩子都是可愛的吧?
接著是一串打架吵鬧的場景。在老爺子眼中,與他吵嚷的自己,雖然總是一臉嫌惡,但表情出乎意料地愉快。
就這般輕易地將自己的心暴露在別人面前,也不知道該說這老爺子狡猾還是心眼大?又或該說是心靈通透琉璃無所畏懼。
『被遺忘的寂寞是會讓人發狂的。』
莫名地,他想起妲己的話語。
當初只覺得愚蠢,現在卻覺得憤怒。
這老爺子就這麼想要將與他交往的經過全數忘記嗎?
「真是蠢透了。」
「欵?」
「我說您到底知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咦?」
歛起額眉,快速地往老爺子衝去,一手摟住他的腰肢以免他逃離,一手將金色的光球按了回去。
「我可沒打算與您斷絕關係。」
看著老爺子傻眼的表情,鬼灯心情大好,在他耳邊一字一句的說道。
「既然您將性命委身於我,那就請您做好覺悟,這輩子與我糾纏不清。」
*
那日之後,世間又回到了常軌。
消除記憶的陣法因為無法完成而碎裂了開來,原本消失的記憶,又慢慢地爬回腦中。其實,它們本來就沒有消失,只是隱藏在更深層的地方,讓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不會想起。
兔子們又回到了極樂滿月,啃啃草,幫著老爺子看顧藥園,搗磨藥材;然後在某位鬼神來到時,自發性地離開藥舖,到外頭啃草發呆。
「我當初到底是答應了什麼啊?」
看到鬼灯理所當然出現在店裡,老爺子不由得雙手捂面。雖然無法將他趕出去,但眼不見為淨還是做得到的。
「是您先玩起的文字遊戲,就請接受這樣的事實。我的藥。」
鬼灯挑了下眉,將藥單放在老爺子面前,便自顧拉張椅子,坐在櫃檯前。
看了藥單一眼,老爺子眉頭一皺便起身抓藥。
「嗯……,至少要三十分鐘,你可以先到別邊晃晃再過來。」
「在這裡等就行了。對了,白澤先生,關於之前的問題,您有答案了嗎?」
「問題?哦,你說那個啊。」
老爺子停下動作,看著遠方思考了會兒,很篤定地說道。
「沒有,我是真心不知道你執著什麼。明明忘了我,對你的生活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失,而且討厭的人愈…… 。」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根狼牙棒高高舉起散發出凶光,立刻住嘴。
「唉,在您腦中就只有這點東西嗎?怪不得老是被人甩。」
「什麼嘛!這本來就是事實啊,當初說最討厭我的人不就是你嗎?」
「難道對一個人就只能擁有單一種情感嗎?您觀察人觀察這麼多年到底都看到哪裡去了?」
對鬼灯的話,老爺子歪了下腦袋,以一種無限接近於愚蠢的表情說道。
「討厭以外的情感?你是說憎恨?將憎恨的人放在身邊,你這自虐性子也太嚴重了。不如,我開點藥給你吧?總是這樣對身心不好喔。」
這傢伙沒救了。
放任他重生一回會不會好一點?
猛然站起身子,一把抓住老爺子的衣領,將那仍在叨念著病因的嘴堵上。良久,才分開。
「您,到底懂了沒有啊?」
*附1
在接觸光球時,鬼灯想起了很多事,包括了當年為何與老爺子交惡的原因。明明當初就與他共飲了三日三夜,日後聽到要與中國天界有所往來時,他也很高興能再度見到這位神仙。
然後,老爺子看到他,也笑得如花朵般地燦爛。
開口第一句便是,「你好,這位初次見面的小哥,你旁邊的那位姑娘好可愛,不介紹一下嗎?」
被遺忘的恨是很嚴重的。
*附2
「啊啊,你是從小妲己那裡知道的啊?你竟然會去找她,真是意外。」
聽完鬼灯解釋完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老爺子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他。
「多虧她,我才知道許多事情。是說,您的術法也太差了,連強制消除記憶的能力都沒有嗎?明明是揍上一拳可以達成的事。」
「那可是非常精密纖細的術法,別拿你這種暴力手段相比!」
憤憤地大喊了句,老爺子用鼻孔哼了一聲,繼續說道。
「再說要斷絕關係,本來就是要雙方都同意才不會留下後遺症。所以我才會一個一個去勸說。」
「對我,您倒是相當隨便。」
「在忙到快要死掉時還特意為你煮一桌菜,已經相當不錯了好不好?」
「認為一桌菜就可以將我打發,您是不是太天真了點?」
用力地揉捏那肉肉的臉頰,觸感好到讓鬼灯不自覺得多施加了點力。
讓老爺子不斷地死命掙扎。
「痛痛痛,放手啦!」
「知錯了?」
從暴行中掙脫的老爺子立刻踡起身子,護住自己的臉,不斷地搓揉被捏紅的臉頰。但仍不知死活的說道。
「下回會多加個幾頓便是了。是說,既然小妲己什麼都說了,那你應該也曉得我的生理特性,若不定期清空情感記憶,新的知識很難保留的。你這麼留住我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妲己女士也說,您對這本來就有定期清除情感記憶的本能,那只要您減少與他人建立情感的機會,專心地跟某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嗎?」
「這個我也不是沒想過啦,但每個女孩都那麼可愛,根本無法選擇啊。」
這個老爺子啊……
忍住將老人家掐死的衝動。
鬼灯深吸了口氣。
「為了讓您盡可能地活久一點,雖然不甚樂意,但勉為其難可以當您的對像。」
「欵?」
老爺子瞪大了眼,嘴巴也忘了合上。眼睛裡頭透露出『這孩子到底在說啥?腦袋還正常嗎?』的意思。
「您說過任憑我處置的吧?」
後記:
寫了幾篇終於可以說自己在寫cp文啦~總算是有那種感覺。
是說,這篇的發展,跟咱一開始設想的完全不同耶……果然別人家的孩子很難掌控。雖然寫得挺開心的。
咱原本想的是神獸一臉淡定超然樣,結果……嘛,該說什麼才好呢?(笑)
是說,那種宿命論,無可奈何,無法扭轉的狀況;咱覺得套在這兩隻身上很難執行呢,畢竟若容易向命運低頭,那就不是鬼灯,應該是那種打通各關節也要扭轉局面的狂者嘛。
雖然文中沒寫到,但,老爺子之後要搭訕女孩或上花街的次數應該會大幅度的下降唷。搞不好各家青樓酒店都會收到不得與白澤做生意的公文,非常地公器私用。
至於老爺子之所以無法洗刷掉鬼灯對他執念的真正原因,在於,那不是他們結下梁子的根本源頭。因為最初的結並沒有解開,所以,後頭的結拆掉也無濟於事。人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人記恨上呢。(攤手)
關於讓遺忘記憶的術法設定是這樣子的:
1.從關係弱的人開始清除
2.對關係較強的,則必需讓他們放開執著與依戀,才能執行
像是痛揍他一頓,或是將話說開
3.若有人無法放下,則整個術法無法完成。
需多花點時間與之溝通(顯然地,文裡頭溝通失敗)
4.待所有人都放下後,白澤才會開始清除自己的記憶。
因為清除的是『雙方間建立的關係』所以,沒往來的影響就很少。
而已經經歷數次這檔事的鳳凰與麒麟則自有方法迴避,因此沒在文中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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