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6日

【布袋戲文學】大汗恩仇錄2

大汗恩仇錄2





為了王位的繼承,公主與王爺都在與自己的支持者討論這事該怎麼進行,文鬥武鬥該由誰上場。其實這事,對雙方來說,都沒什麼懸念,因為彼此手頭上的牌有誰,大家都很清楚。




討論的是如何強化自己的弱點,削弱人的強項。
身為一國的國師,公主的師父,十念僧對於這次的比試相當地沒有信心,他雖被恭稱為大汗帝國第一高手,但實際上,他的武學特性正好受剋於遮那法王的派別。十打九輸,唯一能贏的理由是運氣與他人的疏失。
但比起自身,他更擔心赫沙會使用奸計來對付莫召奴。思考片刻,他派底下愛將,聽音刀前去監視莫召奴的狀況。

十念的顧慮相當準確,但防得了前手,卻防不了後手。
而他們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利用與公主情同姐妹的侍女,拾紅挽翠來下此毒手。

拾紅挽翠是公主的人,本來萬萬不該與赫沙派的帥輕皇聯手,該全心全意的擁護公主心儀之人才是。但是將莫召奴這個腦袋又直又硬不顧女人尊嚴不接受公主示愛的傢伙放著與能說能唱,三言兩語就將她們哄得心花怒放的帥輕皇比,還真是一點也值不了錢。

公主在那獨守空閨的時候,她們早已和帥輕皇渡過無數春宵良辰,若是莫召奴上位,她們跟著陪嫁,又哪來這種快活?

更何況,帥輕皇因此得勢,她們大夫人,二夫人的位置是坐定了,根本不用再當人呵來喚去小婢。姐妹倆幾經商量,爽快答應帥輕皇的提議,聯手設計陷害莫召奴,讓赫沙王爺在這回比鬥之中能取得王位。

雖然公主待她們不錯,但始終只是將她們當成下人,跟帥輕皇的溫柔體貼相比根本不算什麼。想著未來的光景,兩人臉上都浮出陰險算計的笑容。

帥輕皇的計策很簡單,
對她們來說也稱不上什麼難事,擺個酒宴,在裡頭下點催情藥,然後趁藥燒光對方理智之時,大喊一聲非禮啊,救人啊。
他就會趕忙帶人出來,做個抓奸在床,讓莫召奴無地自容的逃離大汗。讓公主對莫召奴徹底死心。

「這個計劃對妳們特別吃虧,若覺得不當,真的不需要勉強,我再想其它法子就行了。」
「呵,傻瓜,這計劃除了我們之外,又有誰可以執行?你之後好好補償我們就成了。」
「就是就是,我看這補償就用你的身體如何?我們犧牲這麼大,事成後你可要跟我們好好玩玩。」
「是是,兩位娘子要什麼都成,小生這就去備香花香油美酒,當然還有在下潔淨的身軀。」
「呿,貧嘴。」

三人在房裡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帥輕皇才離開了小婢的居處,回去向赫沙王爺報告,準備看這晚的好戲。

拾紅挽翠心術雖然不正,但手腳到是俐落,三兩下就備好了酒宴,每一杯裡頭都放著不等劑量的搖情花。然後就以感恩致意為由,將莫召奴騙了出來。

莫召奴雖面有難色,但看在只飲三杯的分上,還是答應了。
見他落入陷阱,姐妹倆相識一笑,就開始她們今晚的大業。

其實,會答應這個計劃,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未來,另一方面,是若莫召奴真對她們動手動腳,她們可是一點也不吃虧。這人雖個性固執,但總有個好皮相,細皮嫩肉,白裡透紅,連髮絲都烏黑光亮的讓人想將他壓在地上好好蹂躪。

可惜這樣的男人,在這日之後也難逃一死吧?
不過他的鮮血,正好能妝點未來的官夫人身分,讓夫君的官位更顯價值。
拉起莫召奴的手,挽翠露出她自認為最誘人的笑容,即便沒有公主的美姿顏,但她相信自己身為女人的本錢並不差,再湊合著技術,絕對能讓男人對她神魂顛倒。



