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村
很多時候,事情的發生,並不是單一個因素足以造成。往往是由無數個前因才會導置一個後果,又或許是說,那些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有一種詞,叫做命運。那往往是人對於事情感到無奈的時候會說的話,換一種說法是,天意弄人。什麼叫做命運?簡單來說,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中途偏離了多少軌道,到後來,一定會發生的事;到了某種人的口裡,那就成為了自個兒失敗的藉口。不過,到了另一群人的口中,就成為賣弄口舌的商機;信的人愈多,他賺的也就愈多。
不過,世上仍是有很多鐵齒的人認為,這些東西都是無稽之談,人生在世所有得到的東西,都是自個兒努力獲得來的。
可是有些時候,又不得不信。天底下真的有些事情彷彿是冥冥之中受到安排,在一連串的巧合之中發生;讓人不由得為之輕嘆:「唉──,這就是命運。」
什麼叫做命中注定?說老實話,其實關玥並不相信。什麼天注姻緣還是因果相報,對她而言都僅是宗教或是靈學團體口中的一種吸引人潮的手段。若是天注定她今日會被車撞,那就只要待在高樓處,就可以避免這種事情了吧?
換句話說,只要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可以提前做出防備而改變。原本,她是這麼想的,在發生某些事情之前。
要不是因為有免費的旅程,她,現在絕對不會來到這種地方。瞪著木造房屋上懸掛的蜘蛛絲,關玥如此的想著,天知道,所謂的貪小便宜,果真沒有什麼好的結果。
昏黃的場景,一棟一棟獨立的木造宿舍散落在山坡上,雜亂的草木稀疏的生長著,看起來像是一整片被剷平後又讓之隨意生長的土地。暈暗的視線,讓得在山坡後的叢林也視不清楚,寒鴉叫囂的聲音,傳遍了這半大不小的人煙聚集處。
像是來到泛黃相片裡的景色,關玥心想。空氣裡瀰漫了股陳舊的霉味、藥味還有屍味;明明是在山上啊,為什麼連一點草木清新的味道都沒有?倒盡是些腐朽的味道。
空氣黏膩而混濁,沉重的令人無法順暢的呼吸,也使得所見的一切,都像是燻過的一般焦黃。這裡不宜久留,腦中響著的警語,不斷的被同伴打斷。
是什麼人可以遲鈍到這種地步?瞪了眼在旁與人嬉笑的友人,她不經這般想著。說實話,在這種讓人一刻也待不住的地方,那些所謂的免費招待的事根本可以全部拋之腦後,行李一拿,東西一扛,就算是要徒步下山,她也要離開這種鬼地方。
只可惜,她還做不到見人入死地而不救的地步,再怎麼說,那名這次旅行的資助者還是得顧好。
在山坡的一半,有兩棟彼鄰的房子,在兩棟房子間被一條麻繩掛布阻斷了通道。聽這裡的老人家說,事實上,這裡也只有老人家,而且都是女性,陰盛陽衰的讓人覺得害怕。那老人是這麼說的,那之後的房子是不給外人住的,那裡頭以前是醫療中心,以不同程度、病狀來安排病人的住處;現在還有一些居民仍住在裡頭。
醫療中心,病人的宿舍嗎?這或許可以解釋這裡房子異樣的構造,由牆與門所構築的空間裡頭,是由綠色的巾布所區隔的隔間,從門上的小窗看入,也只能看到綠色的布,令人非常的不舒服。關玥想,那老人的話大概只說了一半,就算裡頭真是醫療中心,外頭這些屋子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多好的用途。瞪了讓她不快的原因一眼,關玥從背包中拿出來自備的麵包咬著;雖然當地人十分熱情的煮了大鍋菜來招呼她們,但她可不想吃進那些不明物體。
雖然,老婦說那些是山上自己種的菜,養的雞所煮成的料理,十分的營養好吃。但要是其它人和她一樣所見到相同的景色,或許,在吃入那些菜之前,就會抱著盆子大吐了也說不定。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同伴,她不知道該為自己的能力高興還是感傷。
那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由柴而升起的火,燃得鐵鍋冒出了白煙,食物的味道也隨之飄散而出。她不否認那味道確實誘人,但是,跟隨白煙所出現得妖氛和與香味交雜的腐味更讓她食不下厭。好噁心,皺著眉,她輕捂著鼻子,假借暈車不適之名逃離了現場。
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
坐在房間裡,她靜靜的想著這個問題。
