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前言)
這天的天氣,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什麼良好的天氣。從一早就下起細細綿綿的雨,從路的這頭,到路的那頭。即便是撐傘,也擋不了溟濛細雨,那輕揚飄散於空氣中的水粒;稱不是霧,也算不成雨,介於兩者之間的模糊地帶。
帶著些浪漫,帶著些夢幻,帶著些危險的誘因,平時熟悉的路途,也變得有些陌生。
她踏上了行程,走在這條雨路之上。隨著自己的直覺左轉右彎,像是在探險一般,追逐那些平日見不到的風采。在沉迷於冒險之際,她來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
站在路口,面對著左右前後的選擇。向左轉,還是向右轉;往前進還是原地折返?不管哪個選擇,都會引導人走向不同的命運,看到不同的人,遇上不同的事,聽到不同的聲音。或許就為了那些不同,才常使人待在路口徘徊。
該往哪裡走呢?她看著路口,臉上露出興奮的微笑。
(正文)
天氣十分的潮溼,窗外的雨下個不停,又濕又悶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為之沉悶。
不愧是梅雨季,確實是個讓人發霉的日子。關玥丟下手中的文件,起身前往茶水間,為自己沖了壺濃茶,來提振因連日操煩而萎靡的精神。
辦公事裡的茶水間,向來是各路八卦消息的來源地;或許是因為平日辦公太無聊的關係,人們總喜歡聚在一塊,以交流感情之名義,行打屁聊天之實,順道摸點時間,從枯燥的生活當中找尋樂子。
聊八卦,從來就不是女人的專利。愛問那東家長,西家短,鄰居小王家生了幾隻小王八蛋的人,絕對也不僅只有女人。說穿了,愛聊些八卦是非,已經算是人的天性,分不了什麼男女之別。茶水間文化也不會僅單一性別參與,女人喜歡在裡頭聊是非,男人也高興在其中聊八卦,在這消息互相流通的地方,往往可以知道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
雖然,被一群喜好八卦的男女知道之後,那些所謂的秘密便不再是個秘密。還會被人加油添醋,成為連當事人都百口莫辯的事實。
「吶吶,妳知道嗎?近來發生了件大事喔!」
一如往常,茶水間裡總是不乏流言閒語的起源者,只見一人以誇張的語調與動作做為開場,吸引在旁閒聊的人的注意。
「哦!是什麼事呢?快告訴我。」
有人開了頭,自然會有旁人跟進,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像在排練劇本一般,不斷的重覆相似的開頭;而任誰,都可以在此有角色扮演的機會。
「那個又出現了耶!」
「那個?哪個啊?」
「咦妳不知道嗎?就是『那個』東西啊!聽說,昨天人事部的王 小姐,在那個地方被摸了屁股呢!她嚇得當場逃離那個地方,連腳下踩著的高跟鞋都不顧了呢!」
「什麼?那個王 小姐?她不是最會對付色狼了嗎?上回,我還看到她將一名色狼打飛呢!」
「欵!就跟妳說是『那個』東西了嘛!一般人,怎麼跟它們打啊?自然是趕快逃了要緊。」發起這個話題的人,尖了八個音說道,「而且,這可不是第一次了;那位王 小姐可是這個月第三個受害人喔!」
「真的?」
「是啊,我跟妳說喔!就是……。」
接下來的話語,關玥沒聽就走了。自身的事情一大堆,腦中塞滿各類資料的時候,她可不想浪費腦容量,去記一些有的沒有的事。聽八卦、閒聊,並不是她的個性,友人之間的笑語她還可以忍受,但對於外人,她可沒有多大的耐性。像她這麼不合群的人,之所以沒有被列為討厭鬼、孤僻蟲一類,大概是因為表面功夫作得齊全的關係,不至於被人找麻煩。
喝著剛泡好,散發出淡淡清香的褐黃液體,她深深的吐了口氣,啜苦咽甘的樂趣雖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但無疑地這能幫助她將思緒沉澱,再度與文件奮戰。
平日,她是可以更加悠閒的。該處理的事情之所以會突然暴增,是因為日前突來的假期空缺產生;讓她不得不將休息的時間縮短,盡快地將事情處理掉。
茶水間裡,在談論的色狼事件。其實,她也略有耳聞;那是個只有在下雨天才會發生的事,案發地點,就是在這棟辦公大樓附近的一個路口。聽說,若是有人在下雨天時,隻身走過那個地方,就會遇上那名色狼;被碰觸到的地方,從肩膀、腳踝到臀部都有。
對此,很多婦女同胞自然是人心惶惶;但是,其實相同的事情,也會發生在男性身上,她還記得前幾日事務科的阿強向她哭訴被性騷擾的經過。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她記得自己拍了拍阿強的肩膀,安慰他說,「沒關係,男人被怎樣也不會懷孕,小心性病便是了。記得要對方使用保險套。」
後來,阿強無奈的說了聲「真無情」之後,就揮揮手說要回去工作;之後,就好幾天沒見著人。或許,當初她不應該開那種玩笑的;至少也該說,那你就摸回去之類的話。
路口的性騷擾事件,有人說,那是色狼所為,而且,那名色狼還男女不拘,狩獵範圍廣泛,要警方趕快那變態繩之以法;也有人抱持一貫的論調,說那是地縛靈所做的事,藉著製造騷動來引人注意,要人趕快在那個地方設一個土地公廟,希望地伯能管理那些靈界人士。
對於這些論點,關玥並不抱有任何的興趣,就某方面來說,她覺得還滿無聊的。因為,那個被人相傳有色狼或是鬼出沒的路口,便是她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但她來回走過那麼多次,卻從來沒碰上那所謂的性騷擾。人們繪聲繪影的說法,有幾分真實,向來都不可考。
雨淅瀝瀝的下,相談甚歡的集團也從茶水間撤出,回到辦公位置,但嘴巴上仍是不停地在討論方才的話題。既是嘲諷,又像是惡意的詛咒,哪一戶人家的是誰誰誰遇上了什麼事,那個某某人被怎麼樣了,每隔多少天就一定會有名受害者出現。
好吵。看了聲音方向一眼,關玥無奈的長嘆口氣,揉捏酸痛的肩井,繼續專注於一連串的文字上。真不明白,為什麼總會有人樂意將自己的寶貴時間浪費在聊些不切實際的話題上。
淅淅瀝瀝,雨滴從蒼白的天空落下,劃過蒼白的大樓,摔在蒼茫的街道上。他坐在街角,看著這蒼白的世界,與在上頭行走的蒼白人影,這就是他的生活。
站在街口,他不知道該往左走還是向右走;因為,不管是哪個選項,對他而言都差不了太多,一樣的蒼白無奇。路口的燈號,街上的行人,路旁的店家,不管怎麼看,他都分不清其中的差異。除了不同程度的黑白,他看不到不同的顏色,也瞧不到足以代表何處的地標。
雨是蒼白的雨,帶著些溫度與鹹味,撒落在身上時會感到有些疼痛與悲傷。為了感受這些,他選擇坐在雨下,任由雨滴落在他的身上;沿著臉頰、沿著髮絲、沿著衣物,浸濕每一分肌膚。這樣,他才有一種活在世上的感覺,他才覺得自己還是個活人。
他還活著吧?應該。畢竟他還有感受這世界的知覺。
不是不想掙扎,奮力地在這一成不變的地方找尋一條出路。蒼白的世界,蒼白的雨,他早以受夠;這單調到令人發瘋的地方。
想要離開這個無趣的世界,於是,他向來往的行人問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行人雖然在走動,但那就像在是無生命的人偶,只是走個不停;不管他再怎麼對他們有肢體上的接觸,就是沒有人停下腳步。
他拍了肩、摸了背、襲了臀,抓過腳踝。問過各式各樣的男男女女,甚至,連一些平常會被人控告的動作都做了出來,但是,人們仍然持續自己的腳步,不停的往前走。
最後,他放棄希望,繼續回到他那小小的角落,看著天上的銀雨撒落。這是個無趣的世界,一切都蒼白無奇,毫無新意。
喀喀喀……。
一陣焦躁、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刺激向來只聽得到雨聲的男人,他抬起頭,試著從他蒼茫的世界中找出些與眾不同。那時,一抹豔紅跳入他失去焦距的眼中。
那是雙突兀的紅色高跟鞋,它踩在地上時說快速的移動,時而頓步跺腳;高跟鞋的上方,是一條黑色網襪,再上面是件皮質短裙。那是名女人,妝畫得略嫌濃厚的女人。
突然看到這樣的女性,使得男人有些呆滯。他幾乎都快忘了黑與白之外的顏色,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地方看到有人的身上穿滿了各種顏色。
女人似乎發現他的視線,朝他走了過來。
男人聽到了除了雨聲、腳步聲之外的另一種聲音;他的心跳聲。這樣色彩鮮明的人,是他日常生活中未有的存在,對於未知的事情,他感到異常的興奮。
「吶,請問一下,這裡是什麼地方?」女人開口,向他問路。雖然語氣上不是很好,但是這也夠令他感動了;有多久沒聽到人聲了?他自問著。五年、十年?打從他開始待在這種地方,他就沒與人說過話。所聽到的都是自己的聲音。
「喂!你應該聽得到話吧!這裡是什麼地方?」對於男人遲遲沒回話,女人明顯的怒氣有些上升。「該死,為什麼這裡的人都像死人一樣?不是瞎子就是聾子、啞子?」
「泉……。」
「你說什麼?」
「泉壤市……。」男人艱澀的擠出話語,長久未開口使得聲音沙啞的可怕,文字斷斷續續的,只能勉強表達出想說的話。「出不去的。」
「泉壤市?這什麼地方?算了,你知道晶晶舞廰在哪嗎?我約了朋友在那。」女人露出狐疑的表情,「喂,先生。你可以告訴我要怎麼走嗎?」
「出不去的……。」
「什麼?你也不知道?呿,好不容易遇到個能對話的人,沒想到竟然派不上用場。」女人轉過身,邁開腳步就要往另一個方向前行。「算了,我自個兒找。」
「等。」
「你知道在哪?」女人喜上眉梢地,轉身,露出她自認為最美的微笑。「告訴我吧!我找了好久了呢!」
「名字?」
「晶晶舞廰。」像似怕說得不清楚,女人比手畫腳的形容起那棟大樓的長相。「就是招牌像是隻倒立的水母,屋頂是阿拉伯那種圓圓,頂上是尖起的那一家。」
「妳的名字?」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我的名字?」女人皺起眉,沒好氣的說道。「要搭訕也不是這種時間吧?」
「妳的名字。」像是沒聽到女人的不悅,男人再度重複他的問題。「告訴我,妳的名字。」
「你……。」原本還想再多說什麼;但是看到男人認真的眼神之後,她軟了下來,語氣也溫順許多。「我叫苗鳳花。」
「伍德。」
「耶?」
「我的名字。」男人閉上眼,將頭埋入兩膝之間,維持他一貫的姿勢。「走吧!願妳能夠走出這個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
一名穿著西裝筆挺的男人抱著他的手提式電腦走在路上。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他又在這個地方?捂著疼痛似快要爆炸的頭,男人從一片混亂的大腦中想要找尋些他為什麼在這裡的線索。搜索無結果,只是更加的頭庝。
他的名字叫做葉仕紳,這是他少數還清晰記得的事情。他記得,他為了趕開會,才急急忙忙的捉著筆記型雷腦衝出家門。但是,這裡是什麼地方?
泛白的天空,顏色模糊的街道,失去反光效果的大廈玻璃。
這裡是哪裡?雖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是他卻無法指出,這到底是哪裡有問題。路上的行人依舊忙碌,商家仍打開大門做起他們的生意,這日的雨,仍舊下個不停。濕黏的梅雨季,一切都令人感到不舒服。
雨劃過了視線,糊了焦點,矇矓對真實世間的觀察。
又是雨天,這是連續第幾日的雨天了?葉仕紳不喜歡雨天,這是種會使道路上塞車程度更為猖狂的時候,車流量提升,車速也比一般時間來的緩慢,一個不留意就有可能打滑發生車禍。
肇事率高,意外發生率也提升,唯一的好處是可以替醫院帶來些生意,或是給新聞業者製造些話題、律師找點工作機會;至於壞處,那就是說也說不完了。不論是社會成本、醫療資源的浪費,或是幾個家庭的破碎,還有其它用路人的時間損失。
所以,他討厭雨天。至少,在他開車出門的那段時間是如此。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裡是什麼地方?」
在碰了不知道第幾次的釘子之後,葉仕紳眉心微微的向中間隴起,擠出道不算深隧的溝。這是什麼狀況?為什麼每個人都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對他的問題不發一語?
「這裡是九泉坡,歡迎來到這個地方。請問你是旅人嗎?還是要長留下來?」
軟嫩的女童聲從後方傳來,葉仕紳嚇得回頭一望。「呃……九泉坡呀?這是什麼地方呢?小妹妹。」
那是名很小的女孩,看起來大約六、七歲,綁著公主頭,髮上還繫著紅色緞帶。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小洋裝,手中抱著一本綠皮書;此時,這名女孩漾著甜美的笑容,一臉好奇期待的看著葉仕紳。
「我不是小妹妹。」女孩伸出她短短的手指,用著她甜美軟嫰的聲音強烈申明,「我在這裡的時間,比你長多了,叔叔。」
「好吧!不是小妹妹的小妹妹,大叔請問妳,妳知道要怎麼才能離開這個地方呢?」葉仕紳低著身子,彎下腰,視線與女孩平齊,「大叔有事,要趕往其它地方呢!」
「為什麼要急著走呢?」女孩睜著無辜的雙眼,眨巴眨地的望著他,「你不覺得這裡是個好地方嗎?你不是要留下來住的嗎?」
「不不不,大叔有事,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搖搖手指,葉仕紳耐著性子,與小女孩說著道理。「大叔已經遲到很久了,要是再不去就糟糕了。」
「遲到?那是什麼意思?」偏著頭,女孩臉上寫著一臉無知。
「遲到就是……離約定的時間很久,都還沒到的意思。通常,對方都會很生氣的。」皺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耐心,竟然一反常態的與孩兒童言童語了起來。「大叔已經晚到很久了,其它人一定等大叔等到很火大。」
「耶,那會很可怕嗎?」捧著下顎,女孩面露驚恐,「像是火山爆發嗎?」
「很可怕,比火山爆發還可怕呢!所以,妹妹,告訴大叔該怎麼走吧!」
「唔……,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指引你一條明路吧!要滿懷感激的聽喔!」
為什麼,雨還沒有停歇?