對於莫召奴來說,大概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經驗了。
拾紅挽翠的說詞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再加上是公主侍女的關係,讓他沒做多想就答應赴宴。
未料,三杯黃湯下肚,他就被人如狼似虎的對待。明明應是謹守規矩的宮中女侍,現在卻比青樓酒館裡的侍奉尋歡客的女孩兒更顯得放浪。
身上的異香,濃得令他喘不過氣,體中仿佛有個火盆,燒得腦子都不清醒;而這兩女人仍不知檢點地往他身上蹭來,煩悶地讓他想撥開,覓求點新鮮空氣。

侍女的叫聲他沒聽到,重物碰撞的聲音他沒聽到,令他理智稍為回神的是那令人熟悉的厭惡感。

「莫召奴啊,大汗的市鎮上也有花街柳巷供你的需要,為何要強逼良家婦女呢?而且你獸行未遂,還想殺人滅口,你的風範,你的志節到哪裡去了?」

帥.輕.皇!

看到此人,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被人陷害,但現在腦筋混沌,周遭的人都是赫沙手下,落入千夫所指,有口難言的慘況。



公主聽到外頭的宣囂,放下與十念國師的交談,走了出來,所見得便是這番景像。
赫沙王爺帶著部署衝進自家的後院,石桌翻落,酒杯飛散,在這群人中還有些熟悉的身影,莫召奴的狀況看起來就是有異,而更異常的是拾紅竟然倒臥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挽翠則是在旁縮著哭泣。
這是怎麼回事?
腦子還來不及回轉,挽翠便撲了上來,高喊著,「公主,妳要為我們做主啊!」一邊抽噎噎地說道,「我與拾紅只是好意要宴請莫召奴,答謝他如此幫助公主,誰知他藉酒發瘋,調戲我們兩人,我與拾紅寧死不從,他就殺了拾紅,嗚……公主,妳一定要為拾紅主持公道。」
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拾紅,看著挽翠,公主心中燃起的憤怒,是心冷,是不甘。
她素來對自己的外貌有著十足的信心,在大汗之中,哪有女子的容顏姿態是勝得過她的?她不信莫召奴會在大汗當中選擇其它女人。另一方面,身為公主,身為皇族,她自認為待手下極好,尤其是挽翠拾紅兩人,更是自己有什麼,便與她們分享等分。
自己什麼內心話沒她們說過?
她們有什麼需求時,自己沒有滿足夠?
若挽翠所說是真,那是身為女人的失敗;若挽翠所言是假,那是身為主上的失敗。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自己能承受的挫折。再說,若連她最親近的人都不可信,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不會被動搖的?
是誰在說謊?
她看向了莫召奴,但他並沒有回應她,只是楞在一旁,動也不動。旁邊的帥輕皇唇刀舌劍向他擊來,他卻連一句話都回不了。
若心中無愧,為何不辯駁?

「是妳的侍女在說謊,別被他們騙了,公主。」

一直潛伏在旁的聽音刀,抓了時機,從密林裡走出。
雖然他聽不見聲音,但目光極利,能藉著細微的光線看見人嘴部的開閤,他可沒錯過拾紅挽翠嘴邊陰險的笑意。
這個本領,不是先天習得的。
完全多虧遮那法王那個卑鄙的小人,在神聖的比鬥場上,為了讓自己徒弟獲得勝利,而使暗招打破他的耳膜。若不是十念國師的細心照顧與調教,他也無法成為一級武士為公主效力。
現在正是他效命的時候。
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明明白白地說出。



聽音刀的出現,讓事態出現了變局。
但對赫沙王爺來說,這也稱不上什麼多大的麻煩。
不管怎麼說,聽音刀不過就是名不知進退的奴才,說出來的話有幾分公信力?
再說,不管赫瑤信還是不信,其實都不重要。
反正拾紅死了是事實,莫召奴殺人也是事實,周邊的人都是他的人,這更是成鐵的事實。只要在場的眾人一人出一張嘴,就是天大的謊言也可變成真實。
今天來的重點,只是給赫瑤打擊,最好讓她就此死心離開這個國家。若她真死皮賴臉的不肯離開,將莫召奴趕走殺除,在比鬥場上見她孤立無援的可憐神情也是一大樂事。

「哼,不管如何,殺人償命,但念在王妹的面子上,饒你一次,快點離開大汗,別讓我再看到你這張臉!」

見莫召奴總是冷靜自持的臉龐染上怒容,拂袖離去的背影,赫沙心情大好,露出猙獰的笑意。與遮那法王交換下眼神。他的利爪瞬間刺穿正暗自竊喜自己會成為帥輕皇唯一的挽翠胸口。

他們怎麼可能讓得知內情的人存活?
犧牲一名賣主求榮的賤婢,換得趕走赫瑤身邊助力機會,何樂而不為?