其實,她原本根本就不想出來走這一遭。要不是旭怡那小子鼓吹著行程,要不是確實有著一段假期,要不是近來住處那正在整修房子吵得她待不下去,要不是那日頭昏腦脹的希望人快點閉嘴,她也不會答應說要來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時間,回到十天前。
她錯愕的從房東 先生那邊知道,在她隔壁樓上的屋主將她對門的房子買了下來,打算上下打通形成一體,房子裡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裝潢,這吵吵嚷嚷的大約要幾個月跑不掉。隔天,她便在電鋸與電鑽的聲音中清醒,然後在房裡再也無法專心做任何的事。
工人講話是很大聲的,電器發動聲音也大得嚇人。不過,真要令人頭痛的卻是施工時必定會出現的大量灰塵,讓她放在門口的東西全都受到塵埃的掩埋,不得不全都拎進家門。
施工,不是問題;吵雜,不是問題;灰塵,更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無法在這如此的地方專心趕手頭上的案子,非得另尋它處來安心處理。
旭怡家,是個好地方。雖然那傢伙被列為自己有生之年,目前所出現的頭號損友,兩人之間有的不是良緣而是孽緣;但不可否認,她家的確是個好地方。優良的隔音設備與充足的照明,還有符合人體工學的桌椅,讓她可以舒舒服服的趕自己的報告。
地方是個好地方,但人可不是什麼好人。她的友人,像是為了不損損友稱號一般,打從她一進門就她身邊吵個不停,嘴巴像是停不下來一般,不斷的在重覆著類似的議題。
為什麼不愛講話的自己會有如此的朋友?這一直是關玥她自己也摸不清楚的問事情。果然孽緣,比一般的良緣還更來得纏人。才會在大學畢業之後,成為她少數還會聯絡的朋友。
「哎,這一次都是命中注定的,誰叫我們之間的緣分如此的深厚。」她還記得之前在討論到這個問題時,那位友人是這麼嬉皮笑臉的說著,然後,半強迫似的拐她用剛拿到手的酬勞請客;想到就覺得那日真是喝多了,才會做出這種蠢事。
當日吵的問題,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這位大小姐不知道打哪發現到幾個奇妙的地方,那邊有著奇妙的傳聞,想去那裡見識一下;但是,又不想自己一個人去,才會吵著要人陪她。
「妳不會去找妳男朋友呀?」白了這人一眼,忽然覺得自己到這個地方,根本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說不定在家趕趕進度還好一點,外頭吵歸吵,反正再怎麼說,工人也有休息的時間,不像眼前的傢伙一刻也停不下來。「總比找我這個無趣的傢伙好吧?」
「哎唷,小玥玥妳真太傷我的心。男朋友怎麼比得上妳在我心中的地步呢?」捧心皺眉,一臉深受傷害的模樣,只差沒滴下兩滴眼淚來增強效果。「再說,孤男寡女的單獨出去是會被說閒話的,更別提那傢伙近來忙得要死,根本沒空陪我出門。」
「妳男朋友很忙,難到我就很閒了嗎?」怒眼瞪視迅速裝起無辜的友人,直覺得自己已經趕報告趕得很焦慮了,還有人在旁邊吵她心火上升。額頭上的青筋撲通撲通的跳著,提醒她要穩住自己的情緒。「麻煩妳,讓我專心工作。」
「人家看小玥妳近來這麼忙,才想要帶妳出去散心的。沒想到,妳竟然……」掩面,低聲泣了幾聲,用鼻子抽氣了幾下,「還想說,要是小玥要陪我去,這趟行程費用就全包了……。」
看了眼在旁裝哭的傢伙,關玥真的覺得自己非常的無奈,為什麼上天要派這種人和她做朋友呢?「說吧!妳到底要去哪裡?如果我有空的話,就陪妳去。」
「嘿嘿嘿,小玥玥果然最好了!」
有空就陪人去?要是當初知道會突然有個空檔,她就絕對不會這麼說。至少,也是改成,有空的話就考慮看看。再怎麼說那樣也有轉圜的空間,才不會讓人在得知道她有段假期之後,在第一時間內,抱著一疊資料與行程規劃書殺到她家。
雖然,到現在她仍然對於自個兒突來的假期,與對方能在短時間內得知訊息感到非常的疑惑。
她只能說,對於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她這位朋友是非常的認真的。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聽旭怡述說每個地方的特色與優缺點,與她預定的行程。當然,這麼多地方依照時間與金錢上的考量,只能選擇其中的一處或是較近的兩、三處去觀光;而她們決定的方式,其實非常的簡單而快速,所有資料往上一拋,接到哪份就去哪。