望著天空不斷撒落的雨滴,站在遮雨篷底下的女人面容寫著無奈。這雨還要下多久?雨下這麼大,要她冒雨回家也不可能,她可不想弄髒身上這套新買的衣服;雖然是打折的特價品,也是她省吃儉用好不容易屯出來的錢買的。
伸出手,感覺落下的雨滴究竟有多大顆。
這是怎樣的日子?為什麼雨下個不停?為什麼來往的車子這般多,她卻看不到一輛小黃或是公車?為什麼這明明是個鬧區,卻連一家便利超商都看不到?為什麼以往她多站個十分鐘,就會有人來搭訕,今天卻沒有一人理她?就連路旁的小貓、小狗都快速的遠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百般無聊地,把玩落在手上的水滴。雨的感覺,相當的冰涼,在落在手上的瞬間,可以感受到水的律動,落下、彈起、分散。雨打濕了她的手臂,也浸濕了衣袖,她卻毫不在意的繼續接雨的姿勢。
突然間,她發現到有絲不對勁。明明雨就下得這麼大,但路上的行人,卻沒有一個人撐傘避雨,仍是面無表情的走在雨中。為什麼沒人打傘?本該到了這個雨季,就是各家傘行以各型各類的樣式來吸引顧客購買季節,不同的傘面,可以象徵一個人的品味與喜好,所以,在傘的外觀上,大家通常也下了不少苦心。
那麼,為什麼沒有人打傘?再怎般不在乎被雨淋溼的人,在這種大雨下,多多少少也會備著避雨工具吧!雨傘、雨衣、防水裝。女子睜大了眼,仔細看著路上來往的行人。啊——!原來不是沒撐傘,而是大夥都穿上了雨衣吶。
灰色的雨衣,在白濛的世界裡,顯得異常不清晰。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穿上了這不顯眼的衣物,就像是在穿制服一般,千篇一律,毫無個體的特色。
「小姑娘,妳這裡做什麼呢?」
滄桑沙啞的聲音,打破她的沉思。女子轉頭一望,發現在自己視角下方有位老人,面露和藹微笑地看著她。
「我在等雨停呢!老先生。」面對老人,女子拿出該有的禮貌,笑瞇瞇的與老人答話。「那麼,老先生又是在做什麼呢?」
「我在等人。」老人扯扯臉上的皺紋說道,「對了,我姓吳,叫我吳老吧!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這是在搭訕嗎?女子眨眨眼,心中暗自對自己的魅力感到高興。想不到自己連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也可以釣上。「吳老您好,我是安靜,叫我靜就可以了。請問您知道這雨什麼時候才會停呢?」
「唉——!什麼時候會停吶?」吳老吐出長長的一口氣,一句話說得像是感嘆,又像是個問句。「這是個好問題,關於這點,我也不太清楚。」
「這樣啊!」安靜有些失落的說道,「那麼,您知道大家身上穿得雨衣是上哪買的呢?」算了,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雖然雨衣是拙了點,但總比一直在這發呆來得強。
「咦?上哪買?雨衣?」
「是啊!就是大家身上穿的那件,灰色的雨衣嘛!」安靜指著路上行人說道,「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不過,似乎防水效果還蠻好的。竟然所有人都穿上它。」
「哦哦,妳是說那個啊!」吳老點點頭,算是瞭解安靜的意思。「那個,妳想要的話,不用急,時間一長自然就會有人拿給妳了。」
「這什麼意思?」
「不然的話,要是不嫌棄,老頭兒身上穿的這件就給小姐妳穿吧!」
「玥——!關玥——!」
「有,我在。」對於旁人對自身的叫喊,關玥懶洋洋的舉起快廢掉的手,示意自己正在辦公的事實。「有什麼事嗎?」
「我要出去一趟。妳有什麼東西想要買的嗎?」同辦公室的女同事這麼問了句。「餅乾、零食、飲料?還是其它東西?」
「不用了,謝謝。我在減肥。」伸起另一隻快要報廢的手臂,她深深的伸了個懶腰,「日前量體重時,發現自個兒胖了個兩公斤 ,非得減下來才行。」
「都這麼瘦了,還減什麼肥?」同事皺上眉頭,低念了一句。「我還覺得妳應該再胖一點才好。」
「開什麼玩笑?妳沒看到蝴蝶滿天飛嗎?」指指臂膀上的小肥肉,關玥露出一臉無奈,「真討厭,肥這個地方很難瘦耶!」
「是是是,那妳加油吧!我出門了!」
「對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關玥叫住她的同事。「等一下。」
「嗯?怎麼了嗎?想到要買什麼了嗎?」
「妳最好不要從前面走喔!聽說今天有上級的人可能會來,要是在外頭碰上了就不太好了。」
「GOD!是那群老頭兒嗎?」同事拍了頭,一臉的厭惡。「我最怕他們了。謝啦,我從旁門出去便是了。」
「吶,一路小心。」
微笑送走同事,關玥她耳尖的聽到旁邊又有人在閒聊。
「嘿,說什麼有上級來訪嘛!我看,她根本就不想讓那人去那個地方。」
「唉呀,這也是人之常情嘛!為了要避開麻煩的事情,撒點小謊也是理所當然的。」
尖了八度的聲音,讓她覺得非常刺耳;但是,又不想去阻止別人的閒言閒語。
「對了,對了!你們知道嗎?那位葉老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到現在都還沒來呢!」聲音的主人將音量壓得低低的,像是怕別人知道這個秘密,又像是刻意的引人注意。語氣中帶著些惡意的調笑,「看來,今天會議是開不成了。」
「耶!那老兄不是最討厭別人遲到的嗎?怎麼自個兒不守時起來了?他的助理呢?有沒有聯絡一下?」
「嘿,還說呢!他那可憐的小助理可都急哭了。說什麼手機不通,家裡電話沒人接,要是等會兒那葉老大還沒來,他那小助理可就要冒雨上街找人了。」
「真是的,那小朋友還真可憐,竟然跟到了這名麻煩的人士。」聽眾之一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你們想,那位葉兄會是上哪去了?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吧?」
「誰知道呀!大概是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
「欵!說這種話還真缺德。」那聲音邊說邊笑的,一點也聽不出來其中的誠意。「要是被人聽見可就不好了。」
「不打緊的,反正他也聽不到。」
女人的竊笑聲響起,嘲笑起不在辦公室裡的人,以各種誇張的假設來猜想別人的去處。此時,關玥衷心的感謝起,這裡並沒有其它人。
該死!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苗鳳花瞪著陌生的街道低罵了聲,早知道就別約在這種地方,應該到些較熟的地點去;現在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上哪求救,手機雖有訊號,但不管怎麼撥號都只有沙沙沙的聲音,雜訊干擾得嚴重。
這附近的人,又一個比一個怪,不是沉默的像是石膏像,就是在旁邊講些不知所以然的話,根本無法溝通。
近來,苗鳳花一直覺得自己很不幸,做什麼都不順利。就拿前些日子來說,那天,她難得上山遊玩,在山上遇了名可以陪她一起鬧的傢伙,原本兩人還高高興興的約好要去什麼地方玩,互稱姐妹的,結果隔天醒來人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
而那些一起到的人,不管是那兩個悶騷的研究員,還是那對愛碎念的夫婦,或是那好玩的蔣五小弟弟,也全都消失無蹤,獨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瞪著屋簷上的蜘蛛網發呆。
要走也不會叫一聲的啊?要不是出外閒晃時剛好撘上別人的便車,她還不知道會困在那個鬼地方多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撘上車時,每個人都以奇怪的表情看著她。
怪人,果然怪地方就會養出怪人物。現在,好不容易脫離個鬼地方,結果,又到了另一個鬼地方。在那個鬼地方至少還有同路人,現在,可是連一名會聽她抱怨的傢伙都沒有。
討人厭的地方,冷漠而且無趣到了極點,明明是不同的商家,那內容擺設竟然一模一樣,害她根本無法辨別出這裡的道路她走過哪些。像是來到了迷宮迴廊,不管往哪個方向看,所看到的場景都相同。
該左轉,還是該右轉?
她想起了迷宮的左手定則,只要一直沿著左手牆壁走,就一定會走到出口。可惜,這裡並不是迷宮,順著同個方向轉彎最後只會繞回原點,平白浪費時間與體力而已。
可惡,腳又痛了,苗鳳花吃痛得皺起眉頭,用手按壓住疼痛的腳踝。
所以,她才討厭雨天。又濕又冷,還容易滑倒,連妝都容易花掉。該死,她的鏡子呢?掉到哪裡去了?她非得好好審視下現在的妝扮才行。
……奇怪的小孩。
「在街與街的交接,路與路的連結,人與人的碰觸,相連兩個異體的地方,你將找到自己的出路。」
葉仕紳反覆咀嚼小女孩留下的莫名話語,心中充滿了問號。突然出現的女孩,不知所以然的留言,是他要找尋出路的線索,可是,那到底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小孩兒臨時編出來的兒句,專門來欺負他這個外地人的吧?
走在景色相近的地方,他愈走愈覺得疑惑。下個不停的雨,走不出去的道路,穿不破的迷境,遇不到可以溝通的人。人都上哪去了?明明這是個鬧區,為何他卻覺得自己是孤獨地走在這路上,像是條逆游的魚,找不到與自己相同處境的夥伴。
為什麼他會在這個地方?既然他是趕著開會,那應該是開著車出門的,那為什麼他會在這裡行走?他的車呢?上哪去了?
走到路口,他習慣性的抬頭看了下紅綠燈,確認是否該停下來。然後,他傻在那裡,盯著頭頂上的燈發愣。
黃燈,這一路上,不管是哪個方向,所有的路燈都閃著黃燈。該動?不該動?怎麼動?這下全成了技術問題。
「吶,你為何在這裡發呆呢?小哥。」
一隻手,伴隨著聲音傳來。他嚇得趕緊回頭,看清來人是誰。
「啊啊,何必嚇成這個樣子呢?老頭子我有這麼可怕嗎?」那是位很老很老的老人,老到他看不出年歲的老人家。老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腰,用笑容撐起滿是皺紋的臉,看著葉仕紳一臉訝然的表情輕笑了起來,「怎麼?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一臉苦惱呢?」
他是用哪隻手拍自己的肩的?瞪著明顯比自己還矮上一大截的老人家,他心中浮起了疑惑。但是,心中更大的困惑,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捉到了塊浮在水面上的木板,可以為他脫離這個險境。
「呃,不好意思。」他輕輕喉嚨,拍拍起浮不定的胸口,「請問這位大哥,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要離開這裡又該怎麼做?」
「離開?為什麼要離開呢?」老人將下垂的眼皮睜開了點,透過細縫觀看葉仕紳的表情。「這裡是奈落,你覺得這裡不好嗎?」
「奈落?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從來沒聽過?」對於老人提出與小女孩相似的問題,他吞了下口水,小心的回答著。「大哥,我趕著開會。您知道該怎麼……?」
「離開?」老人眉一挑,接續葉仕紳未完的話。「小夥子,既來之則安之。奈落這個地方,不是你說想來就想,說走就走的地方。就安心的待下來吧!也別趕著那些無意義的時間了。」
「不成的,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我非得趕去不可。」
「這樣子的話,那老頭兒也不強留你。祝你好運呀,小哥。」
「耶!這麼好意思呢?」安靜推拒吳老的好意,「要是家母知道,我為了自己而讓名親切的老人家淋雨回家,可是會挨罵的。這雨遲早會停的,我還是再多等一會兒好了。」
「哦,這樣啊。妳母親會很高興自己教出來這麼一個好女孩的。」吳老停下要脫雨衣的動作,臉上帶著絲許的失落,「不過,這雨也不是一時半刻停得了,妳真不打算借老頭兒的雨衣回去?不怕家裡的人擔心?」
「謝謝你的好意,吳老。不過真的不用了,我覺得就這樣看著雨也是一種享受。」安靜笑了笑,向吳老鞠躬致謝,「況且,我也不急得回去;家裡頭也沒有等我的人。」
是啊,沒有等她的人。安靜眉一皺,想起了些令她感覺不太舒服的事,要是早個幾天,或許還會有人等她回去,至少她養的貓妮可會等她回家,可是現在……。
空蕩的房間,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地方,寂寞的像是什麼都沒有。就是因為在家裡待不住,她才會想上街買個東西,殺殺時間的。
「這樣啊。似乎老頭兒問到了不該問的東西了,真對不起呀,小妹妹。」
「呃,不。這並沒有什麼,請別介意。」拉扯嘴角,露出敷衍的微笑,「這只是小事而已。」她揉捏臂膀,穩住自己的情緒。
天空,該是什麼顏色的?是藍色、灰色,還是黑色?
他有多久沒看過真實的天空?自從來到這個地方之後。以前,他很喜歡盯著天上瞧,看著四時的變化,光影與雲蔭的流動,還有在天上穿梭的物體,與落下來的禮物。他曾幻想著,總有一天,天上會掉下一塊來自外星的殞石在他的面前,他撿起那塊帶有特殊意義的石頭,成為交流兩個異星間的溝通者。
他將成為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英雄,所有人都會羨慕他,景仰他,他將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他的一句話,就會顛覆所有人類的價值觀,一個舉動,就會讓人爭相模仿。這當然只是個妄想,但他卻靠著這個妄想,渡過好幾個無聊的年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盯著天空瞧?
似乎,是當他發現,不管再怎麼看,這都是個一成不變的無聊地方之後,他就不再重覆那樣的動作。這是個無聊的地方,有著無趣的街,無趣的人,還有無趣的自己;明明時間就在流逝,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毫無改變一般,不斷的重復它們的動作。
就是跳針的唱片,不斷的在唱同一句話。就算再怎般的好聽,也會有厭倦的一天,想要聽到它的終了。誰來阻止這一切?就算是拔掉電源,強行關掉也好。
他的名字是伍德,是名幻想家、藝術家還有在路口流浪的街人;企盼著上天的恩惠會眷顧到自己的祈求者。
誰來打斷這不變的世界?
嘟嘟嘟……。
異樣,不屬於這個辦公室裡的聲音響起了老久,關玥才驚覺到是自己的手機在響。連忙從隨身包中,將那個不斷發出聲音的東西拎出,卻在翻出時,聲音就停了消息。三通未接電話,看著手機面板上的顯示,她的表情有些訝異,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漏接這麼多通。
嘟嘟嘟……。
煩人的聲音再度響起,看了眼來電顯示,關玥眉一挑,接起電話。
「喂,我是關玥,有什麼事嗎?」
「小玥玥——!」電話那頭的疾聲大喊,讓她不禁捂住受到攻擊的耳朵。「妳終於接電話了。」
「怎麼了嗎?旭怡,找我有事?」單手持著手機,另一手繼續敲著鍵盤。「該不會又是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吧!」
「沒事就不能找妳嗎?真是無情的傢伙,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妳竟然還說這種話,真令我難過。」語氣誇張,不難想像此時另一端人臉上的表情,想必是邊皺眉,邊捧心,表演得像是被人拋下的棄婦。
「無事不登三寶殿。妳是什麼性子,我不會清楚嗎?說吧,發生什麼事了?我還有事要忙。」
「啊啊,小玥呀!怎麼又再忙了呢?整天工作是不行的。」
是誰害她現在這麼多事要做的?敲鍵盤的手一停,肌肉不自覺的收縮,滑過鍵盤,發出喀喀的聲響。忍住關手機,將電話扔出的衝動,她耐著性子繼續電話那頭的人溝通。
「旭怡,妳找我有什麼事?」吸氣,吐氣,試圖將心中的怨氣吐出。
「哦,就是呀!上次我們不是去那個『卡特波魯那』嗎?聽說呀!在我們離開之後沒多久,那個地方就被鏟了呢!」
「哦?然後呢?」
「聽說呀!在我們住的那一區的後邊,就是那被阻隔的地方嘛!那底下被挖出好多屍骨,腐爛的,未腐爛的都有;甚至還發現了不知道在哪個年代,用來人體獻祭的祭台呢!」
「嗯,接下來呢?」
「反應就這樣?真是無趣。」聲音主人有些不滿的微揚語調,「沒關係,接下來的事妳一定有興趣。那天我們回來的時候,我不是問妳說,是不是有一票與我們一同到的人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
「沒錯,就是這樣。恐怖的事情來了,那區清空之後,我有去翻閱那裡的資料,看到了很多老相片。妳知道嗎?那些人,那些人,竟然大多數都出現在相片裡耶!小玥,妳說,這算不是算靈異體驗呀?」
「算……。呃,妳等一下,為什麼妳會去翻到那些東西?」腦中響起不祥的警鈴,預告自己,若是得到事情的真像,很有可能會不顧一切立馬衝到那人面前,狠狠的揍人一頓。「旭怡,那地方……和妳有什麼關係?」
「哎呀!別這麼敏感嘛!小玥。我當然是有自己的辦法啦!」顧左右而言它,聲音主人開始她拿手的拖延戰術。「對了,後來我查了一下才得知,原來那個地方早前算是軍事重地。聽說,是被拿來當作人體試驗的地方,所以,那滿山的屍骨大概就是那時候所留來的吧!只可惜,那兩天我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一直昏昏欲睡,不然就拿個相機到處拍,看看能不能拍到些靈異相片。」
「那妳可以回去拍呀!」語氣平淡的說道,冷冷的散出逐客的意味,「我可不奉陪。」
「真無情。」
「知道就好,還有什麼事嗎?」
「對了,小玥!妳今天要去那個地方嗎?」
那個地方?什麼地方?