「聽音刀,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在本王面前憤而行兇,是怕揭開莫召奴醜陋的真面目嗎?!」



看完這場鬧劇,赫瑤身心俱疲地回到房裡,看著她心愛的關刀。
回想拾紅的臉,回想挽翠的臉,回想莫召奴的臉,回想聽音刀的臉,還有王兄那殘酷的言語。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一個晚上,她失去了四名,她曾經以為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的人。她以為可以暢所欲言,生命相托的人。
現在看來,都顯得可笑。
用時間建立的情誼比不上外人的誘惑,而努力追求的人,也抵不過旁人所施加的壓力。
王位什麼的,真的那麼重要嗎?
兄妹之間不是靠血緣所維繫起來的關係嗎?
為何有人可以這分難得緣分踐踏如廝?
罷了,
就這麼算了。
她受夠了,她要離開這個國家,跟著莫召奴,到中原去。
但伸出去的手,卻被一雙溫暖擋下。



這是個相當不妙的局勢。
但正因為是這樣的狀況,他更不可能在這裡就放棄。
不僅是為了赫丹王,也是為了國家,為了大汗千百萬的子民,這個國家的未來不能交給像赫沙這般近利短視,又心狠手辣的人。
連手足都能狠心對待,世上還有什麼人是他不會持刀劍相向?

雙眼一閉又睜起,十念僧擋在公主的前面向她勸說。

「公主聽我一言吧,當初主上為何不將皇位繼承人直接宣佈,因為歷來皆無女性君王,在不得已情形下,才會想出公平競爭的計策,你這樣離開,叫主上要怎麼辦?你的父親希望你牽制赫沙。而且你的個性也不會逃避現實,這樣離開。」

雖然暫時勸退了公主的去念,但目前的局面非常險峻。
少了莫召奴,公主手邊可說是沒有人可以與帥輕皇比鬥文采,但就算如此,他也要為公主取下一勝。
現在唯一能讓他獲勝,也只有師父,四位尊者了,他得回去求他們助他突破極限,就算會因此而亡,他也不在乎。



踏上回中原的路途,莫召奴百感交集。
這條路,是他期待已久的路,本來,大汗的事情就屬家務事與他無關,實在不該牽扯太多。若公主無法在此刻鬥贏王爺,那麼未來就算繼承王位,相信日子也不會過得安穩。
若公主非得靠他的力量才能鬥倒王爺,那麼,一旦他離開了,這個國家仍會走向崩解。
從各個角度來說,回去,不回去,對大汗的未來都造成不了多大的差別,只是滅亡時間的早晚問題。
但內心,實在是對這事無法接受。
他竟然是因為這種不白之冤而被趕出的,起因還是那該死的帥輕皇。早知道當初就從了素還真的意思將人拍死,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地麻煩。
不過,當初若殺了帥輕皇……
對素還真卻也過於的殘忍,讓一名中年喪子的父親,連安葬親兒遺骨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當時他才會代替三哥,答應汗青編的要求,放帥輕皇一條生路。
而不管怎麼說,就算再度回到那刻,他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為了武林,素還真已經承了太多的苦痛,他不忍心讓這樣的人將抱著這種遺憾而渡過終身。
不管是怎般的局面,他那心懷天下蒼生的三哥,永遠以大局為重,寧可將自己搞得遍體凌傷,也要為人謀出最大的福利。
若是素還真,
他遇到這種狀況會怎麼做呢?會放棄與汗王的約定與他國人民的幸福?還是會選擇不顧他人警告,勇闖虎穴?
呵,這真是想也不用想的問題。
輕笑的,自嘲了聲,心頭已經下定決心。而轉過身,卻是見到令他訝異的身影,聽音刀。