雖然,到了現場以後,她對於這種方式感到非常的後悔。
卡特波魯那,聽說是當地的方言;一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少數族群的語言,似乎是叫卡都特那族。在旭怡介紹時,曾經有聽她提起過,只是當時她並沒有心情去仔細聽那傢伙的說明;那時,她因數日睡眠不足而頭暈目眩,只想著要好好休息,讓這人趕快閉嘴而隨便敷衍過去。
房間,其實不大,也相當的簡陋。真要說那像間旅舍,不如說是工舍,像是僅用來應急而設置的地方,只要能睡人就好。住這種地方也要收錢?對於價目表上的價格,在看到房間之後,她提出絕對異議。雖然錢不是她出的,但是,該計較的東西還是該計較。
她們住的地方,是山坡的下緣,算是屋舍較為分散的區域。有名老婦是這區的管理者,自然也是收費者與鑰匙保管者;雖然,房舍的門破爛到有沒有鑰匙也都無所謂的地步。只要粗暴一點,要將門拆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閉起雙眼,坐在那小小的房間裡休息。那房間,說不大其實還高估了它,只有一張床放置的空位,要塞些桌子、椅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張床,就佔了大半的空間。說是床,其實也不太適合,但那確實是可以睡人。
打開房門,首先會見到一整面牆的綠色窗簾布,將窗簾布拉開之後,就見到一塊高於地面大約三、四十公分 的木板。由於,上頭鋪了棉被,就估且稱之為木板床。
而依照這種蓋法,很有可能從房子的這一頭到另一頭,都是由同一片長板所築成的。只要別的房間有人動作稍微大了點,其它房裡的人也可以輕易感受到。
要只是睡幾個晚上,那的確是可以住人。只是,要是連這種地方也被列為是觀光的行程之一,那這趟旅程,她敢打包票,除非是什麼特殊偏好份子,絕對沒有人想要來這裡。
若是要由關玥來評比,這個地方的評價鐵定不高。村中唯一的水源是一口井,照明的設備是煤油燈,所謂的廁所是獨立的茅廁。更重要的是,這種地方竟然收不到訊號,看到手機上顯示無訊號三個字,她真是當場傻住,關機,省得浪費電。
像這樣的地方,一點也不適合城市小孩。雖然,同行的一票人中,似乎還沒有人覺得不滿,對於這種狀況還滿自得其樂的。
這一天,來到這個地方的,除了她們以外,還有一票大約七、八個人上下的小團體。成員組成十分的奇怪,既不像是學生團,也不像是家族旅行。在旭怡發揮她個人交朋友的本能之後,才得知,其實,這些人原本也互不相識,是因為撘上同一班電車又轉上同一班公車,在車上一聊才發現,原來大家都要去同一地方,也就一起過來了。
會到這種地方來的動機是什麼?在細問之下,得到了同樣的答案。因為,看到了一份奇妙的廣告。
廣告內容是什麼?關玥根本不知道,一頭熱處理這檔事的人從來就不是她,自然也沒有話題跟其它人聊;真要說起,她也沒有跟人聊天的習慣。就見害她來到這種地方的傢伙,高高興興與那群人撘話起來。
這合起來有十個人的小團體,剛剛好的住滿一排十間的房宿裡。裡頭,除了她與旭怡之外,有一對中年夫婦,一對自稱是研究員大約三十上下的男性,一名年輕的女性,和一名年輕的男性,其餘的兩位……她沒什麼印象……來這裡的人確實有十個人,但她怎麼也想不起被她遺忘的是哪兩人。
算了,她放棄回想。反正,這應該和其它人對她的印象一樣稀薄是同樣的道理。在一群剛認識的人當中,只要自己表現得安靜、不引人注意,就應該不會給人太大的印象。尤其,當這群人當中有著較為搶眼的人時。
燙著大波浪的棕髮女孩,叫做苗鳳花,穿著一點也不適合走山路衣著,耳上還掛著大圓環的耳飾,講話嗲聲嗲氣的,聽得有些不大舒服。會來到這種地方,是為了要做失戀之旅,雖然關玥對她並沒有什麼好感,但是就其它男孩子的態度,可以知道他們對於這嬌滴滴的女性是有興趣的。
另一位留著小平頭,身形稍微壯碩的男孩叫蔣五,臉上掛著副黑色的粗框眼鏡,笑起來有著青澀,則是說來這裡是為了在入伍服役之前留下一個記念。
這兩人算是關玥最有印象的兩人,至於要說到為什麼讓人印象較微深刻,那可能是因為女孩過於高昂的聲調,與男孩過於吵人的音量。木造屋要是沒做好處理,那隔音效果實在令人無法苟同;再度微皺眉頭,思考著該不該從背包裡翻出海綿耳塞來阻絕那煩人的聲音。
她討厭人聲,若是在有書可看的狀況下,她或許可以將自己沉浸在書的世界中以忽略外在的狀況。但是,在目前所處的環境中,只有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和外頭的火光稱得上是光源;就算月亮再怎麼明亮,她的夜視能力再怎麼好,她也無法藉由著月光閱讀手中的刊物。