繼小女孩謎樣的言語之後,老人所拋出的問題使他陷入五里迷霧之中。
「到那個路口,找到那個人,跟著他的腳步,你會找到那個地方。」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打著啞謎,不乾脆地告訴問題的答案?葉仕紳頭痛的坐在路旁的公園椅上,不斷的回想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因為從一早就下著滂沱大雨,所以,他開車出門,手上拿著他重要的謀生工具,一台功能良好的筆記型電腦。然後呢,他做了什麼事?
上了車,開了車門,發動車子,開向熟悉的道路。辦公的地方,與他家其實並沒有很遠,車程十分鐘以內到得了,在一般的狀況下;可是,這天是雨天,所以一定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時間。但是,今天要趕著開會,他又睡過頭,這樣的車速他根本無法準時到達。
所以,他做了什麼事?
嗚嗚嗚……。
一名小女孩站在路口,抽噎噎的哭著,「嗚,媽媽……。」
那是名很小很小的女孩,從外貌來看,大約就五、六歲左右;她懷中抱著一個與她十分相似的洋娃娃,兩條長辮整齊的放在兩側,身上的衣服雖顯得老舊,卻相當的整潔。她抱著娃娃,在街頭哭著找媽媽。
「妳在哪裡……?」女孩哀悽的哭聲,並未得到別人的注意。周遭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停下腳步看她,彷彿這個小女孩並不存於這個地方。
真是群無情的傢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苗鳳花決定發揮她難得的母愛,向女孩招了招手,「妹妹不要哭,姐姐帶妳去找媽媽。」
小女孩看著苗鳳花呆楞了一會兒,破涕為笑的跑向這名陌生的大姐。「真的可以嗎?姐姐真的願意帶我去找媽媽嗎?」
看著小女孩稚嫩的雙頰,苗鳳花露出抹微笑,「那當然,幫助迷路小孩,可是身為良好公民的責任呢!」
只是小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點也不值得為此悲傷,為此回憶。
安靜抓著手臂,提醒自己不可以陷入負面的情緒當中;但那就像破了洞的壩欄,阻擋不了奔騰的水流。她想起自己會站在這裡的原因,同居三年的男友跟她說要分手,在她生日的那一天。理由是,他愛上了另一名女孩,而那女孩是她很好的一位朋友。
這事說來非常的老套,幾乎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在報紙上看見類似的事件;但是,她從未想過這種蠢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的好友與她的男友。
其實,她早就明白,兩人間的情感已經愈來愈淡薄,就算住在一起,也拉近不了兩顆背馳的心靈。會發生這種事,她早該明白,不該為此哭泣。但為什麼她的心仍像是被刨過一般,空蕩而血淋,吶喊著孤獨?這或許就是被背叛的滋味。
視野朦朧起來,眼前被雨天劃得花糊景色變得更加的模糊;在辨別不清的視線裡,一塊白色的物體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擠掉眼中的水滴,看著那塊白色物體的主人。
「吶,擦一擦吧!站裡面一點,雨愈下愈大了,都濺進妳眼睛裡頭去了。」
「謝謝你,吳老。」接過手帕,安靜淡淡的笑了笑,「是啊,這雨真是太大了。」
「唔哇,天吶!這到底是什麼鬼天氣?」
辦公室的大門,被人不雅的一腳踹開。先前去買東西的同事,這回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回來。
「不就是雨天嗎?」站起身,隨手撿了條毛巾扔往從戰場上回來的同事,「吶,擦乾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謝啦!」同事邊擦著濕淋的四肢,邊與關玥閒聊。「對了,還好妳叫我不要走前頭,不然就會遇上麻煩事了。」
「怎麼啦?上頭的那些老傢伙真的出現啦?」起身,轉往茶水間,替同事泡上一杯薑茶。
「不是啦,是那裡發生車禍。方才我遇上對門的黃 小姐,她跟我說的;聽說,好像有人當場死亡呢!現場的血跡雖然已經被雨水沖淨了,但是,心裡還是覺得毛毛的。」同事眉頭微皺,「對了,空調溫度到底設幾度呀?怎麼這麼冷?」
「怎麼說呢?」將茶端給在哆嗦的同仁,「這裡是中間空調,還不就是那個溫度嗎?來,請用。」
「喔!謝謝。」接過茶杯,緩緩的喝了幾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好多了。就是那個路段,這幾個月來,已經是第三次死亡車禍了,頻率高得嚇人。玥,妳想那地方是不是有問題呀?」
「哦!什麼問題呢?」
「就是靈障那方面的事情嘛!雖然現在還不到農曆七月,但是,那該不會在抓交替吧?不然,哪那麼容易發生車禍。又不是山路、大轉彎或是什麼車子可以開很快的地方,那裡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路口,要真沒問題那也還真說不過去。」
「那裡不是有安土地爺嗎?」
「土地公被撞怕了,早早就要求搬家,不知道上哪去了。」撇撇嘴,同事開始新的見解。「我猜呀!搞不好是那土地爺鎮不住地靈,被人壓在頭頂上,才會發生這檔事。」
「也許吧!」
也許只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所以,人心比較浮躁,才會發生這類的事情。
下雨的本身,並沒有任何的對與錯,是自然界物質循環的方式之一,不管人類怎麼想,它該落下的時候就是會落下;相對的,它不該下的時候就一滴也掉不下來。
僅是遵循天地循環定律而產生出來的自然現象,誰能說那是種錯誤?有問題的,或許是人類本身也說不定。雨落了下來,滋潤了大地,使綠地上有了生機;她記得孩提時,她也熱愛著撐傘在雨中嬉戲,聽著雨的聲音,聞著雨特殊的味道。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這麼做了?這或許和其它人的答案都一樣。進了學校,有了競爭,開始不斷的為明天、為未來打拼,對每一分流逝的時間都斤斤計較時;連對欣賞雨中美景的時間都不捨釋出。
不斷的在跟時間賽跑。
所以,有人貪了快,搶在燈號切換前衝了出去;有人急奔在倒數的秒數裡;有人一時眼誤沒看到前方的路人。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
在扣除酒駕、車子故障、駕駛熟睡等等的原因之後,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災難的發生,是人為,是天災,是意外,也是巧合;但是,誰也不能逃避自身該負的責任。一聲碰撞,有人倒臥在車底下,雨水使得體溫急速流失;後頭來不及反應的車輛,一時打滑,或是直接追撞,造成更大的傷害。安全帽高高飛起,重重的砸在另一台車的擋風玻璃上,車主驚慌之餘,連轉幾圈方向盤,撞到路旁的行人。
這事情,成為新聞報導的標題,但從未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記得哪裡曾經發生過車禍,死過多少人,理賠金多少,卻未有人去探討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這種事情才會層出不窮吧!
「妹妹,妳叫什麼名字?」牽著小女孩的手,苗鳳花有些後悔穿著過高的高跟鞋,讓她得微微彎著腰,才能在適當的高度與小女孩手拉手。「姐姐叫苗鳳花,秧苗的苗,鳳凰的鳳,花朵的花。妳可以叫我苗姐姐,或是小苗姐。」
「小……小苗姐姐……?」小女孩怯懦懦地說著,聲音中帶著些不確定。
「對,就是小苗姐。」苗鳳花點點頭,鼓勵女孩繼續說下去。「那妳呢?妹妹,姐姐該怎麼稱呼妳呢?」
「英兒……。」抓緊手中的娃兒,小女孩小聲的說道,「我是英兒,這是我的朋友,小明。」
「哦!原來是小英和小明啊!」她繞到英兒的面前,蹲下身子,視線與女孩平齊,「那,英兒妹妹,妳知道妳媽媽叫什麼名字嗎?」
「媽媽……?」說到了母親,小女孩的眼眶又紅了起了,淚水在裡頭打轉,像是隨時會落了出來,「媽媽就是媽媽呀!英兒要找媽媽!」
喔!天殺的,她最怕別人哭了。看到英兒的眼淚即將有潰堤的趨勢,苗鳳花連聲喊停。「妹妹,妳別激動。這個問題我不該問的,那妳知道媽媽穿著什麼衣服嗎?」
「衣物?」英兒偏著頭,呆楞的看著苗鳳花。「什麼衣服?」
「對,像是顏色啦!穿的是褲子、裙子還是洋裝之類的,或是說身上有什麼明顯的特徵……。」苗鳳花愈說愈覺得事情不太妙,她緩緩的收起音量,「呃……都不清楚嗎?」
看到英兒緩慢而確實的點下頭。她當場想要抱頭吶喊,果然人不能太好心,真是平白無故給自己添了個大麻煩;她一定是著了什麼道,才會想幫這個妹妹一個忙,天知道她平時根本不會去做這種的。
「小苗姐姐……?」
小女孩拉扯她的衣物,使她從一個人的世界喚回。看著英兒擔心害怕的表情,苗鳳花在心底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就是她以前去欺負小孩的報應嗎?現在她對這小女孩一點辦法也沒有。算了,既然都答應人家要替人找娘了,就幫到底吧!至少,她還有一個叫做『英兒』的線索。
「沒關係,小英妹妹。小苗姐姐我一定會替妳找到媽媽的。」
小女孩眨著無辜的雙眼,看著情緒起伏極大的苗鳳花,輕輕的漾起笑容。跟著喀喀作響的腳步離開。
街頭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被人放上一束鮮花,和一隻兔寶寶玩偶。最後,由路旁的小貓叼走。
他一直祈求著改變,在那條道路的盡頭。
蒼白的天色,蒼白的街道,蒼白的雨,不管什麼時候看都相同的景色。就算那是人間絕境,長期看著不變的事物也會感到厭倦,何況是這等無趣的景象?
繁忙的街道,來往的人群,還有坐在路邊的自己,一成不變的世界,誰來注意到他的存在?每個人,都忽視他,快速的經過他的身邊,未留下隻字片語,像是出現在這裡的他只是個幻影。
難道對於這個虛幻不實的世界而言,自身的存在也像是夢幻一般地虛假;只能等待那美麗的泡沫破滅的那一日嗎?
誰來毀了這個世界?多少年,他在多少的日夜流動中祈求這個奇蹟?
時日交換……?這裡什麼時候有時間流逝感了?太陽什麼時候升起,月娘何時低下?明明感覺上時間過了很久,但是,歲月一直沒有留下它的刻痕。小孩仍是小孩,老人依舊是老人,自己的面孔與初來時相異無多。
一切都未曾改變。下個不停的雨,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位孩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他的旁邊,有名老人每天駐立在燈柱旁望著遠方,前方的街角不管什麼時候,都放著一束鮮花與破舊的娃娃。什麼都沒有改變,就連站的位置,走路的姿態都一如以往。
真是令人厭惡的世界,為什麼不能有絲的變化?
這日,他一如往常的祈求變化。
一陣刺耳的腳步聲打亂他的思緒,他看到了名女人,那女人他之前從未見過。以一種高傲而不耐煩的口氣向他問路,說是要到一家叫做『晶晶』的舞廰。
他訝異的看著那名女性,女人說的那家店,其實在很久以前他曾經去過。在哪裡,要怎麼走,也非常的清楚;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事實上,他對女人說要去那個地方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那家店早在他到這個地方之前就停止了營業。
為什麼會想要去那個地方?看著女人離開的背影,他思考著這個問題。
突然,他驚覺到這就是改變。這蒼白的世界出現了不同的顏色,不同的人,不同的聲音;滯留不前的空氣開始流動,壅塞的空間開始延伸。
他猛然的站起身子,因突然改變姿勢而降低的血壓使他一時不適,但那仍損不了他內心的激動。他狂笑起來,拍著自己的額頭,「原來,不是沒有改變吶,只是沒注意到罷了。」
他脫了鞋,奔跑在雨中,誰管它左轉右轉相不相同,要是不闖闖,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撞出另一個地方?往前一直衝,總會出現另一條路。
這麼多年來,他終於有了新的目標,他要找到新的出口。既然有人能進來,就代表一定有出路可走。
天色暗了幾分,雨卻沒有停止的跡象,窗外的水滴仍落個不停。
關玥看著打在玻璃上的雨珠,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看來這場雨並不會太快停止。對雨,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既不憎恨也不特別的喜愛,但要比較起來,跟日光耀人的晴天,她還是比較喜歡較為陰暗的雨日。
天晴有天晴的風貌,雨日有雨日的風采,各有各的迷人之處,她並不打算去否定掉各自的美好。但是,雨天對於通勤的人來說,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情;就這一點來看,雨天就沒有晴日來得討喜。要出門或是回家時,看到外頭下著雨,總有不少人會不自覺得皺起眉頭。
她看著窗外,路上排滿了一輛輛的小客車,從路的這頭到路的那頭;無數的小傘花開放在人行道上,或急或慢的移動。原本在雨日,車速就會減緩,在一起車禍的加持下,使得流速更加緩慢。
「玥,下班了。妳不走嗎?」
「等資料傳完我就離開。你們先走吧!路上小心。」
「妳也是,先走啦!掰。」
「嗯,掰掰。」
傳送資料是事實,但晚走的原因,有大半是她還不想離開。空蕩的辦公室,少了些人的氣息,多了幾分不同的聲音。不屬於人的聲音,也不同於機器運轉聲,是種壓著嗓子低低作聲的輕言細語。
那聲音會在沒有其它人的時候出現,附在她耳邊訴說著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會在無人時出沒,或許是因為少了人聲的喧鬧,才能聽得見那細微的聲響;又或許那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故事。自從某次獨自加班時發現這個秘密,她就刻意的留下些許時間,來聽那聲音對她說什麼話。
這樣的能力,是她從那個『卡特波魯那』回來之後,突然產生的。一開始她還以為是精神壓力太大所導置的幻聽,後來才發現,其實那並不是錯覺,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跟她說話。
她將泡到快沒味道的茶葉再度添了些熱水,喝著最後一絲茶香,坐在椅子上聽著那看不見的人與她說的話。
有人說,這就是和靈界的朋友接觸;有人說,那些異界的人貪婪無厭,總要別人作功德給它們;有人說,千萬別讓對方知道自己能夠發覺它們。
對於這些說法,關玥不知道是該認同,還是不該認同。對她而言,她只是騰出一點時間,來聽別人說話。而她能做的,也只有聽別人說話。
「吶,開始吧!今天是輪到誰呢?」
每天在她耳邊低訴故事的聲音,其實都不一樣。有的稚嫩如孩童,有的蒼桑似老人,當然也有介於兩者之間的成熟男女。它們所要講的內容也互不相同,有在回憶往事的,有在談些時事的,有的則會訴說些尚未發生的事情。除了聽,有時關玥也會加入某些話題,與它們對話起來。
雖然,有時她也不明白那些所謂另一個世界的人想要表達什麼。
「小心,路口。」
路口,又是一個路口,這是第幾個了?葉仕紳皺著眉,瞪著身後經過一連串的路口。他到底走了多久?又該說,他到底走在什麼地方?