「你怎麼來了?」
「和你一樣的理由。」

他與聽音刀其實並不熟,但對他的人品,卻是可以信任。
十念國師所挑選出來的人,都有相同仁善的特質,正義稟然,盡忠報國。就是心思單純了點,又比較容易衝動,很容易被人陷害。
雖然現下,他也沒有什麼資格說人家。

聽音刀的來意,其實相當好猜,會這麼急著趕來,九成是為了赫瑤公主之事,想請他回去助公主榮登大位。
可笑,天真,卻又單純地令人羨慕。
要維持一個國家的運轉,豈是靠著一兩個忠臣就可以辦到?
相反的,要催毀一國的合諧,卻是靠二三佞臣就可以造成。
赫丹王的賢明與十念僧的統御能力,與兩人對國家的貢獻讓他們處於不敗的地位,但公主卻沒有足以令人望之生畏的長處與功蹟,反到是因為處事任性,讓國中也有不少的微詞。
再加上女兒身,讓人對她的能力,總是多了幾分疑問。

但不管如何,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他的個性可不容自己不戰而敗,要他承認敗個帥輕皇那個無恥小人,這口氣可說什麼都吞不下去。

「唉,我若離開,公主可能走上失敗之路,我應該回去助她走上正途。」
「如此甚好,我無一物可以贈你,僅有身上寶甲,望能護你平安。」

聽到莫召奴的回答,聽音刀立刻將寶甲脫下,披在莫召奴的肩上。
所謂的護甲,是為了保衛戰士而用的。
在他不再為戰力的這刻,將它交由足以應敵之人才是最佳的選擇。將寶甲覆在莫召奴的肩上,也是將自己的責任託付。
希望你能一路順利,赫沙王爺不會輕易地放過你我。
祈望還沒說完,
一隻利箭襲穿了他的肩頭。
伴隨著幾聲陰陽怪氣,「來啊,將兩人定殺不留。」



站在鷹武聖殿,赫沙王爺的心情顯得大好。
昨夜聽手下回報,莫召奴與聽音刀這兩個小子為了逃過完圖的逼殺,而跳下了捨身崖。看來是沒什麼活路可言。
真要回來,那也是七天後的事情。
莫召奴不在,赫瑤那方面就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就算遮那法王不幸落敗,他也備了後手,那個傻ㄚ頭,大概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何他會提出那樣的比試。以身為靶的條件,可不是為了測個人膽量,而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刻將人殺除。
只要繼任者死去一人。
毫無疑問的,王位就會落在另一人頭上。
不管怎麼算,這場比試他都沒有輸的可能。輸的會是那身在帝王家仍肖想會有一般手足之情的愚蠢之徒。
揣揣懷中的毒箭,赫沙笑的得意。

另外一側,十念僧則是神情嚴肅。
他沒有輸的餘裕,卻無必勝的條件。
四位師父拒絕助他突破極限,覺得因此而死,實在是愚不可及。做人不能只追求一時的勝負,需考慮到勝負之後,該如何自處。
師父的道理,他明白。
卻無法接受。
赫沙與遮那法王的心性,他比誰還來得明白,若非王愛憐其子,他早就除去這個禍胎。本想以赫丹王能力,現在談論繼任之事還言之過早,再過個幾年,等公主稚氣已脫,說不定她就有足夠的能力與赫沙王爺一決,堂堂正正地登上王座。
但掠食者的出現,打壞了所有的佈局。
真後悔那時看到佛門聖體份上而一時猶豫的自己,讓現在狀況鬧得不可收拾。
不過,千百的後悔也追不回時光。
事實既定,也只能盡力彌補。