放棄借看書來逃避現實的念頭,也放棄從背包裡翻出耳塞的想法,她將原本舖平在木床上被子移到一旁的角落,取出自備的水瓶,倒了點水於瓶蓋上,沾水在她預計要睡的地方畫上圓圈。多多少少可以阻止些不良分子入侵,關玥心想,沾水所立的結界雖然不太牢靠,但這種時候就別要求太多了。她可不想在這種地方放出自身的靈光來阻止別人的入侵,依照以前的經驗,這種做法往往會引來更多奇怪東西的觀望。
蓋上外套當被子,頭枕背包,心頭盤算著,明天一定要問清楚公車的時間,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這個地方。
「能離開就早點離開,否則就來不及了。」
老婦蒼老而有著濃厚口音的警語,在關玥腦中迴繞。那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位和她單獨對話的當地居民,佈滿皺紋的臉上黥著圖案,死寂而混濁的眼似乎是看不見任何的東西。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淡淡的說道,「早點離開吧,孩子,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老婦的話不被重視,就如同她的話一樣不被同伴採納。「都來到這裡了,至少玩個兩天再走嘛!」友人無視於她的警告,再度與新認識的同伴玩了起來。
果真是無憂無慮的人吶,說實在,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滿羨慕如此天真,或該說是天生遲鈍的友人。
卡特波魯那,這裡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說那些縈繞在四週的妖氛,光是空氣裡的濕氣就令人受不了,連手在空氣中揮舞都會感到濕黏,木頭像是蒸漉般,仿若輕輕一壓就可以擠出水來。怪不得方才碰到被子的時候,會覺得濕沉,關玥心想,原來是房子的本身就潮濕的不像話。
為什麼會這麼濕?雖然山上確實會比平地濕氣重了些,但是,依照外頭植物身長的狀況和土地的潤度看來,實在不應該會濕成這種地步。事實上來說,這裡應該是相當乾的,不然不會感覺這裡是一片的焦黃。
滾了兩圈,關玥發現自己實在是睡不著。一方面是因為外頭的人仍然高聲的嬉鬧著,另一方面是因為,每當她閉上眼,就會覺得有無數的視線往她這裡看來。從頂上的氣窗,或是從門上的小窗,穿透綠色的布巾監視著她。
只是借宿一晚,犯不著這麼對待她吧?她可不是什麼珍禽異獸,不需要列隊參觀吧!起了身,換個姿勢繼續休息。她將背包當作靠枕,抱著屈起的膝蓋,再披上外套,以一種雖然不大舒服但是卻仍睡得著的姿勢入睡。
雖然不太舒服,但至少,那些惱人的視線少了許多;在額外的干擾解除之下,雖然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但對一些微妙的怪異點卻開始敏感起來。
山上的夜晚,照理來說,是應該有許多聲音的。蟲的叫聲、鳥的叫聲、蛙的叫聲,或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但那晚,安靜的可怕,扣除掉人聲之外,她聽不到其它的聲音。為什麼這麼安靜?還來及不細想這是什麼原因,突然的一股力道將她搖醒。
她睜開眼,在視線模糊當中,她看到一名年輕的女性,穿著不知道哪個年代的長洋裙,嘴巴蠕動的像是在說些什麼。「嗯……怎麼了嗎?」看著年輕的女性,關玥疑惑的問了句,這人是誰?她記得同行的人當中並沒有這名女子的存在。
「玥,妳還好嗎?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陌生女子的影像瞬間消失,原本模糊的視線剎時聚焦起來,「原來是旭怡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手拿手電筒,一手拿著湯碗的友人。
「什麼叫原來是旭怡啊?」友人微皺著眉,表情似乎有些不滿,「睡傻了嗎?難得我好心拿東西給妳吃。」
視線從友人的臉上轉到湯碗上頭,「多謝妳這難得的好意,但我沒胃口。」雖然睡得腦筋有點混沌,但不代表她看不清飄浮在湯碗上的東西。煮到發黃的葉菜,加了過多太白粉而顯得黏稠的濃湯,還有當中無意間露出來的森白雞骨;因熱而冒出的白煙,在碗的上頭構築出奇妙的圖形,骷髏,歪斜扭曲著像是個詭異的笑臉,又像是在警告她千萬別喝下這碗湯。