路上,沒有標示著路名,就連一旁的店家也沒有所謂的門牌。四周找不到能夠判別方位的明顯目標,他只能憑感覺,繼續向前走。但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個圓,不管走多久,相同的場景仍舊不斷得出現在眼前,看不出來有任何的變化。
就連身旁的路人,也像是會循環一般,不斷的出現。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那平時老會躲在轉角處的警察上哪去了?平時開單開得那麼爽快,為什麼到了這種緊要關頭時,卻一個人也遇不到?
可惡,該死的。
在踢到不知第幾次碰到的鐵罐,葉仕紳憤而踹向一旁的垃圾箱。
該死的渾蛋。
「欸!你這樣是不行的唷!大叔。」小女孩帶著調笑的語氣阻止他繼續破壞公物。「怎麼可以這麼粗暴呢?」
「是妳。」葉仕紳停下動作,轉而襲向女孩,捉住她的衣領,「告訴我,要怎麼離開這裡?」
對於男人帶有攻擊性的行為,小女孩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嘲諷地說道,「別這麼急嘛!大叔。我不是已經給過你提示了嗎?會領悟不了,就表示你理解力太差。」搖著手指,帶著恥笑的意味。
「快說!」
「呵呵呵,真是經不起激的男人。」看到男人的怒氣上升,小女孩更樂了,只差沒有拍手表示她的愉悅,「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嗎?大叔。」
瞪視小女孩過於燦爛的笑臉,他強忍著出拳的衝動,鬆開女孩的衣領。「可以,麻煩妳告訴我該怎麼離開嗎?」
「這還差不多。」小女孩拉拉自己的衣領,滿意地點點頭。「看在大叔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另一個更加明顯的指示吧!能讓我提點兩次的人,可並不多哦!」
「聽好了,大叔。等一下,會有個女人經過這裡;那女人,你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但那不重要。你只要跟著她一直走,總有離開這裡的時候。」小女孩面無表情的說道,語氣正經而嚴肅,讓得葉仕紳不經吞嚥下口水,認真聆聽。
「對了,大叔。我就再好心一點好了,若是你等一下遇到的是一名牽著小孩的女人,千萬不要去理會。不管她們說了什麼,你決對不可以回話,否則,後果我可不負責。」
這只是雨水,自己並沒有在哭泣。
全都是下雨惹的禍,讓得天空變得陰暗,讓人的心情也為之沉重,讓得她被水濺濕了眼眶。淅淅瀝瀝,雨的聲音是悲傷的旋律,讓人不由的往些感傷的事情去想。回想著一段不算美好的過去,不算美好的現在。
這只是雨水。
安靜不否認自己曾經有過輕生的念頭,雖然只是因為一個很無聊的原因;但是,她想有很多跟她一樣的人,都有過這樣的想法。一了,百了。
攀過高牆圍欄,縱身躍下;緊閉門窗細縫,焚燒空氣;懸樑繞緊繩索,蹬腳一踢;種種的念頭,種種的死法,都曾經出現在她的腦中。現在的資訊如此發達,要查詢資料過於的方便,如何死,要怎麼死,死狀如何,都寫的非常清楚。這是件好事嗎?或許是,或許不是;想死的人可以知道該怎麼去做,死意沒有那麼堅強的人,可能會被那死狀嚇得打退堂鼓。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那些資料會放棄尋死。至少,她是這樣的一個例子;要死,也要死的漂漂亮亮,不給其它人帶來麻煩。所以,她放棄那愚不可及的尋死念頭,她討厭給人帶來麻煩。就算,如此一來,她就得面對些令人感到討厭的事。
收回自己過度放逸的情緒,安靜拿起絹帕拭去臉上的水珠。
「對了,吳老。你說在等人,是等什麼人呢?怎麼到現在還沒有看到?」
「等人?哦,對!」吳老笑了笑,露出他泛黃的牙齒,眼神直瞪著安靜瞧,就像是在確認自己的獵物一般。「老頭在等的人已經到了呀!」
「在哪呢?」對上吳老的視線,安靜不由自主的吞了下口水。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名親切的老人家變得好可怕,像是安了什麼奇怪的心眼,對自己有著不良的念頭。「吳老,既然你等的人到了;那靜也該離開了,今天謝謝你。」
安靜往後頭退了幾步,一路退出了遮雨篷外,大滴的雨珠打在她的身上,濕了身上的衣物。
「欸!別這麼緊張嘛!小女孩。」無視於安靜的緊張,與莫名的畏懼,吳老逼近幾分,整張老臉都快湊到安靜的面前。「老頭兒等妳這樣的人,已經很久很久了;現在,終於讓我等到了。」
「妹妹,走裡頭一點兒。外邊很危險的。」
牽著英兒的手,苗鳳花一邊注意來往的行人,一邊注意腳邊的孩子。此時,她真覺得自己那幾個當媽的朋友真是太偉大了,她才顧一個小孩沒多久,就耗盡大半的心力,深覺自己老上好幾分;而那些友人可是全天候的在為孩兒擔心,竟然還能保持體力上班做家事,果然別人的媽不是人當的。
她發誓,她以後決對不會再去嘲笑那些當媽的人,人老珠黃,連自己的外貌都不顧了。拜託,顧小孩都來不及了,誰還有功夫去顧那麼多?當然就能活下去就行了。
真是世上只有媽媽好呀!
苗鳳花嘆了口氣,唉——!這孩子的娘到底在哪呀?
「小英妹妹,我們走了這麼久,妳有沒有看到像媽媽的人呢?」
英兒搖搖頭,小聲的說道,「沒有……。」
「這樣呀——。好吧!沒關係,媽媽可能也很緊張地在找妳,只是她需要點聲音。」拍拍女孩的手背,苗鳳花露出調皮的微笑,以誇鬥的語氣女孩說著,「妳看,當妳在找東西的時候,一定也希望東西會發出聲音來呼喚妳對吧?所以,要出點聲音,讓媽媽知道妳在哪裡?」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拉著嗓門大喊。「英兒媽媽,妳在哪裡?」
英兒訝異的看著她,楞了兩秒。也開始叫著,「媽媽——!我在這裡呀!」
「英兒媽媽,快出來。妳女兒在找妳呢!」
不甘勢弱,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拉著嗓子,沿路叫了起來。
那所謂的路口,是哪一個路口?
瞪著窗外,回家的道路,關玥這般疑惑著。隨著道路的開闢,所謂的路口也愈來愈多,大大小小的星羅在城市裡。水泥所建築的叢林裡,毒蛇猛獸張牙舞爪地準備隨時吞噬失了注意力的獵物,一條路上有多少張大嘴的老虎,怕是誰也數不清。
這日故事的主講者,是名女性,它說它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這附近的一個路口,失去了她的孩子。於是,那之後的每一年,它都到那個地方去思念那個孩子。
一個娃娃,一束鮮花,一柱清香。簡單的東西,代表它無盡的思念;它跟死去的孩子說,總有一天,娘親會來接祢;總有一天,娘親會將祢帶回人世;總有一天,祢會有自己美好的人生;總有一天……。
它的諾言,並沒有兌現。
所謂的總有一天,終究也只是口頭上的成諾,只是虛幻用來安慰自己的口號。在孩子的忌日當天,它也死去了,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原因。它說著,帶著些哽咽;她無法讓它靠在自己懷裡哭泣,只能靜靜的聽著它的訴說。
女子低訴著,在很久以前,在一個路口,它失去了它的孩子。
是哪一個路口?
女子的話不足以讓關玥判斷出它指的兇險之地是指何處。隨著城市的發展,市區的重劃,當年的道路與現今的行道,早就有了相當的差異性。更加的複雜,也更加的令人陷於危險之中。婦人的故事,讓關玥有些感慨,有些感傷,一場車禍的背後,是多少家庭的破碎;而造成車禍的原因,可能只是一件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個地方常發生車禍,曾經有很多人在那裡命喪車輪。
其實,汽車這類箱型巨獸的普遍,也僅是近十幾年來的事。但在那不是如此普遍的年代,這類巨獸食人的事情也層出不窮。最早,在這個地方喪命車輪的,是一名年僅七、八歲的女童,肇事者是名偷玩長官車的年輕人;幾年之後,相同地方,一名正在等車的老人,被一輛失控的公用車撞死;又隔了幾年,一名婦人失去了她的孩子;隔年,有位在街頭尋求靈感的畫家被撞成植物人。
隨著車隻的普及,這類事情的發生,也就愈加的頻繁。
昨晚一起,今早一個,前幾日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明明就是這麼容易發生意外,但卻沒有人有所警惕。是相信自己不會那麼不幸,還是信任自身的技術,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產生意外?
電腦發出悅耳的提示音,在確認資料無誤之後,關玥切斷電源,拎著皮包離開。
「喂,妳等一下。將話說清楚。」
看著小女孩轉身要走,葉仕紳連忙出聲喝阻。「說話不要老是只講到一半。」
女孩輕巧的旋身面向他,臉上帶著些狐疑。「大叔,你真的是高級知識份子嗎?理解力很差耶!該說什麼,我已經說了呀!」
「好,我承認我是個笨蛋。」沒理會小女孩語氣中的嘲笑,葉仕紳捉緊女孩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告訴我,妳說那女人到底是誰?」
不在意男人不知分寸的手勁,小女孩揚起頭看著他,面露戲弄之色。「別急嘛!大叔。老師沒有教你,著急是成不了大事的嗎?」
「告訴我!」
「真是的,就這麼想要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嗎?這裡哪裡不好了,為什麼你這麼急得要走呢?」
「告訴我!」
「好好好,真是令人頭疼的傢伙。那麼,我就再說清楚一點好了,大叔。」小女孩伸出手,輕按在男人的手背上,「雖然,我說是一名女人;但對你來說,應該是兩個女人才對。去等她們吧,在道路的交接口,你總有機會遇上的。」
「什麼意思?」還來不及細問,葉仕紳突感自己的手,被小女孩按覆之處一陣劇痛。「呃……。」他訝異地看著小女孩輕鬆將他的手拉起,像是在拎小雞一般的容易;他的面部表情因疼痛而扭曲,他看女孩露齒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與臉頰上的酒窩,他聽到女孩如此輕附在他耳邊說道:「強龍莫壓地頭蛇,做人可千萬不要貪心;我只能給你提示,要如何出去要靠你自己。」
「妳……?」
女孩啞啞笑了幾聲,一個退步便拉開兩人的距離。「吶,希望我們不會再見了。」
「有誰知道這名女孩的?」
苗鳳花沙啞著喊出這句話。然後疲憊的坐在路旁的長椅上,跟在她旁邊也一直叫喊的英兒,更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呼——!看來這真不是什麼好方法。」她敲打酸疼的小腿,一邊放眼搜尋飲料店。真是的,明明這種店家隨處都是,為什麼現在卻找不到半家?
「妹妹,妳還好吧?渴不渴?要不要喝點什麼東西?」
英兒輕輕的搖著頭,默默地背對苗鳳花,跪坐在長椅上。
「這樣呀!真強,大姐我可是渴的要死。」苗鳳花扯了嘴角,開始叨念一路的狀況,「我說,這裡還真是個冷漠的地方,叫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一個人給個回應。對了,妹妹妳……妳在……做什麼呢?妹妹。」
一直沉默地在做自己事的英兒,緩緩的轉過頭,睜著無神的雙眼,充滿疑惑的望著苗鳳花。她的手躬成杯狀,大大小小的水珠落在其中,聚集成一小小的水漥;英兒看了苗鳳花一眼,轉回頭,開始舔舐沿著手臂滑落成溪的水痕。
「原來是在喝雨水呀!真是個好方法,妹妹妳真聰明,但是雨水……。」不是很好,剩下的話含在嘴裡說不出口。苗鳳花呆楞地看著英兒的動作,她喝的是雨水……,現在……有下雨嗎?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天上不斷落下的銀絲。現在,在下雨啊?她怎麼沒注意到這事?
撐著傘,關玥行走在她一貫回家的路上。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這日的天色,比平時更來得暗上幾分,行人也不若平時雲集。空蕩的街上,人們三三兩兩的持傘而過,腳步急促地離開雨的範圍。
雨如鏃般襲落,打得薄薄的傘面攔截不了它的攻勢,在裡頭下起了細雨。雨聲翛翛,遮掩住其它的聲音,車聲、人聲、喇叭聲;其實不難想像,為什麼這樣子的日子裡,特別容易發生意外。少了警告的聲音,讓得漫不經心的人們,更忽於注重自己的安全。
「到了,就在前面。那裡就是我被撞死的地方。」女人的聲音,在空氣中傳來,清楚地讓人感到詭異。
原來,並不是只有在辦公室裡才聽得到呀!虧她還特地留下來聽它們說話。
關玥對自己腦中在第一時間內浮出的想法感到可笑,那並不應是自己該注意的重點。倒是另一個問題,引起她的注意,在這麼吵雜的時候,為什麼那女人的聲音還可以這麼清楚?難道自己所接受到的訊息,並不是籍由耳朵傳遞,而是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讓她能夠知道它們的意思?
那是怎樣的方式呢?
「慢著,要轉紅燈了。」
女人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也終斷持續往前的腳步。真危險呀!這種會不自覺沉思起來的習慣真得要改掉才行,關玥抬頭看著從小綠人快速奔馳變成站立不動的小紅人,驚覺原來自己也是那種很有可能在雨天中發生意外的角色。
「謝謝。」看到燈號切換的瞬間,一輛小客車不顧雨路慢行的準則飛車而過時,她衷心感謝那名未曾蒙面女子,阻止她成為下場悲劇的主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奔馳在道路上,安靜不斷地自問起這個問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又不是在拍什麼驚悚片,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驟雨襲擊她的身上,每一分肌膚都能徹底明瞭那所帶來的疼痛。但她此時卻無心去管這些,死命的奔跑在大街上,一時不察撲了地,高跟鞋歪斜的靠著細繩繫在腳上;嫌它礙事,她乾脆脫了鞋,赤足跑在人行道上。
「妳逃不掉的,小姑娘。」老人狂笑後異常冷靜的聲音而停留在她的耳際,不斷的提醒她,她正陷入了一個險境。這是什麼意思?是誰?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臉上的妝被雨刷花了,身上的衣服也沾了泥濘,全身狼狽的失了原本的典雅。但此時的她顧不了那麼多,她只知道要死命的逃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安靜覺得自己的世界像是突然變了樣,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為何原本和藹的老人會變得像鬼一樣?為何周遭的行人形同見不到她一般地冷漠?為什麼她非得像是B級恐怖電影的女主角一樣,被莫名的恐懼追著跑?