但有些差距,並不是靠著毅力與決心就能補上。
遮那法王得意洋洋地走回赫沙身邊,將棒子傳給了帥輕皇。

帥輕皇向赫丹王恭了身,便朗聲說道,「我出的是對聯,上聯,三代,夏商周。請回下聯。」

「我不服,這裡是大汗,怎可考中原的題目。」
「欵,王妹,未來的王者,心胸怎能這麼狹小?要有寬廣的眼界,東灜西域的題目都得接受。」

看著赫瑤氣得脹紅的臉頰,赫沙咧著嘴,繼續說道。

「好吧,看來這個題目對你來說是難了點,但沒關係,我就讓步點,妳所有的臣子都可以回答。誰讓我是王兄呢?」
「這……。」
「別這啊那的,王妹,該不會妳底下都沒能人了吧?這怎麼能行,身為王,總是有幾個得意的下屬,還要有看人的眼光,妳說是吧?」
「但……。」
「唉,看來妳一時半刻是不會有答案的,我雖然是王兄,但這比試也不能讓眾人多等。這樣吧,再三分鐘,若妳那方沒有答案,就算我贏了如何?」

雖然是必勝之局,但在眾人面前,赫沙仍經營著自己愛護小妹的形象;即便有耳朵的人都曉得那話裡的含意,但語言寫成白紙黑字少了語調之時,這些尖銳都會被磨去。
剩下的就是兄友弟恭的表象。
在這方面,赫沙確實是比赫瑤強上數倍。
這公主的個性過直,學不來這些拐彎抹角,別人拿著黑影稍微一幌就傻呼呼地衝了過去,疏不知影子之後是怎般的陷阱。又性格過剛,不知該如何向人求援,也放不下身段與自己看不上眼的人交陪。注定身邊大臣過於單一化的缺點。
像她這種直來直往的人,所挑選出來的臣子,哪可能懂得文人複雜的腦袋?
在赫沙王爺正得意地想宣佈自己大勝之時,一道溫潤又清冷的嗓音響遍了殿堂。

「四詩,風雅頌。」

來人正是失蹤一夜的莫召奴。



看到莫召奴,帥輕皇眼睛瞪得如出火似的。
為了將他害死,他可是捨棄兩名暖床的小婢,雖然並不惜,但這也是個虧本生意。想不到這傢伙竟然能在大批弓箭手的追補之下仍活了下來,真是好狗命。
莫召奴的對句,對得又準又精,找不到一絲辯駁之處。
原本這必勝之局,就這麼被他破壞,原本滿腔的得意喜悅瞬間像是被安了鍋蓋的火爐在裡頭燃得發悶。

「算你厲害,但是我出中原的題目,你也要出中原的題目這樣才公平。」

但就這麼被人將死,可不是他的作風。
憤憤地下了但書。
雖不知道莫召奴在文學上有多高的造詣,但總得將人留在自己擅長的領域。

「哦,你們不是說未來的王者,要有寬廣的眼界,東灜西域的題目都要接受嗎?」

對這個耍賴似的條件,莫召奴長噓了聲,語氣中滿是諷刺與調笑,聽得一旁群臣都不禁笑了出來。
這裡可不是中原,沒那掩口笑為人保持顏面的習慣。一笑起來,便是全身都在顫抖,連腰都直不起。

「廢話少說,你我都是中原人不可忘本。」

眼見場面脫離自己的掌控,帥輕皇連忙補上一句。
這話講得又氣又急,聽得莫召奴秀眉一挑,嘴角也牽起莫名的笑意。
閉目翻眨間就出了攻勢。

「好吧,我就出中原的題目。你們汗青編自稱師法天地古今傳,我就以這句為題目,請你舉出儒家的一段話,說明天地萬物一體,天地萬物無體。」

這題出得又臭又長,聽起來十分有學問。聽得大汗文武臣全體都有些發暈,但再怎麼說,這是中原的題目,聽不懂也稱不上什麼笑話。反正他們不是站上臺表演的人。
而處於舞臺中心的焦點,帥輕皇對這題目也盤著疑惑,儒家?這跟儒家到底有什麼關係?
若說道家,他倒還能舉出幾例。

「你連汗青編的成立宗旨都不明白嗎?」

還在搜索腦裡的訊息,莫召奴投來一關心同情又憐憫的眼神,電得他氣血往腦門直衝。

「哼,你胡說八道,天地萬物一體的思想是道教,不是儒家!」
「你答不出了。」
「你講出答案,我就服。」

抓著這句。
莫召奴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不疾不徐,字正腔圓的說道。聲音不大,方好是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的聲量。