「這樣啊!好吧,那這個給妳。」友人嘆了口氣,放下湯碗,用空出來的手摸著口袋,從裡頭掏出條零食。「那,巧克力,血糖不足的時候就吃幾粒吧!這湯我就收走了,要是有食欲的話就出來吃吧,外頭的那些人全是餓鬼,再不出來的話,連湯渣都沒有了。」
端著碗,人又這麼離開了。
「嗯,謝謝。」揮著手,告別了友人。這時,她才注意到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對勁,還來不及細想,又被龐大的倦意拖回了夢境。
這是個夢。關玥非常清楚,要是這不是夢,她怎麼會飄浮在半空中,以高點往下看?所以,這只是個夢。
在夢裡,她看到一位身形憔悴的男性,捂著面,蹲坐在石階上。她移到那男人的身邊,聽男人說著一個故事。那並不是一個令人感到愉快的故事。
那男人說著。他有一個深愛的小妹,年紀小他五歲,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身亡了。無依無靠的他們聽從大人的安排,來到了一處宅邸;裡頭住著一名看起來可靄可親的老人,還有他的數名僕人。原本,他和小妹都以為往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甚至有種麻雀變鳳凰的感覺,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期待,畢竟這名老人家看起來是如此的和善。誰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謊子。
宅邸非常的漂亮,他們在裡頭的第一餐非常的豐盛,所睡的地方也是前所未見的華麗。隔天,他和妹妹被打扮的漂漂亮亮,說要帶他們去見大人物;大人物是什麼意思,指得又是什麼人?其實他一點也不在意。只知道,那日妹妹非常的可愛,拉著裙子轉圈的動作像是小公主一般。
然後,他們被領到一扇豪華的大門前。那是一扇象牙白的大門,上頭縷有金箔鑲嵌,他們是連摸都不敢摸,就怕會污損到它的價值。從門的後頭走出名中年男子。他看了他們就笑了,「就這是新來的孩子啊!看起來真不錯。」男子拍拍他與妹妹的頭,對領他們過來的人說,「將他們帶去那個地方吧!」
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縱然滿腦疑惑,他仍沒有問出這個問題。只是乖乖的聽從大人的話,跟著前方的人走。就這樣,又走了好長一段路途。
小孩子總是會耐不住性子,對於一些稀奇好玩的東西,那種玩性更容易被激出,縱然有多加制止,但是仍阻止不了小妹一路上東碰西摸的。玩得兇,自然體力耗費的就多,在小妹第三次喊累時,一直走前頭的大哥,突然停下腳步,對著他們露出個詭笑,「吶,不要再吵了,就只剩下一點路了。」
那笑,他現在還記得。那是種不懷好意,看著一群無知羔羊即將踏入虎口仍不知死活,看好戲的笑容。那時,他只覺得這人的笑起來的感覺不太好,有些奇怪,事後才知道為什麼他會那麼笑著。
他們又被帶領到一扇門前,這扇門不似之前那扇的美觀,而是種樸素簡單,更正確的來說是扇破舊的門。門的裡面,是一片的漆黑,男人拉著他們的手往裡頭走去。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一個很大的空間,那裡頭很有多的人,或該說是有很多的生物。要不是男人緊拉著他,他一定拉著妹妹就跑出那扇門外,「欵,別緊張嘛!耐著性子,這裡可以有許多好玩的東西等著你們喔!」那人是這麼說的。
「真的嗎?」妹妹用她甜稚的聲音問著,像是忘了什麼叫做害怕,「那明兒乖乖等,哥哥也陪明兒一起等吧!」
「嗯,明兒真是個乖孩子。」男人撫摸妹妹的頭,嘉許似的口吻說著,「那,大哥要先走了,在這裡從一數到一百,就可以得到很多玩具喔!」
「耶!大哥哥不留下來嗎?」妹妹捉著男人的衣物撒著嬌,口吻帶著些甜膩,「跟我們一起玩嘛!」
「這可不行喔!雖然大哥也很想留下來,但是,這裡可是小孩子的樂園,身為大人的我是不能隨意加入的。」搖搖指頭,男人笑瞇瞇的說道,眼神中透露出不懷好意。「再說,這是只有你們小孩才能玩的遊戲,大哥哥留下來沒有任何的意義。」
男人說完就走掉了,他還記得那時碰的關門聲,和之後上鎖的聲音。
一、二、三……、五十、五一……。
在男人走了以後,妹妹快樂的數著,受到玩具的引誘,愈數愈快,雖然他想要阻止妹妹的數數,但一點用也沒有。
九七、九八、九九、一百!