擦去臉上的水珠,她怯懦的往身後瞄了一眼,繼續向前奔跑。顧不得傾盆大雨,也顧不了赤足而被割傷的疼痛,有什麼東西比生命更來得重要?她要活下去,她還想活下去。誰來告訴她,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
一場她會從床上驚坐醒的惡夢。
「天殺的,我怎麼忘了?」
苗鳳花的一聲尖叫,嚇得英兒停止了舔舐雨水的動作,看著她發愣。
「妹妹,妳過來。別站在雨下。」拉起英兒的手,直往附有遮雨篷的店面奔去。「真是的,妳都不會冷嗎?長時間淋雨可是會感冒的。」
碎念了幾聲,苗鳳花轉身背對店面外的玻璃,檢視起自己的妝扮。「妹妹,姐姐臉上的妝有沒有花掉?看起來會不會很嚇人?」
沒等英兒回答,她又自顧自的說著。「真是天殺的,就為了幫妳找娘親,我竟然忘了現在正下著雨,讓個小孩子在雨中走這麼久。要是被妳阿娘知道,我該怎麼辦吶?」
「呼——!還好看起來沒怎樣。」靠著窗戶的反射,她審視臉上的妝,「這牌子的化妝品防水效果不錯,竟然沒有脫妝。妹妹,妳看,姐姐這還可以見人吧!」
蹲在英兒面前,苗鳳花指著自己的臉,認真的問道。「如何,走出去應該不會嚇到人吧?」
英兒眨著不解的雙眼,輕輕的點了下頭。
「這要算是會還是不會?」揚了眉,苗鳳花站起身,決定要忽視小孩子的意見。「算了,我找其它人問問好了。妳有沒有看到可以問的人呀?」
英兒舉起手,指著一個轉角處。順著英兒指的方向,苗鳳花一看,開心的大叫,「做的好呀,妹妹,那剛好是姐姐我喜歡的類型。」
「喂!帥哥,能否與你一起走呀?」
「帥哥?」
抱著自己心愛的生財工具,葉仕紳止下狂奔的步伐,在路邊不停的喘息。
聽到女人的叫聲,會反射性的聲音的方向看去,純粹只因那是他在這裡所聽到的第三種聲音,讓他感到好奇而已,絕對不是因為那聲「帥哥。」
雖然覺得對那女人感到不好意思,但他仍止不住跋腿奔跑的衝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離開。女人,是很正常的女人,穿著火辣的衣服,畫上誘人的彩妝;平時要出現這種豔福,他當然是很樂意接受。
只是,那女人身邊的孩子,卻讓他驚恐的逃離。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就是一種,覺得如果再待下去,如果靠近那名女人,如果他不趕快逃走,那名孩子就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
那麼小的孩子能做出什麼?瘦弱的身體,纖細的四肢,還不及腰的身高,站在女人的身邊看起來是多麼的弱小;但是,她的眼神,卻陰狠狠的透露出怨氣。
他想起之前小女孩對他說的話:「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的話,就千萬不要接近她們。」
若是之前的那小女孩給他的感覺像是與小惡魔在對話,那麼,這個小女孩給他的感覺便是怨靈,對於那個女人充滿執著的怨靈,想要驅除所有接近那女人的人。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覺,但是,他無法停止這樣的想法。
靠在路旁的圍欄,葉仕紳輕輕拍著胸口,企圖平覆狂跳的心臟。他跑多遠了?到這種地方,應該就不會被人追上了吧?
看到小綠人再度開始行走,關玥左右觀察了下,才邁開步伐。
這年頭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太多了,除了要別人注意之外,自身也要留心幾分,畢竟很多事情,只要稍微的留意一下,就能夠避免。
例如說,在黑夜時不要穿著深色系的衣著,騎車的時候,安全護具要裝備齊全。然後,就是保險之類的東西,雖然要付上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但多多少少還是加減保一下。更重要的是,邊走邊沉思的這種壞習慣一定要改掉。
聽著遠處車子引擎的聲音愈來愈近,看到車子大燈搖晃,她心中浮現這樣的想法,或許,較暗的時候,行人還該自備反光照明。這樣或許會比較安全一點。
這日的雨很大,從一早就沒有停過。要趕著約會的人,早該知道自己得早點出門,所以,為了約會趕時間而開快車是沒有道理的事。
看著燈炬,她往旁走了一步兩步,一輛轎車毫無減速的跡象,囂張的猛按喇叭,快速地從她身旁開過,濺起柏油路上的積水。
真是危險,難道這就是幽靈的警告嗎?
對,這只是一場惡夢。她得趕快醒來,幫新養的小貓換水換貓砂,還有上網收收信,回回訊息,她好幾天沒上網了,她的朋友們一定很擔心。
後天要去參加姑媽的生日宴,真討厭,那個女人一定又要問為什麼還不結婚之類的話,實在不想回去;還有,信用卡的繳費日期快到了,過幾天一定要去繳才行;下週要與網友會面,她得去準備禮物,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對了,對了,前幾天網購的書,今天就會到了,她得去跟警衛問問那書的下落。
天吶,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可不能在這裡做這莫名奇妙的惡夢,她要快點醒來快點醒來才行。
「嘖嘖嘖嘖,好痛……。妳在做什麼啊,小姐?」
「呃……抱歉。」
安靜奔跑在行人道上,與迎面走來的人相撞,疼得皺起眉來。
「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跑得這麼急呢?」
與她相撞的是一名男人,留著長髮,下巴還滿是長短不一的鬍渣,穿著寬大的衣物,看起來非常的落魄。但這樣平日會讓她感到避之不及的男人,此時,對於安靜而言,卻是名令她非常安心的存在。
終於有活人了。
「後……後頭……有個老人……。」她邊喘息,邊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在躲他。」
「老人?」男人往她身邊看去,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之後說道,「沒有啊!在哪呢?」
「咦?不就在……。」她轉過頭,發現身後只是一片白濛的世界,「大概……是被我甩掉了吧?」安靜不確定的說著,明明到剛才,她還能明顯感受到老人的視線與呼吸聲的,怎麼一個回頭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對了,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這樣吧!我們一起找尋出路,說不定可以找到離開這裡的方式。」
「出路?」
「是啊!既然有人進來,就表示一定出得去。」男人笑彎了眉,眼睛瞇成長長的一條線,「對了,我叫伍德,請問小姐芳名?」
在路上奔跑了好一段時間,男人終於止住不斷向前衝的步伐,改以漫步的方式行走在街上。多少年沒有這麼激情了?他的世界已經死寂太久,久到他連奔跑的快感都遺忘掉。雖然還沒有找到出路,但他的心情卻相當興奮,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正在改變。
世界正在變。
以前他只能聽到雨聲,這日,他聽到了好多不同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走路的聲音,心跳的聲音,還有自己奔跑的聲音。
這個封閉的世界,將被打破。雖然,他沒有任何的證據,但是,他確信著,這日,與眾不同。道路依然蒼白,但他看到了一抹鮮紅;世界依然孤寂,但他聽到了女人的叫喊。
然後,現在他被另一名女性撞上。這都是以前,他待在這裡那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從未發生的事。於是,他揚起笑臉,與女子攀談起來。
女子的神情相當的驚惶,倉皇的向他訴說一個不在這裡的人。或是說,待在這個地方那麼多年六,他曾未見過的人。一個像鬼一般的老頭。
有這樣的人嗎?他拍拍女子的肩,輕聲的說道,「不要緊的,我們一起走吧!」
雨聲停了。
關玥訝異的發現,一直響在耳邊做為配樂的聲音不知道在哪個時候停止作響。明明還在下雨的,看著眼前依然不斷落下的銀絲,她的心中泛起了疑惑,將手伸出傘的邊緣。
有雨?沒雨?
視覺上有雨,但觸覺上卻感受不到雨的存在。照理來說,雨水應該會沿著她手的曲線流下,或是聚集在手掌中心,但是,她的手並沒有濕。銀絲像是直接穿越了她的軀體,沒有在手上留下一絲餘跡,這是怎麼回事?
她收起傘,瞪著不斷落下雨水的天空,看著水滴從蒼白的雲裡落下,直接打在自己的臉上。沒有感覺……,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臉龐依然是乾的,像是那雨並不存在。
為什麼會這樣?打量著四周,關玥心中有些茫然。她到了什麼地方?這裡並不是她原本所待世界。
在踏上人行道紅磚上的瞬間,她就有種穿越什麼空間的感覺,一種奇妙的違合感。原本她還不以為意,只當是自己的錯覺,但愈走就愈覺得,這裡真得不太對勁。而當她發現雨聲停的時候,她才真正驚覺到,不知為何她到了一個不屬於她的地方。
穿越那道斑馬線,過一個街區再走上一段路,便會看到她的住處。
而這麼短的距離,她卻怎麼走,也走不到熟悉的地域。四週的景緻陌生的嚇人,迷路了嗎?怎麼可能,這條路她每天都在走,再說,她怎麼會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迷路?
既然不是迷路,那會是什麼原因?在思考自身處境的同時,關玥才發現,雨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腦中浮出不好的預感,讓她不太想去相信。蒼白的街,蒼白的道路,蒼白天空落下蒼白的雨,死寂安靜的不像有人煙。但周遭其實又充斥著許多人,只是每個人都在各做各的事,沒有一絲的交談與互動,才會感覺起來像是個死城。
這種微妙的感覺,關玥之前也曾經有過。只是那時是吵得嚇人,現在是寂靜的令人畏懼。該不會吧?她嘴角有些不自主的抽搐,對於那可能的事實。老天,她到底與祢有什麼仇,何必如此整人?上回那次算是一起烏龍,那這回又算是什麼?意外嗎?
不過就是平日拿香拜拜時,會不自覺得抱怨起時事罷了。有必要讓她來到這個莫名的地方嗎?低罵了幾聲後,她放棄這種浪費時間、體力與心力的做法,專心的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她可不想被困在這地方太久,回去之後,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那,首先就回到剛來的地方吧!既然她從那個地方進來,就表示說那裡有著對外的細縫。多闖幾次,說不定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地方。
「啊——!那是什麼態度?本小姐都親自開口喚人了,他竟敢跋腿就跑!」
看著男人漸遠的背景,苗鳳花氣得跺腳大罵。「真是的,妹妹,那種男人妳看好,以後要是遇上那種人,就直接踹下去,不用客氣。」
「妳不追嗎?苗姐姐。」英兒歪著頭,一臉疑惑的看著苗鳳花。「那個男人……?」
「追?開什麼玩笑?」正在氣頭上的苗鳳花,完全拋開對小孩子應該的態度與耐心,口不遮欄的大聲開罵,一點也沒顧慮到這些話可能會教壞小孩。「英兒妹妹,身為女人,並沒有去追男人的道理。對付那種失禮的男人,一定是誘拐到手之後再狠狠拋棄,才能讓他明白,什麼叫做男人應該有的禮節。」
看到英兒天真的臉上寫滿了問號,苗鳳花捂著面嘆了口氣。「算了,這種事對妳來說還太早。我們就別去管方才那名男人了,還是趕快去找妳媽媽吧!都這種時間了,小孩子早該回家了。」
「好。」英兒輕輕點頭,「姐姐休息夠了嗎?」
「休息?」眉一挑,「不用了,我氣到清醒了,現在精神好的很。不過這話應該是我問妳才對,妹妹,妳休息夠了嗎?還累不累,腳會不會酸?」
「對不起,將妳牽扯了進來。」
這聲輕言細語,在她來回路的兩旁數次之後,輕輕的響在耳邊。那時,她已經洩氣的坐在路邊的橫椅上,思考著其它解決的方法。
說話的,依然是那名與她說故事的女子;這時,那女子正低著頭站在關玥的身旁。
關玥看了她一眼,小聲的嘆了口氣,帶著些無奈的說道。「算了,會發生這檔事,也不會是妳一個人的問題。」人?對於一名往生者使用這個詞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她想不到更好的詞來代替,總不能說妳這隻飄吧?
會再度來到這種地方,其實,她並不意外。前些日子遇上了名不負責任的地主靈,那時就已經預告了這種事會不斷的上演。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
聽到些不屬於人世的聲音,就是一個開頭,或該說是請君入甕的陷阱。傻傻地順著自身的好奇心不斷的與之交流,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決定;在這種時日聽到過於相似的情節,進而不自主的落入陷阱之中,到頭來,所能怪的只有對方的狡猾與自身的大意。
「對了,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這是個奇妙的地方,屬於人世亦不同於人世,能看見平日看不見的,能碰到原本碰不到,亦如眼前的少婦。都是亡魂了,她還能清晰的看到女子的相貌。
相當清秀的女子,不管在哪個年代,大概都可以稱之為美人,可以想像出,她的孩子一定也長得相當秀麗。只可惜,她終究是無緣見得。
「這裡,是通道。」少婦輕輕地說,「連接兩世的地方,可以通到任何地方。」
通道,連接過往與現今。關玥突然想起陰陽道這個詞,那相傳是人要前往陰間時會經過的道路,也是亡魂要轉生或是回到人世時要經過的路。那裡充斥著來返的靈魂,它們可能停滯不前,也有留連返顧,或是行色匆匆;也有的是不斷地在此徘徊,不知該何去何從。
有人說,在到了陰巢地府見了閻王之前都有回頭的機會;有人說,在確定入了母胎之後都還不見得能夠轉世。這茫然的路途,或許就是因為這些不確定性而更加的遙遠。
「可以通到任何地方?」看著少婦略帶愁苦的表情,關玥露出安慰性的微笑。「那,妳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我們去走走吧!」
「妳不急著離開嗎?」女子訝異的問道,「這裡畢竟不是妳們該來的地方。」
「欸!既來之則安之嘛!」
「對了,小姐。妳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走在安靜的左側,伍德隨口問道。「我送妳一程好了,這樣比較安全。」
「我想回家。」安靜垂著眉,低頭說著,聲音小若蚊蠅。「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那麼,妳知道妳家在哪個方向嗎?」
想要回家,多麼正常的一個答案?想當初方到這個地方時,他也只想著回家。不過,後來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認命的坐在街口上。回不去的,這個地方。只有入口的單行道,不管怎麼轉也繞不到原本的地方;哪怕是倒退回去,也回不了最初的地點,不斷的在迷宮裡打轉。
誠如伍德所預期的,安靜搖搖頭,說她並不清楚。
不清楚,這也很正常。這個地方,令人分不清東西南北,也分不了左右前後,呆立在中央一會兒,便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這裡,是一整片的蒼白,而又有濃霧的關係,所以,道路是一會兒能看得清楚,一會兒又什麼也瞧不見。
「嗯,這樣呀!我們就再走走吧!看看能不能走到妳熟悉的地方。」
「要上哪去呢?叔叔,姐姐?」
濃霧中,走出一名小女孩。綁著公主頭,手上抱著一本綠皮書的小女孩。女孩仰著面,看著安靜與伍德,笑嘻嘻的問道。「想要去哪裡呢?」
「我想要回家。」安靜幾乎是反射性的回答地,「妹妹,妳知道要怎麼才能回到我家呢?」
「妳家?」小女孩眨眨眼,咧嘴而笑,「姐姐,我問妳喔!妳的名字是不是叫安靜吶?」
「妳怎麼知道……?」望著小女孩的自信,安靜有些茫然的問道,突然發生的許多事情,讓她根本無法思考。「妳認識我嗎?妹妹。為什麼我不記得有見過妳呢?」
「現在不就見到面了嗎?安靜姐姐。」擺著甜美的笑容,小女孩刻意的避開問題。「吶,姐姐。妳也別急得回家了,妳家還在建呢!現在也回不去的。」
「還在建?」安靜困惑的看著眼前的小妹妹,「為什麼?」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嘛!姐姐妳就別在意太多了。」
「那我家的妮可?」她新養的小貓,才五個月大,還像一團毛球到處玩的年紀。
「放心吧!牠安然無事。」回答完安靜的問題,小女孩轉移尋問的對像,看著伍德問道。「那麼,這位叔叔,你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嗎?」
伍德皺了一下眉,思考了會兒說道,「我只想要離開這裡。」
逃離帶著小孩的女人,葉仕紳又開始不知所措。他不該逃離那個地方的,自己會到那個地方等,就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小妹妹的指示。那是他現在最後的一絲寄望了,怎麼就如此輕易的嚇得逃離?