「王陽明是儒家正傳,他的《傳習錄》有云:『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嗅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這就是孔子的踐仁以知天,孟子的知心知性知天,這不是儒家的思想嗎?」

聲音雖然溫潤,但聽在赫沙耳裡,這跟魔咒根本沒有兩樣。
全是些聽不懂的話。
他雖然不擅文略,可身為王爺也是讀了兩年書,這些歪理他可完全沒聽過。

「莫召奴你隨口胡言,就想要蒙混過關嗎?」
「住口!」

看到赫沙惱羞成怒,赫丹王將手上的權杖往地面一拄,收回所有人的目光。吵鬧的殿堂瞬間寧靜,大夥全等著赫丹王的裁決。

「傳習錄上確實有這段記載,不懂,就不要說話。」

即便是負了傷,赫丹身為王的威嚴仍是不減,全場在這威壓底下,沒人敢動彈。唯一不在乎的,只有看到莫召奴回來就開始得瑟的赫瑤。

「王兄,你要派人文鬥,就要派一個較有學問的,當初我派他去做弼馬溫,可是大材小用?」



經連兩場,
這場王位之爭也進到最後的階段,由王爺與公主親身下場,比試膽量與箭術。方拿下一局的赫瑤,氣勢十足的取起長弓,不偏不倚的擊中赫沙頭頂的蘋果。
然後攻守交換,頂著蘋果,站在柱子前,一臉無畏地看著赫沙。
看到赫瑤的神情,就知道這蠢ㄚ頭到如今仍摸不著她兄長的性格,竟然這般毫不設防的任人宰殺。
真正的獵人哪會去射沒價值的靶子?比起射中蘋果所要進行的延長賽,射人自然是更好的選擇。而做為兄長,自然也不忍小妹多受痛苦,箭尖上所塗的可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讓人連吸第二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嘿,小ㄚ頭,你沒把握機會,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輕道了句,赫沙將長弓拉得滿張,準頭在赫瑤頸項到胸口間游移,雖然終歸一死,但死相太難看,會破壞這晚慶祝的興致。

「住手,勝負已定,勝者赫沙。」

赫丹王的話,讓赫沙放下長弓,似笑非笑地瞄了赫瑤一眼。
真不愧是父王,曉得什麼才是正確的決定,若不想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兒慘死在面前,這確實是最好的決定。
但從那ㄚ頭的表現來看,似乎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父王這麼做是在救她一命。
哎哎,像這樣的蠢ㄚ頭,怎能將一國的重擔放在她身上呢?
想是沒出幾天就死於非命,或是被人賣了還傻地替人數錢,若是將大汗帝國的未來交到她身上,嘖嘖,下場如何可而知。

「謝父王。」
「父王這!」
「安靜,這是孤的決定。」

赫丹王厲聲說道,打碎了所有的抗議之詞。
敕封儀式迅速地進行,將王位與王權都交給了赫沙,赫沙恭敬一拜,接過了權印。尚未起身,便聽到赫丹王的慘叫,待他起身之時,眼前的只不過是具屍體。

「有刺客!」

近衛們驚慌地叫著,像是還未反應過來。竟然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行徑。

「可惡小賊,納命來!」

但還來不及移動,刺客便被遮那法王一掌斃命。「這必是舒海一派的人所做,來人啊,徹查所有可疑人士,一經發現是舒海遺族定殺不留。」

「這分明就是王兄你!」
「住口!王妹,現在孤是王的身分,刺殺父王有何好處?!若說要刺殺,也是你等不服輸之人所為。現在孤以王的身分命令妳,速速離開大汗。」
「你是怕父王撤消你的資格才有所行事,不然為不在你即位前就進行攻擊?」
「哼,這等嫁禍之舉,難道妳看不出來嗎?現在父王殯天,國內混亂,妳就別在這裡無理取鬧,孤念著兄妹一場,讓妳半天收拾。」
「可是……至少讓我送父王最後一程。」
「不用,父王的喪事孤會辦得風風光光,莫召奴,你若聰明的話就將愚妹給帶走,別再回到大汗領土!」
「嗚……。」