啪的一聲,燈亮了,瞳孔因突然的強光而收縮,一時之間看不到任何東西。
「哎呀,瞧瞧,這兩個娃兒看起來多好吃呀!」在強光之中,有人這麼說著。
「妳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男人突然抬起頭,往關玥的方向瞧去,「妳知道嗎?那裡是地獄呀,人造的地獄啊!那群傢伙,竟然擅自做人體實驗,改變人類的個性與外貌,在那裡生存的人根本稱不上人,是妖是怪!不……那是鬼啊……。」激動的緊捉住她的手臂,讓她吃痛地皺起眉頭,卻也沒制止他,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良久,男人鬆開了手,再度回到原本的姿勢,繼續說著故事。「我可愛的妹妹,我最親最愛的妹妹,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竟然就這麼被他們這些枉顧人命的傢伙……。」
「吶,要玩什麼呢?」妹妹偏著頭,問著那被改造成不似人形的傢伙,「我叫明兒,那是我哥哥,你是誰啊?」
「哦,很可愛的名字嘛!我是零三,來教你們這裡的規矩。」叫零三的男人怪笑了幾聲,「首先,第一條,弱者要服從強者。」
「哦……,這麼說來,就是強者為王嘛!是不是這樣子的?」妹妹開心的說著,「這麼說,我就知道了嘛,那要怎麼比呢?」
他訝異的看著說出這種話的妹妹,那時,他才發現到親愛的小妹身上出現了不同的變化。妹妹小巧的手,小巧的指尖上,不知何時尖銳像貓爪般;在嘴邊,笑起來若隱若現的小虎牙,看起來狼牙一般的森冷。
在零三伸手想要捉人的時候,妹妹一躍而起,長牙深入零三的脖子,利爪則是在胸膛上劃出血痕。男人的哀嚎聲,肉片撕裂的聲音,還有妹妹舔著染血指甲所發出的嘖嘖聲,充斥在整個空間中不斷的迴響。
那日之後,他們成了那個遊樂場裡的大王。所有新進的玩具,都得聽從他們的命令而行動;好玩就留下,不好玩就破壞。在那個地方,沒有人能夠對抗他們。
而他,只能看著宛若女王的妹妹,躲在背後發抖,什麼事也阻止不了。
男人消失了,但這場夢並沒有結束。
緊接在後出現的是名年輕漂亮的女孩,有琥珀色如貓眼般的美麗瞳眸,那女孩看見她就笑了,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妳好,女士,請問妳知道我哥哥到哪去了嗎?」
「剛才我有見到一位男士,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妳哥哥,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妳 女士。我是零,他是一百,我們是兄妹,如果妳看到他的話,請呼叫我的名字。我哥哥生了病,他一定得趕快就醫才行。」女孩輕盈的彎腰舉躬,動作優雅的像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說完,便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那就是我妹妹。」女孩走了之後,男人又出現了,「她是薇拉,我是夏特,我們是兄妹。請不要告訴她,我在這裡。」
「為什麼呢?」
「薇拉自從那日之後,就不斷的接受他們的改造,而且深信那群改造她的人。認為他們是好人,並且服從他們的命令殺人。無數次,我看著我深愛的小妹,舔舐手上、指甲裡所殘留的血跡,笑得一臉陶醉。我不斷的想捥回她的心智,但總是力不從心,而我愈想使她清醒,那群人便愈將任務派給她。」男人咬著手指,聲音小得像是在喃喃自語,而且不斷的搖擺身軀,「最後,那些傢伙將我的革殺令交給了薇拉。上次我逃過了一劫,這回她不會輕易的放過我的。」