他得趕快回到那裡才行。
只是,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這邊的道路長的一模一樣,讓他根本不記得方才待的是哪個路口;這裡是哪裡?
「主任,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熟悉的女聲,熟悉的稱呼。葉仕紳喜出望外的往聲音的方向望去,他離開這個地方了嗎?
「關,關 小姐……。」他記得這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做關玥,是個很奇怪的女人。長的稱不上美,也算不上醜,總是安靜的在一旁做事,鮮少與人嬉笑打鬧。雖然不是他辦公室的人,但卻是他難得有印象的一名非美人榜上的女性,「妳……怎麼會在這?」
「我陪這位小姐,來此尋人的。」
順著關玥手比的方向,葉仕紳才發覺原來她的身後站著另一名女子。女子的臉非常的蒼白,毫無血色,清秀的臉龐上透露出淡淡的哀愁,真是名我見猶憐的美人;他在心中暗自下著評語。
「對了,主任你要去哪裡呢?如果順路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呢?」
關玥再度提出疑問。葉仕紳看著她與旁邊的女性,小女孩的話語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跟著兩名女人走,就會走出這個迷宮。
「當然,如果兩位不嫌棄的話,在下很樂意當兩位的護花使者。」
奇怪的男人。
當你看到有名男人在路上徘徊走動,一臉焦躁不安的樣子,你會選擇繞過他?不理他?還是叫住他?
如果,今天是在個陌生的街道上,遇到個不認識的男人做出這種舉動,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選擇繞路而行,剩下的人不是上前搭訕就是選擇打電話報警。好吧!或許還有其它的選擇,但是目前關玥的腦中並沒有浮現相關的情報。
有件事非常地可惜,雖然這裡確實是陌生的街道,但那人並不是什麼陌生的人。隔壁辦公室的主任,雖然稱不是有什麼交情,但也有數面之緣,評價普通,聽說很花心喜歡留連於花叢之中;雖然一般對他的搭訕技巧的評價也好不到哪裡去。
總之,這樣一個平時在路上遇到也不太想搭理的人,現在在路口做出奇怪的舉動還會被她叫住的最大理由,就是,因為這裡是個比他這個人更奇怪的地方。
奇怪到,要是一不留意就跟人世永隔的地步。正確的說法,是就要以另一種身份再度出現在人世中。基於人情義理,就算心中百般的不願她還是叫住了這個男人,邀請他與自己同行。看在要是這人與世永隔他的家屬會悲傷,與大家的工作就會延宕,還有平白無故會多了個白包的份上。
她不是個很有良心的女人,她承認,打從娘始一出生,自己的良心就被不知哪來的野狗咬走了一半。與別人的人身安全相比,她更在意自身的損失;雖然她總是隱藏的很好,沒讓其它人發覺。
「吶,主任。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呢?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想離開?這很簡單呀!」
伍德訝異地看著口出驚人之語,吃吃笑著的小女孩。「妳……在開玩笑的吧!妹妹?」
「耶!人家我是不騙人的。」抱著懷裡的書,小女孩笑的燦爛,「大叔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呀!會留在這裡,也是因為你自身的關係吧!」
「我自身的關係?這……什麼意思?」看著女孩的盈盈笑臉,伍德頭一次覺得原來還有比這世界更令人難以摸透的東西。
「不知道嗎?那就算了。」歪著頭,女孩看著男人訝異的臉龐,臉上盡是淘氣之色,「吶!大叔,如果你想要離開這裡的話,那就順著那條路走吧!」
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兩名大人看到了道毫不起眼的小路。幽幽暗暗的,隱藏在房屋的相間,只比一般的防火道再稍微寬闊一點的路徑。
「這是……?」
「是秘道喔!很少人會發現的!」女孩啞啞笑了幾聲,「吶,大叔。你也是從那個地方過來的吧?」
「這……我不記得了。」
有經過這種道路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說老實話,他對這裡最初的印象就是坐在路邊淋雨,看著來往的人群。怎麼來的?為什麼來的?他沒有絲毫的記憶。
「不記得了?沒關係。你會想起一切的,大叔。」
女孩的笑容,讓他覺得十分的熟悉。雖然他確定這些年來,待在這裡的日子中,他並沒有看過這麼小的女孩;或是說,他沒有注意過這個地方有這麼小的孩子。會笑,會說話的孩子。
「嗯,那……謝謝妳,妹妹。」他反射性的想要摸摸女孩的頭,卻被巧妙的閃過,只能尷尬地將伸出的手放下。「那安 小姐我們走吧!」
「呃,好的。」尚未從訝異中清醒的安靜下意識的反應,「那走吧!」
「耶——!姐姐妳也要去?」小女孩眨了眨眼,帶著絲疑惑的看著安靜。「妳跟這位叔叔走,既不會有任何的幫助,也到不了妳想去的地方喔!」
「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那麼祝妳有個愉快的旅程。」
這真是個奇怪的日子。
同路的兩人思考著同樣的問題,這是個不尋常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與平日不同。方來到此什麼都不懂的安靜,與長期以來都待在原處如同一灘死水的伍德,兩人的相遇,或許就這日最不尋常的一點。
這是個奇怪的日子,對於安靜而言。像是愛麗絲誤闖了仙境絲毫不解當地的風俗,落到被一群紙牌兵追殺的窘境;她呆傻在原地,跟一名奇怪的老人談天,最後還遭到老人的攻擊。這一切,對她而言都太不正常,從不間歇的雨,毫無差異的道路,過於冷淡的行人,還有一名奇異的小女孩。
那絕對不單純只是個小女孩,安靜以同為女人的眼光發誓。那女孩的笑,女孩的眼神,都顯示出那女孩並沒有外表所看起來的簡單,有著看不穿的城府與對事情的絕對掌控力。雖然,在遇到的當下,她並沒有馬上反應,但事後回想起來……。
安靜打了個寒顫,將視線偷偷轉向身旁一臉愉悅的男子。為什麼如此愉悅?她實在不明白。
這是個與平常不一樣的日子,對於伍德來說。像是一直被烏雲覆蓋而見不到光的地域,在眾人的祈禱之下,上天終於撥弄手指將雲層刺穿了一道細縫,又隨即將細縫撐得更大;穿著紅色高跟鞋的女人是天上派下來的使者,告訴他這個世界即將改變,他將不再於這個孤寂的世界裡獨自聆聽那孤零的雨聲。
驚慌的女子是茫然求助的路人,與他一同求助上天的恩惠。最後,代表希望的小女孩抱著一本綠皮書出現,指引他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道路。世界,在改變,他確信著。今後他將不在以祈求者伍德之名自稱,他終於可以不用再祈禱下去。
「話說回來,妹妹,妳在這個地方不會迷路才怪。這個鬼地方竟然連個地名、路標都沒有。」苗鳳花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大地呵欠,邊走邊叨念著,「這裡的頭子是誰?非得要好好上訴一番才行。」
「這裡是九泉坡。」跟在她後頭的英兒小聲的回答著,「泉壤市的九泉坡。」
「哦,原來這裡叫九泉,我還在想說這個地方叫什麼鬼名字呢!」咬著名字,苗鳳花愈想愈覺得奇怪,「沒想到還真貼切,竟然還真叫這鬼名字。」
「怎麼說呢?」英兒仰起小臉,一臉疑惑的看著苗鳳花。
「啊,妹妹妳可能不知道。人家不是說什麼含笑九泉嘛!所謂的九泉,就指的是黃泉啦!」
「黃泉?黃色的泉水?」眨著眼,英兒一臉的無知。
「唔……更簡單的說法,就是人死了以後會去的地方。死就是,妳再也見不到的意思。」話一出口,苗鳳花才驚覺到此話的不適宜,低聲暗叫一聲遭了,「啊……現在跟妳講這些好像太早,妹妹妳聽聽就算了,別太放在心上呀。」
「哎呀呀,我真是的,說話太口不遮攔了。」重新牽起英兒的小手,苗鳳花打哈哈的自嘲了幾句,試圖消去因一時嘴快而造成的尷尬。她向前走了幾步,卻發現那一直順著她的動作移動的女孩一動也不動,呆立在原地,「耶——!妹妹,妳怎麼不走了呢?」
「到了。」英兒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地磚。「已經到了。」
「什麼到了?」
「失去媽媽的地方。」女孩杏口微張,吐出驚人的消息,「這裡,就是黃泉的入口。對吧?姐姐。」
「妹妹……妳在說什麼呀?」
「難道不是嗎?」英兒歪著頭,看著苗鳳花,表情一片木然,「吶,姐姐。妳做我媽媽好不好?」
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這個問題當然是問好玩的。對於一名連身處何處都不知情的人來說,能說出什麼點要去,那簡直是天方夜談。問問題,只是為堵人的嘴,在對方在想出回答內容之前,圖了點安靜的空間。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對於替人找臺階下還是好心提點什麼事,她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尤其,當對方與自己並沒有一定交情的時候。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句話似乎不管哪個年代都非常適用,提醒愚知的蠹魚在向美食游去之前,記得要留意自身的處境;雖然,要是能留意到,那些也稱不了愚知。
看著男人絞盡腦汁想要搭話,還有接近她身旁少婦的模樣,關玥不禁想替一頭熱的男人倒了桶冷水,提醒他對方已婚的事實。雖然這似乎也不是什麼重點。
將多出一名男人,葉仕紳的事放在一邊。關玥自顧自地打量這傳說中的陰陽道,冷冷清清又熱鬧非凡,這是她對這兒的想法;一條街上看似沒什麼人,但在雙眼朦朧之際,卻又會發現有些交疊的影子穿插其中,一道身影,可能就由數十個影子交互而成,十分的有趣。她想,要是有時間的話,她會好好的待在一個角落,觀察這個現象。
可惜,現在不是滿足自身好奇的時候。有位著急尋子的母親在旁,大概誰也提不起膽去要求在路旁好好休息,看看四週的風景。惹狼惹虎別惹女人,尤其是有小孩的女人;老祖宗所傳下來的至理名言,她這後生晚輩可不敢遺忘。又不是嫌命太長,想請人幫忙縮短一點?
「呃……,我方來到這個地方,對這裡實在不太熟。小姐們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葉仕紳的話,打破原本的沉默,讓關玥稍稍的皺起眉頭,但又隨即平復。「葉主任真是貴人多忘事呢!方才不是說過,我們是來此尋人的嗎?自是沒有特定的目標。」
那道路又陰又暗,還窄小的難以通過。女孩所指引的小徑讓安靜十分的不適,既幽暗又濕黏,道徑還小到一不留神就會碰到牆面。但僅管如此,安靜還是亦步亦趨的跟在伍德的身後,對她而言,這名初次的男性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是能讓她感到能帶她離開這裡的人。
安靜感覺自己好像是掉落汪洋的人,奮力的捉著身邊任何可以使她活下去的東西,即便那可能只是一根微不足道,也幫不上忙的稻草。壓住對周遭環境感到噁心感與想抽身逃離的衝動,安靜小心翼翼的走在那條幽暗的道路上。
相較於安靜不適與怯懦,伍德就顯得自在許多。或許是長久待在蒼白天地裡的關係,對於這種陰幽的窄道,他倒沒有一絲的反感。反而覺得新奇,或該說是興奮。變化,就是他所追求的東西,現在來到一個與之前原全不同的地方,他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反抗?
道路愈來愈狹窄,伍德幾乎是要側著身子,才不會與牆壁親密接觸。對於這種壓迫感,安靜簡直無法忍受,接近崩潰的邊緣;她看到男人毫不在意一般,繼續往前挺進,她看到男人身上的衣物,都沾附上路邊牆面的青苔,染得一片青烏。為什麼毫不在意?環抱著手臂,安靜吞了口口水,深深的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別太在意那些東西,現在最重要的是要離開這裡。
「安 小姐,我看到光了。應該快到出口了。」
光?在哪裡?
前方的通道被男人堵得一絲細縫也沒有,被擋在身後的她一點也看不到前方的狀況。她只知道男人加快了腳步,死命的往前邁進,像是前方有什麼驚人的寶藏一般。
「媽……媽媽?」苗鳳花張大嘴,神情有些慌亂,「妹……妹妹,妳別開玩笑了?我這個年紀哪生得出妳這麼大的小孩呀?」
「不行嗎……?妳真的不能當我媽媽嗎?」
英兒往前踏了幾步,隨著英兒的逼進,苗鳳花不自覺的往後退,「當,當然不行。像妳這種年紀的小孩,遇到這種的時候,應該是要找社會局吧!怎……怎麼會讓妳半路依親呢?」
「姐姐,妳不是說要幫我找媽媽的嗎?」英兒語氣平淡的說道,「既然找不到媽媽,那妳就當我的媽媽吧!」
「不行,絕對不行!」面對女孩的逼問的壓力,苗鳳花強力反對,「妹妹,妳聽好了。這跟那是兩回事,幫妳找媽媽和成為妳媽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情,中間過程差很多的。」
「有什麼不同嗎?」
「幫妳找,我只需要大聲喧嘩或是廣播,再不然就是請人協尋就好;但是,成為妳媽,我們中間必需要很多複雜的過程,例如說,要申請認養,或是找到妳的家人什麼的。」
「家人……?」
「對了,說到家人。妹妹,妳爸爸呢?既然媽媽死了,那爸爸到哪去了?」天殺的,親愛的老天,這日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什麼鬼事情都讓她遇上了?「他應該還活著吧?妳為什麼不找他呢?」
「爸爸……?」女孩歪著頭,目光呆滯地看著苗鳳花,「什麼是爸爸呢?姐姐?」
什麼?聽到英兒的問題,苗鳳花不由得一驚。這是什麼問題?「爸……爸爸就是和媽媽一起將妳製造出來的那一個人呀!」這女孩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第一次,她第一次覺得,與一名不知來歷的人相處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即便對像是這麼小的一位女孩。
「這樣呀……。那麼,也就是說還得再找一個人……。」呆滯的眼神,看不出女孩心中在想些什麼,苗鳳花吞嚥一口口水,咬著下唇,緊張地等著女孩未完的話語。「吶,姐姐,妳喜歡怎樣的人呢?方才那位跑掉的大哥如何?妳喜歡他那型的吧!」
「別…別開玩笑了!」
是誰在說話?