聽到赫沙之言,赫瑤掩著面便衝了出去。
而莫召奴沒試圖阻止,留在原地,看著赫沙,眼神中帶著些鄙夷。

「念在你是父王的客人,莫召奴,今日孤不殺你,好好帶著王妹到中原去生兒育女吧。」
「你不殺我,非不為也,是不能也。今日你登蹟大禮,我一言相贈,於不仁之甚者,必將滅亡而已。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便拂袖離去。



看到眼前變局,帥輕皇略感意外,卻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不由在心頭佩服自己的眼光,早早放棄公主加入赫沙的陣營,像赫瑤那只重視皮相的ㄚ頭,哪有那種慧眼看出他真正的價值?
所謂物以類聚,說的一點也沒錯。
各個都是金玉其表的傢伙。
不過,女人嘛,只要外表漂亮,確實能掩去她們缺智的弱點。
帥輕皇嘿嘿一笑,懷抱期待的聽著赫沙王的封點。
押錯寶的人全遭了撤換。
首當其衝地便是十念僧,國師地位改由遮那法王接掌。對此,十念只是眉頭一歛,一拱手便離去。
沒過多久,赫沙就喊到他的名字。

「帥輕皇,六藝授業官,教所有的官員中原文化。」

這……,不就是個教書匠嗎?
對這個官銜大失所望,但再怎麼說,也是個官,算是踏出第一步。現在赫沙可是汗王,萬萬得罪不起。

「謝汗王。」



離開宮殿,公主心頭仍憤憤不平。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的身分了,赫沙王在將她趕出時,順便拔除她王室的地位,她充其量也不過就是武藝過人的平民。見到高官顯貴時還得躹躬行禮,退避數步。
但很顯然地,赫瑤並沒有這般的自覺。
就在大街上跟自己的近臣訴說自己的想法。

「父王怎麼可能會是被秋未悲歌的人所殺?真要殺,他們早就這麼做了!這一定是自己人所為!父王也真是的,怎麼會將王位傳給王兄呢?」

嘰嘰喳喳的,聽得莫召奴有些煩悶。
聲音也不自覺得沉了幾分。

「赫丹王的用意妳不明白?難道妳沒發現赫沙想殺妳嗎?」
「可是……。」

想到父親的死狀,赫瑤又不禁紅了眼眶,話一時結在喉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別在敵人的地盤說出自己的計劃,回中原再說吧。」
「是……。」

這趟再去中原,跟頭回去時完全不同,沒有民眾的熱烈送行,也沒有侍衛相伴,更沒有行季馬車。身上帶的只有一個布包,而身邊跟著的也只有長年跟在身邊的屠形屠相兩人。
但有這兩人,也足以讓她寬慰的了。


十念僧沒有與公主一同離去,被御下官職的他,現在也不過是個平民,做為修行僧,也沒什麼障物可以支援公主的復位大計。
他所剩的資本也就只有那身在雲端的四位尊者,雖然他覺得機會渺茫,但為了大汗的將來,也只能一賭,看能不能說服四位尊者出手。

但尊者們的話,仍打碎他的期望。

「王位之爭,結果讓你很失望嗎?」
「徒兒就是為此事而來。」
「哦,大局已定,你有什麼疑問嗎?」
「赫沙王爺大逆不道,讓此當汗王絕對民不聊生,請四位尊師替天行道。」
「你千萬不能有這樣的想法,赫沙一向霸氣,對汗國的發展有正面的幫助,你應該排除門戶之見,協助他建立強大的帝國。赫丹王傳位給他必有道理。」

聖慧尊者柔柔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語氣樂觀地令十念僧難以致信。

「四位師父有所不知,赫沙他……。」

話還沒說完,便被聖知尊者打斷。

「你說我們的智慧被蒙蔽,你認為我們的智慧不如你嗎?」
「弟子不敢。」
「大汗的國運在我們的護持之中,有什麼事瞞得過我們?如果你不想幫助赫沙王,就在此地靜心修練,不要再起妄念,否則我們就以門規處理。」
「是,唉……,弟子告退。」