在這種只能聽見自己與身旁之人說話的地方。
關玥瞇起眼睛朝聲音的方向望去。是幻覺嗎?那是非常細微的聲音,高昂的女聲,與幾乎聽不到的小孩聲音,不仔細還以為是個女人在自言自語。是幻覺嗎?不,她往身旁的兩人望去,正確的說法是半人一魂,從他們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們也注意到了那個聲音。
看來,來到這種地方還有心思聊天講話的人並不只他們。
身旁少婦的表情帶著些興喜與訝異,這是理所當然的,那裡傳來了小孩的聲音,或許就是少婦在尋找的孩子。但是,葉仕紳的神情,就讓關玥費解了。那是種極度的驚恐,她甚至可以聽到葉仕紳牙齒打顫的聲音。
是什麼東西讓葉仕紳這個大男人感到如此的恐懼?在這種幾乎聽不到人聲的環境下,突然得知有其它人的存在應該是件開心的事,為什麼會表現出如此的害怕?在怕誰?
她不認為像葉仕紳這種不畏色字頭上刀的男人,聽到女人的聲音會感到害怕。在一般的狀況下,他應該是最興奮的一個人,興奮這趟路上又可以認識到其它的女性。那麼,他在怕誰?是與女人對話的小孩?還是另有其人?
思及此,關玥嘴角上揚了幾分,語調輕鬆的對少婦說道,「哎呀!前方好像有人,說不定就是妳在找的人呢!我們趕緊過去看看。」
少婦話不多說,點點頭,便拉著關玥往聲音的方向走。
「等……等會兒,妳……妳們……真的要……過去嗎?」如她所料的,男人出聲阻止她們的動作。雙腳微微顫抖,一點都沒有向前跨動的意思。
「怎麼了嗎?葉主任。有什麼不妥嗎?」
那是什麼聲音?
原本還以為只是耳鳴,像是雜音一般,斷斷續續的出現在耳邊,若有似無的聲音。他側耳一聽,才發現那原來是兩個人在說話。是誰在說話?
他直覺的反應是前頭兩位女性在咬耳朵,說些什麼秘密,將聲音壓得很低。後來,他發現這個假設是錯誤的,兩人隔得太開了,要說悄悄話的話那應該不會離那麼遠,況且,兩人也沒有交頭接耳的動作。
那麼,聲音又是誰發出來的?
這是個很安靜的地方。除了雨聲、腳步聲之外,幾乎聽不見其它的聲音。連人聲都很稀少,事實上,到這個地方來之後,他只聽過自己的聲音,老翁與小孩,還有兩名女人的聲音。出聲叫他留步,帶著一名小孩的女人,以及眼前的關玥。
聲音愈來愈大聲,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那並不是近在耳際的聲音,而是從遠方從來。一個女人在跟一個小女孩說話的聲音,那可能是女人的妹妹、女兒或是別人家的小孩,他並沒有聽到女孩的聲音,但是,從女人的叫法來看,至少可以確認她是在跟一名小孩說話。
「妹妹……。」
女人在說什麼?其實,他並沒有聽的很清楚,只聽得出來,那人不斷的在重復這個詞。「妹妹妳……。」
到底在說些什麼?女人的音調,讓他想起他好像有聽過這個聲音,高亢而急促的叫喚。是在哪裡呢?葉仕紳突然想起那名帶小孩的女人,穿著華麗花俏的衣物,旁邊跟著一名身著舊衣小女孩的女人。
那女人的聲音,好像也是如此,高亢而急促。
喀喀喀……,喀喀喀……。
這又是什麼聲音?葉仕紳緊張的東張西望,那種細微而規律的聲響又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前方的兩個女人安靜的走著,那不是她們發出來的聲音。那又是什麼?為什麼如此的清楚,像在從體內發出來的?
體內?他伸手撫摸雙頰,發現原來自己的咬肌不斷的在抽搐,牽引著牙齒彼此撞擊。這是怎麼回事?手往上一摸才發現,不知道在何時,額上已冒出了冷汗。這時,他才注意到,不只是牙齒在打顫,他的膝蓋也不斷的在發抖,連要稍微挪步都覺得力不從心。
「吶,我們去找聲音的來源吧!」
女人的聲音刺激他內心的恐懼,他幾乎快歇嘶底里的大叫,「不……不要去。」但是,他仍強壓住這份衝動,以稍微和緩的語氣對她的意見提出疑惑。他不想在女人面前丟臉。
「妳……妳們……真的要……過去嗎?」聲音不爭氣地斷斷續續的從喉嚨裡發出,結巴到連自己都覺得訝異。
而回應他的,是女人貌似嘲笑般的笑容。
前方到底有什麼?
安靜不清楚男人發現了什麼東西,她只知道她得跟緊男人的腳步。雖然,這是一條又窄又暗的單行道,但不知怎麼的,安靜總覺得要是沒有跟上的話,眼前的男人就會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
「快到了,快到了。」男人不斷的說著這三個字,底下的腳步也愈來愈快。即便那條路他側身還會與兩壁磨擦,他仍不斷的加快自己的速度。
這還算是一條路嗎?這根本只是一條細縫。安靜不知道男人還可以如此前進多久,這裡像是隨時都會將人卡住,使人動彈不得。連她這麼一個瘦小的女性都快過不了了,更何況是身材比她粗壯許多伍德。
怎麼辦到的?男人用手貼緊牆壁,增強往前的力道,發出拍擊牆片的聲音。
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傳入鼻腔。是什麼味道?雖然熟悉,但她卻一時想不起來她到底是在哪裡聞過。那不是平常會出現的東西。
「伍 先生,你有聞到這裡有股奇怪的味道嗎?」她開口問了聲,但是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不斷的重復「快到了。」。於是,安靜伸出手,拉拉男人的衣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伍 先生……。」濕的,男人的衣袖不知在何時已被浸濕,甚至還有液體沿著邊角流下。
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自己的手,安靜有些茫然。對了,他們在雨中奔走,會全身濡濕也是理所當然的。細摸手中的觸感,安靜恥笑自己的驚慌,將手收了回來。
味道愈發的濃烈,彷若在指間散開。安靜嗅嗅碰到伍德衣衫的手指,雙眼剎然大睜。
這是……
血的味道。
他流血了。
伍德知道,在前進的過程當中,他的四肢以及大部分與牆面接觸的皮膚面積都不堪與牆面的磨擦而滲出血絲。而傷口在粗糙牆面的刺激下,不斷的提醒他這件事。
但現在不是回去的時候。他停下不了自己的腳步,只是一心一意的想往前走,前方有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想要逃離那個一成不變的世界,這裡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得一直一直往前進,直到再也動彈不停為止。
「快到了。」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安慰在後方跟隨的女孩。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所謂的終點在哪裡,也不知道這條小徑到底通往什麼地方,現在支持他往前進的,是小女孩的一席話與想離開這裡的決心。
抱著綠皮書的小女孩。他相信要是別人知道他是信一名小娃兒的話而走進這條路的話,一定會大笑三聲,以恥笑他的愚蠢。但是,不管別人會怎麼想,他相信那個奇怪的娃兒,這是種直覺。那娃兒不同於其它娃兒,有種特殊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她的話;那全身所散發的壓迫感與力量,讓他覺得,這娃兒不簡單,鐵定不是普通的角色,像他或是他身後的安靜一般。
她是誰?
其實見著那名娃兒之後,這個問題就不斷的出現在他腦海,那娃兒是誰?為什麼會讓人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既覺得畏懼又令人安心。
「吶,你在想什麼呢?這麼無時無刻的想著人家,人家可是會害羞的呦!」
為什麼會走在這條路上?
葉仕紳不斷的問自己這個問題。他遵循著小女娃的建議,跟著眼前兩個女人走,但是為什麼那兩人的目標竟然會是去找自己先前逃離的對像?
想到那個詭異的孩子,他不經打起冷顫。但腳下的步伐仍是不停的跟著前方人走,絲毫不受自己的控制。這是怎麼回事?
關玥的話,有種力量,巧妙的說服自己跟著她們起舞。原本再怎樣也抬不起的雙腳,在她三言兩語的笑詞之下,便乖乖的動了起來,亦步亦趨的跟在人的背後。
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聽從別人的話語。在小女娃與關玥的面前,他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關玥……。想起來了,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個人有印象。雖然她並不在自己的目標範圍內,但是,她的名字卻常常從自己女伴口中聽說。「玥呀!她可是名很厲害的占卜師喔!上回呀……。」
到於算命還是占卜什麼的,其實他並不相信,總認為那是個張口嘴便能混飯吃的行業。每次在聽到女人這麼說時,他心中總是浮現出這類的恥笑,「女人吶!總是愛這些有的沒的,一點也不實際。他就不相信那女人有多準,說穿了也不過是名神棍罷了。」
雖然不在意,但在多次聽起身旁女人提起之下,也在無意之中記起她的名字,關玥。「對不起喔,親愛的,玥說我們兩個並不適合……。」那名,多次斷他好事的女人。
於是,他開始對這名人們口耳相傳的神準占命師感到興趣,那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那些女性會對她的占卜深信不疑?甚至連他的甜言蜜語都不相信。在旁人的介紹之下,他見到了這名被人歌頌信服的占卜師,但是……。
那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他記得,這是他最初對關玥的印象。簡單樸素的裝扮,中規中矩的進退應對,在搭配上一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臉;這女人會是人所皆知的算命師嗎?他對算命師的印象是聚有魔性,手中持著牌卡,眼前放著一顆水晶球的絕豔美人。
女人吶!果然只是個俗物,他悶哼了一下,竟然連個平凡女子都這麼相信,怪不得老是被人騙。
當初,他是想著的。可是……,這時葉仕紳可以確定,眼前的女人絕非泛泛之輩,講難聽一點,就是她根本不是什麼正常人。哪個正常人在走在這個鬼地方時,還能一邊哼著小調,神態輕鬆的與人聊天?
動作自然到像是在逛自家的後院,一點也沒有方到此處的緊張與害怕。
後院?這個詞在他腦中跳了下。看著前頭面露微笑的女人,該不會……他吞了口口水,咬著下唇,到口的話硬是說不出來。「關……小姐,妳……妳該不會是這裡的人吧?」
這種感覺真不好受。關玥小小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想著。
走在陌生的地方並不是使她難受,或是感覺不好的原因;而是身後跟著的男人,以一種快要將人看穿的眼神直盯著她後腦殼瞧,讓她不太爽快。
走在這地方的活人雖然少見,但也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她吧?
這裡是陰陽兩世間的道路,是怎樣身份的人會走在這個地方,其實不難得知。不是誤闖的,就是生死未卜,還有已確定是亡魂的。雖然,關玥並不認為自己是上述三者中的任一;雖然沒有任何的依據,但是,她仍認為,自己並沒有死,也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會來到這個地方,是因為受到其它力量的牽引。
是誰將她帶進來的?
她並不認為身旁急忙尋子的母親會是將她帶入這個地方的原兇;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媒介,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足以將空間扭曲出一個路口,讓人在不經意的時候走進。
也就是說,會來到這個地方,是人為的意外;不,該是有人刻意將她引到這裡的。
思及此,關玥小小的嘆了口氣。唉……,雖然這趟招待之旅她並不討厭,但是,為什麼不能選個更良好的時間點?至少,也該選個良好的伴遊人員嘛!
瞄了眼跟在後頭的葉仕紳,她又嘆了口氣。不知道將事實告訴那名畏縮的男人會發生什麼事?平常在辦公室裡意氣風發,到了這個地方到是滅了威風,安安靜靜的跟人走;葉仕紳並不喜歡她,更正確的說法,是那個男人對她有點敵意,或是些負面的印象,雖然他自身可能沒有發現,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是,下意識的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這個男人在避她。要是在路上遇到,就會轉頭離開或是借故與旁人說話,絕對不會讓兩人的視線交會。恐怕某日對上了眼,男人還會心中暗自噁心了一下。別的不說,光是這人每次都皺著眉頭和她說話,就知道他有多麼不喜歡與她打交道。
為什麼男人會對她抱持敵對意識?其實關玥也不曉得,但是,她想這應該不難理解。她工作地方的 小姐們在遇上感情問題時,幾乎都會跑來和她聊聊天,說說心中的疑惑與想法;她想,或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她不太小心地就斷了別人的追女友之路吧!
不過,會被女人甩……,這也應該不關她的事。她只是很衷懇地說出自身的想法與建議罷了。會因為三言兩語而被人拋棄,也是因為別人心中已經先有成見,找她只是為了確定自身內心感受是否正確罷了。換句話說,不管她說了什麼話,分手只是遲早的問題,哪怪得到她身上?
話扯遠了,她應該想點更合目前狀況的事。
例如說,若告訴這名男人,其實他現在正在生死邊緣會怎樣?
就在前方。
從細縫裡,伍德看到抱著綠皮書小女孩的身影,女孩站在一個開闊的地方,正彎著腰對他笑著。「吶,就差一點了,再加把勁吧!」
快到了,伍德手臂緊捉著牆面,奮力的將自己卡入更狹小的地方。就在眼前了,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停下來。最後,他伸出的手所碰到的再也不是牆面,出去了,他訝異地看著揮舞在空中的手。可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他無法依靠在後方的單手將自己推出,只能奮力的揮舞在外頭那隻手向人求救。
看著他滑稽的動作,小女孩咯咯的笑了起來,抱著綠皮書走到伍德的面前。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名小女孩的視線竟是與他平齊,他只知道那女孩在他耳邊輕輕的說道,「欵,大叔你也真執著,用那副身體當然是鑽不過了的呀!」
這副身體?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小女孩的笑容,伍德心中充滿了疑惑。
「都用了這麼久了,你也該捨棄他了吧!大叔。」小女孩笑彎的眼下露出令人不解的精光,「過於的執著,會成為你的累贅,是你逃不開這裡的原因。」
累贅?自己執著了什麼?他只是想要離開這裡呀!
「欵!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好人做到底,幫你個忙好了。」女孩伸出手,拉住伍德在外揮舞的手,「我說,你也真笨。只是身體不是大人的身體,這條路不就很好過了嗎?」
手變小了,伍德看著自己在女孩手中的大掌,逐漸與女孩的小掌大小愈來愈相近。他甚至發現,他的皮膚也愈來愈細嫩,因長期操煩而粗糙的掌面也逐漸恢復到他最初的樣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還來不及反應為什麼自己的身上發生了驟變,更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原本一直擠壓他身軀的窄縫不知為何變寬了,小女孩的一個拉手,便將他從縫裡拉出。
「看,這不就行了嗎?」
男人不見了。
一直走在她的前方的男人,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這是怎麼一回事?安靜想著,剛才男人好像說了什麼話,但是她沒聽清楚,只知道一回神,男人就消失了。
在她的眼前。
前方少了男人的阻擋,使得安靜能夠看清前面的狀況。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小巷子,潮濕,長滿青苔的窄道。
路的另一端是一片的白茫。那裡有什麼呢?安靜摸著牆往前走了幾步,訝異的發現,這條路似乎沒有之前那麼的狹小,也沒有之前感受到窄化的趨勢。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回頭看著進來的那一頭,發現,原來他們根本沒有走多遠。雖然在感覺上,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但是,入口其實就在幾步之遙而已。
那麼,現在是要回頭還是往前走?評估現在狀況之後,安靜咬咬下唇,決定要繼續將這條小徑走完。那個男人一定是出去了,只是方才她在思考事情而沒發現,他現在一定是在外頭等她,她得趕快跟出去才行,不然會讓人擔心的。
她下定決心,邁開步伐,往前邁進。
這條路又濕又黏,一不小心就可能跌倒,安靜不曉得為什麼男人的速度可以那麼快,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摸著牆,穩住腳步往前走。
就快到了,就差那麼一步、兩步。看著路盡頭外的光線,安靜以小跑步,急著要離開這條道路,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濕黏的地方,之前因為還有伍德的陪伴,讓她可以忽略掉外在環境給她的不適感;但是……,現在只有她一個。她討厭一個人,一個人太孤單了,也太寂寞了,會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會記起很多想要遺忘的事情。
真討厭,她加快步伐,往出口直奔而去。
「妹妹,妳聽好了,事情不是這麼說的。」
空氣中突然傳出這句話,讓思考的人瞬間清醒。
啊!原來就在那裡呀!關玥往前一看,發現在前方的十字路口處站著一個女人,她的旁邊有名年約五、六歲的小孩。
「那是妳的孩子嗎?」她問著身旁的少婦。
沒有回答,少婦僅是皺起眉,搖搖頭。
搖頭……?是不是、不知道還是不清楚?看著少婦的反應,關玥心中也泛起了納悶,「那麼,我們就在走近一點吧!靠近一點,或許會比較清楚。」
少婦少了之前的激動,只能任由關玥牽引,慢慢的往前邁進。
「英兒妹妹,我說過的。我不是妳媽媽,也不能當妳媽媽!就算妳找個男人來也沒用,反正就是不可能。」苗鳳花大聲叫道,「妳再鬧下去,姐姐我可生氣囉!」
望著小女孩無辜而充滿渴求的眼,苗鳳花咬著牙,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心軟。她還這麼年輕,可不想成天帶個拖油瓶。
「夠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不會答應的!」
「真的不行嗎?苗姐姐……?」英兒幽幽怨怨地問道,「英兒……只是希望能找個娘來愛罷了……。」
「那妳可以去找其它人呀!幹麻找上我?」
「是妳選擇我的,姐姐。」
苗鳳花倒抽了一口氣,果然,做人不能太好心,難得做一次好事都會招惹上麻煩。「總之,我再說一次,要我當妳媽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好久不見了,苗 小姐。妳在這裡做什麼呢?」
女聲,打斷了苗鳳花與小女孩間的爭執。她瞇起眼,仔細的端睨眼前這突出現的女人。「妳是誰?我們有見過面嗎?」那是一名穿著白襯衫與黑色長褲的女性,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名全身白衣的女人,身後則有一位男性。
女人看著她笑了笑,她不喜歡那種笑容,看起來像是營業用般的虛假。「也難怪妳會記不得,畢竟上回見面時,妳一直和我的同伴玩在一起,我們之間根本沒說到什麼話呢!」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上認識的人。看著前方與女孩爭執的女性,關玥有些訝異,那個女人她認得,她的名字叫做苗鳳花。那是之前在那個名叫『卡特波魯那』的鬼地方認識的,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重遇。
一趟異域之旅遇上了兩名認識的人,說來也真是巧合。關玥玩味想著,看了看從她出聲開始,就一直躲在苗鳳花身後,一臉陰霾的女孩。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殺氣與敵意,雙手緊捉著苗鳳花的手,像是擔心到手的玩具被人搶走。
「吶,孩子。妳在找媽媽是吧?」
她彎下身,視線與女孩平齊的問道。女孩帶著警戒地點了點頭,看著女孩的神情,關玥笑了一笑,「可是,這名大姐姐,現在並不能當妳的媽媽哦!」
「現在?這是什麼意思?」苗鳳花瞪著她,怪聲怪氣的叫道,「我不會是這孩子的媽媽。」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關玥撐著腰蓋直起腰子,直視著苗鳳花,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吶,苗 小姐,妳穿這麼漂亮,今晚是有約會嗎?」
「只是和幾個朋友一同去跳舞而已。」看著眼前的關玥,苗鳳花皺著眉,沒好氣的說著,「妳問這個幹麻?」
「哦,是這樣子的呀!」沒在乎苗鳳花的語氣,關玥接著問。「那麼,妳們約在哪呢?」
「晶晶酒店。」
「妳的朋友已經在等妳了喔!妳不先去赴約可以嗎?他們已經等妳很久了吧?」
「這不關妳的事!」被踩到痛處,苗鳳花的語調高昂了起來,「要是能找到地點,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
「妳不是已經到了嗎?」
「什麼意思?」
「看,就在那裡。」
女人消失了,望著方才那名頂著濃妝的女人站著的位置,葉仕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前一秒那穿著火辣的女子還在那裡與關 小姐說話的,誰知道才一眨眼的時間,她就消失了,像是未曾存在過。
這怎麼回事?
他慌亂的看著留在現場的三人,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衣女子,面色鐵青的小女孩,還有……露出似笑非笑神情的關玥。突然,他感到一道眼神,是誰?是誰在看他?
在視線交集的剎那,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轉身,逃走。
「欵!跑這麼快很危險的,小女孩。」
突然的聲音,將安靜嚇得全身一僵。是誰在說話?她明明確認過這裡只有她一人的呀!她咬緊下唇,方才急著離開小徑的心情已經消失,在心頭浮現的是更深沉的恐懼。
「怎麼了呀?小女孩,妳急得上哪去呢?」
這個聲音,她認得。之前,她和跟聲音的主人聊上一陣子的天;那是個滄桑而沙啞的聲音,在句末結尾時有著奇特的口音。
不要緊的,那一定是耳誤。安靜捉緊一直隱藏在衣服底下的墜飾,那是花了千把塊在玉市裡買的護身符,沒事的,護身符會保護她的。捉著墜飾,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是她習慣的動作,在遇上什麼不如意或是害怕時她都會這麼做,然後對自己說,不要緊的,這一切都是幻覺,她要面對幻覺才行。
這一切都是幻覺。
安靜睜開因畏懼而緊閉的雙眼,緩緩的將頭抬起,看向聲音的方向。
剎那間,空間改了。窄小的道路消失了,不斷造成她心裡壓力的高牆也不見了,她所站的地方,是一頂遮雨篷底下,身旁還有一盞路燈。
不過,此時她無暇去注意到這些。一張充滿皺紋乾巴的臉頰,塞滿了她的視野,剝奪她所有的注意力。
吳老……。
「我說過的,小姑娘,妳是逃不掉的。」
「妳做了什麼?」小女孩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手,呆愣兩秒後,橫目地瞪著關玥,齜牙裂嘴地像是隨時都會衝上前,撕裂她的臉,大聲的對關玥咆哮。「妳將我媽媽弄到哪裡去了?」
「讓她回她該去的地方呀!」這女孩真兇,看著女孩的怒容,關玥不動聲色的想。彎下身,將視線與女孩平齊,她保持一貫的語氣與笑容,輕輕的對女孩說道,「妳剛才也聽到的,那個女人並不想當妳的媽媽,妳又何必如此執著呢?孩子。」
輕柔而毫不在乎的語調,再度激怒了小女孩,「這不關妳的事,還英兒一個媽媽來!」素手一揮,直往關玥的臉龐招呼。
「哎,小孩子脾氣這麼大可是會不得人愛的喔!」沒閃、沒避,關玥輕握住英兒使勁打人的手,「孩子呀,就該是天真無邪,讓人感覺無憂無慮才對。像妳這樣,不管找多少人來,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幫妳,最後終究都會離妳而去。」
「放手!」英兒死命的拉著自己被捉住的手,扭著身子想要逃脫女人的箝制,「妳快放手!」
「這可不行,妳這孩子太危險了。」
看到關玥露出莞爾笑容,英兒不禁瑟縮身子,微微地顫抖著。
「妳用自己的無辜與可憐樣誘騙了不少人,對吧?真是個壞孩子,妳這樣子將多少名好心的旅人拉進這條不歸路裡了?」
「英……英兒只是,想要有人愛罷了……。」
「只是想要有人愛?」關玥輕笑出聲,「那妳又何必執著於要一名母親呢?明明任何可以給妳愛的人都可以,又何需執著於母愛?」
「不,不為什麼!我就是想要找個女人來當我的媽媽。」
「呵,嘴硬的孩子。」鬆開女孩的手,關玥拍拍她的頭,「那麼,我給妳一個機會吧!我身旁的這位婦人,日前失去了她的愛子,她不斷的哭泣、徘徊就只為了與她的孩子見上一面。如何?要是妳不介意的話,妳是否能當她的孩子呢?」
雨又開始下了,開傘,避免無情的雨將自身的衣物打濕,然後對因為她突然出現而顯得訝異的人倩然一笑。
這裡是紅磚道,看著熟悉的街道,她輕輕莞爾一笑,她回到了真實。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眼前閃閃發亮,寫著晶晶酒店的招牌,苗鳳花不禁納悶。怪了,這麼大一塊招牌,怎麼剛才都沒注意到?
「欵!妳……?」轉頭,原本還想跟人說幾句的,卻發現方才面對的地方,竟然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怪了,這還真的見鬼了嗎?明明剛才這還一個人都沒有的!
苗鳳花搔搔頭,看著這熱鬧的地方,渾身覺得不對勁。
「苗姐,妳在做什麼呀?怎麼這麼慢?大家都等妳好久了呢!」
算了,看著從酒店門口飛奔而出的男孩,她笑了笑,反正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當她發了一場白日夢吧!「抱歉,抱歉,小五。第一次來這兒,在路上迷了點路。」
「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笑的這麼開心?」
走在磚道上,關玥對著空無一人的身旁說道。那裡沒人,但是有其它東西的存在,她聽到一旁傳來小女孩的嘻笑聲。
「沒事!只是事情處理完了,感到很滿足罷了。」
回她話的,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有著稚嫩的童聲。關玥記得這個聲音,那是她從『卡特波魯那』回來之後,第一個出現在她耳邊屬於非人類的聲音,也是最常跟她聊天的亡靈。
「什麼事情辦完了呢?」
「呵呵呵,這個嘛!妳猜呢?」女孩以它一貫的語調說道,輕鬆帶著些俏皮以及淘氣。
「這個嘛……。」語氣一頓,作思考狀,「我不猜,不過,謝謝祢的招待,這趟異界之旅還蠻有意思的。」
「耶?」
「祢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對吧?這些時日發生我身旁的事也是祢安排的?」
「啊啦!這麼快就被妳猜到啦!」女孩笑的毫不心虛,「妳可真厲害呢!不過,讓妳到那個地方去,可不是我的意思喔!是那裡的居民強力要求下的結果。
不過,這也正好。我老早就覺得那對母女很煩了,都死這麼久了,就是不肯看清事實;在那死命哭訴自己有多慘有什麼用呀?到不如早點投個胎,還比較實際點。這樣,要小孩的要娘親的,不就可以早點得到了嗎?也不知道在執著什麼?」
「說得真直接。」關玥呵呵的輕笑幾聲,「那祢怎麼不早點處理掉呢?」
「拜託,要能處理早就解決它們了。雙方都執著於彼此,但又彼此不相識,才會花上這麼多時間。還好妳這一去,就處理好這個麻煩。」
「我?為什麼要找我呢?」
「哎,因為……我花了那麼多唇舌都沒有用,想說換個外人來,或許就有用吧!誰知道還真的管用。」
「真的?」
「還騙妳不成?」女孩狀似不滿的悶哼了一聲,「但是,與其說我是這裡的主人,不如說是引導者吧!引導茫然無知的靈魂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工作,雖然內容十分的乏味,但是……,偶爾也非常的有趣。」
「嗯……。對了,祢叫什麼名字?」
「名字?」女孩被這個突來的問題嚇得一驚,「問這做什麼?」
「我總不能老是叫祢喂吧?」
「那麼……,這條路就是我存在的地方,妳就叫我路吧!」
「對了,小路。」
「怎呢?」
「剛才那個跑掉的男人會怎麼樣?」
「放心吧!名單上沒有他,應該過個幾天就會醒了。」
為什麼?
看著吳老一步一步逼近,安靜卻連閃躲的力量也沒有,身體僵硬的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咬著下唇,她緊張地吞嚥口水,一邊告訴自己要趕快逃離才行。
「想逃嗎?小女孩。」吳老伸出手,輕撫安靜的臉龐,「很可惜,妳已經來不及了,在妳接受我的東西時,就已經注定好了。」
什麼注定好了?看著吳老滿臉皺紋的臉,安靜不解的縮瑟自己的身子。
「反正,妳也不想活了不是嗎?」吳老輕笑了幾聲,「傻女孩,竟然為了一段不看好的戀情自殺,還害得旁人被車撞。不過,這倒幫我一個大忙,讓我能夠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老人在安靜身邊耳語著,「若妳想要早點離開的話,就待在這裡。盡可能的用妳所能想出來的方法,誘惑其它人在這個地方,做出和妳一樣的傻事吧!這樣,妳才有離開的機會。
對!就利用妳那無辜的眼睛,甜美的聲音與口才,來讓人產生想死的衝動吧!」
路消失了,說是有事待辦,關玥一人走在路上;不,應該說她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人。她聽著雨水打落在傘面上所發出的滴答聲,慢慢地走回家。
在路途上,她順道路旁賣報的老婦買了份晚報,在報上的一角有這麼一則新聞:『一名二十五歲女子安靜,疑似感情不順,在今天於╳╳路,突然闖入車道當中。後方來車反應不及直接撞上,該名女子在送醫後不治。一旁有名正準備下車的男性葉仕紳則遭受波擊,目前昏迷當中。據目擊者表示……。』
後語
一名年輕的女子獨自站在遮雨篷底下避雨,她的臉上佈滿了哀悽,她靜靜地看著路上,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有位老人看了她一眼,又搖晃著身子離開;那名老人叫做吳老,他也是上一個待在雨篷下等人的人,那裡原本是他的位置。不過,現在他再也不用待在那個地方,他有了其它的路可走。
吳老晃悠悠地走在路上,那是一條充滿霧氣的路,霧濃到連前方有什麼都看不清楚。在濃霧之中,他看到了一條陌生的小徑,他輕輕的笑了,因為他知道,這就是他離開這裡的機會。
道路狹小而黏滑,但他毫不在意,繼續往前走。細長狹窄的通道,是通往母體的必經之路,只要能通過這個地方,便會來到一處寬廣的水域,喝下那裡的水,就會忘記所有的過去。
他穩住身子,緩慢而確實的往前邁進。就快到了,他看到前方出現光亮;傳說中的管理人就站在前方,抱著綠皮名單對他笑著。吳老興奮的往光亮處邁進,那裡就是母胎的羊水呀!
他三步併成兩步,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往前衝,在離出口一步的距離,他蹬腳一跳,準備落入汪洋的水池。
碰咚一聲,他落了下來,摔在地上。紮實的地面反彈他的力道,疼得他面部扭曲。
這怎麼回事?為什麼是乾的?池子到哪去了?他拍打著地面,想找出一絲水跡。
「瞧你一臉驚訝的樣子,怎麼了嗎?」管理員飄在他的面前,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這……這是怎麼回事?管理員?」
「怎麼回事?」管理員歪著頭,雙腳輕踩乾涸的地面,「你是說這個嗎?這是一條死路呀!」
「死路?怎麼會?」他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機會……。
「哦,這個呀!因為這孩子的母親決定要將他拿掉了嘛,你也知道的,現在太多人只要玩樂不要孩子的;也有人發現感情被騙就不想要孩子的,更有人是因為罪惡感而不要孩子的。總之,很抱歉,雖然你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通行證,但是……還是請你下次睜大眼,仔細的判斷此路是否暢通。
那麼,希望你下次的運氣可以更好。」
管理員輕輕地笑著,如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幽暗的通道上,靜靜地消失了。吳老呆坐在地上,看著逐漸回到蒼白世界的道路,默默的站起身,選了個角落靜靜的待著,等待下一個誤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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