離開宮殿,莫召奴所行經的第一站,不是中原,而是聽音刀的老家。
那天聽音刀為護他安全,不惜以肉身抵擋亂箭,待他兩人順利抵達安全之處時,他已經氣息奄奄。
臨終之前交待,請莫召奴將他的遺體送回去給母親,而居住與名字都寫在懷中,始終沒寄出去的信裡。
聽音刀,原名耶陽。
在少年之時,就懷著成為一代武士的夢想而離開老家,發誓不取得成功就不歸返。但這條路走的並不順利,這世間並不是專注使自己武功高強就能得到勝利,有太多的險惡之輩在狀似公平的世界裡蟄伏。
多少次,
他因為心寒而想要回去。但他又怎麼能向自己的母親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又怎捨得見到母親傷心的表情?
就算不因他的失敗,也會因為他的耳傷。
再也聽不到母親溫柔的叫喚與叮嚀。
就這樣糾結了數載,他至死,仍沒有再回到故居。

莫召奴身上所擔的,就是這樣的思念。

遊子對母親的愛,對母親的愧疚,對母親想說的千言萬語,最後也只能凝成一聲「娘親」。
而他所牽起的,是母親對子女的愛,對子女的想念,對遊子想說的無數叮嚀,最終也聚成一句,「我兒。」

看著母子重逢,莫召奴心中,除了沉重就只有沉重。
他也是出門在外的遊子,不過是以詐死的形態逃離自己的家園,留下姐姐一人獨自面對風風雨雨。
老母親的臉,讓他想起了姐姐。
這麼多年來,是挨著多少的寂寞思念地摧殘?
男人為了自己的理想出走,受盡折磨的,卻在家裡等待的女性。是多麼自私、愚蠢又不負責任?

「請問這位公子,我兒是為義而死還是為惡被殊?」

老母親噙著淚如此問道。
即便孩子是這樣的形態回來,她所追問的也不是兇手。
耶陽踏上的路,她雖沒親身經驗,卻有所耳聞。入了江湖,便是條無法回首的路,生與死都承在自己身上,怨不得他人。
她所在乎的,只有孩子在這條路上的作為。
她的孩子,是否還是她心中那般正直可愛的孩兒,是否受到這世間污染太深,而變得陌生?是否仍記得當初對自己的承諾,不負父母的期許?

「耶陽壯士,是一名相當出色的武士。」

組織自己的語言,莫召奴緩緩說出他對聽音刀,耶陽的認識。說出他對耶陽所效忠的對像,赫丹王的認識,還有,他真正的死因。
他是因自己而死的。
若不是耶陽將身上的護甲交給他,就不會喪身在那個陰冷的山谷,就不會受盡利箭穿身的苦痛,就不會以這樣的姿態與母親重逢。
說到此,他不禁向老母親跪下,就算這跪喚不回她的孩子,至少,至少也是他的心意。
而阻止他的,卻是那冰冷卻又堅定的手,上頭刻劃著歲月的痕跡。
他所見的是雙淚眼,而淚眼中卻帶著笑意。

「耶陽雖死猶榮,我覺得很欣慰,不會怪罪任何人。」

多麼開明的母親?
婦人的回答,讓莫召奴的心情更加的沉痛。難受地無法再承擔更多。
匆匆拒絕老婦的邀請,他就帶著赫瑤繼續踏上回中原的路。

但也因為這分急忙,讓他錯失了與好友重逢的機會。



在老婦家中,還有另一名客人。
這客人便是雙腳被赫瑤公主斬斷的淚痕,他在地上因缺血過多而暈死之時,被老婦所救。之後便待在這個地方,陪伴她。
婦人將她對兒子的思念,轉嫁到他的身上,這段日子以來,有她相陪也沖淡了不少朋友因他而自我犧牲的悲傷。
而這名與他肝膽相照的朋友,竟然在相別了數日之後,開始說起他的仇敵的好話,還與砍傷他的人在一起。

「赫丹王不但識才大任,容度有方,更是歷代少有的名君,令我為之敬服。」

關於赫丹王的評價,他已經聽了太多。
但這些話是由他最信任的朋友口中說出,心中百感交集,所謂的朋友到底是什麼呢?
為何你的立場,會變得這麼多呢?莫召奴?
捂著胸口,那裡難受的,比斷去雙足時還更加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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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目前進度三十五集處。咱從來沒想過將劇情小說化會變成這麼長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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