「不會……,她不會……放過我的……。」男人的聲音愈來愈聲,他的身影也愈來愈稀薄,在聲音消失的瞬間,他就像是被抹滅一般,消失不見。
場景一轉,關玥來到了另一個地方,那是棟木造房屋,有著兩道長廊與左右前後對襯構造,像是對鏡一般。她站在房屋的正中央,一處宛若獨立於這個空間的地方;她走近一道長廊,朝兩側看去。
房子裡,住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做夏特,或是一百;女的叫做薇拉,或是零,他們,是一對兄妹。在這房子裡所看到的,便是兩人相處的狀況。
一頭,穿著優雅的妹妹手舉著柴刀以一種異常快速的動作移動,追逐著前方倉皇而逃的哥哥;另一端,身著破爛宛若從酒精中取出的哥哥,一手持著破碎的酒瓶一手抓住妹妹的長髮,不斷的朝女人身上砸落。她往後退了幾步,來到另一個廊道。
這一次,她所見到的是笑容可掬的兄妹一同打掃環境,和手持凶器互歐,誓要殺死對方的兩人。
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們的境遇如此的不同?在一聲嘆息之後,她醒了過來,舒展了因不良睡姿而發僵的肢體。
真的醒了嗎?
抬頭望了窗外一眼,不,這還是夢。灰白的天空,像是稀了很淡的墨筆在絹紙上繪成,深中有淺,淡中有濃,四處所及,都是一片灰茫。這下倒來到了黑白片中了,關玥自嘲的想著。
所待的地方,仍是她睡著的房間,但是有些微妙的差異。例如說,她的身旁出現了數具平躺的軀體;又例如說,整間房子看起來像是年輕了幾十年,一點都沒有時間流逝的痕跡。
她身邊那些軀體的狀態是很奇特的,不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被剔光了頭,身上蓋著棉被,手伸在被子外,圓大而無神的眼神直盯著天花板上看;她分不出來那些是活人還是死去的屍體,像是有呼吸心跳,又像是沒了生息。或許,以活死人這個詞來形容他們更為適合。
每道軀體間,排得相當緊密,她被緊緊的包夾在兩具軀體中間;維持睡醒的姿勢,無法動彈。既然排的這麼滿,那麼她所占的位置應該也是有人的吧!那原本在這的人到哪去了?關玥坐在原處,冷靜的分析狀況。
此時,房門被推了開來,發出了嘎嘎的聲響。
一隻素白的手出現在阻隔視線的綠色窗簾布的一端,唰了一聲拉了開來,「來,打針了。」走進來的,是名穿著淺色護士服的女士,她推著車走了進來,上頭放著針管與試劑。只見女士熟練的抽取試瓶裡的液體,做著注射的準備;那試瓶裝的是什麼?關玥想靠近點看清楚。但是,卻怎樣也只能看得到個模糊的影子,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應該只是個代號。
護士從拉起平躺在床上人的手,一針一針的注入那罐不明的液體。走到關玥面前時,護士頓了一下,看了那個位置一眼,然後伸出手指數著人數,像是她根本不存在。點完人頭,護士將所有人打量一下之後,又開始她的動作,直接跳到下一個人,動作粗暴而迅速。護士打完了針,便又推著車走了出去。
「三小時後,採血檢樣。」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宣佈消息。在門口,護士停了一下,說完這句之後,才又推著工具台離開。
跟著女士的步伐,關玥也來到了門口,隔著門,她清楚地聽到那護士這麼說道,「零陸不見了,請問該怎麼處理?是否該處決掉?」
「希望零陸可以順利逃離。」
突來的女性聲音,將她的注意力再度轉移到平躺在床上的人。說話的是從左邊數來的第三個人,伸出在被子外的腳上被別上一個標示:「03 010 112 00」,這時,關玥才發現所有躺在這裡的人,他們的腳上都有著類似的標示。
這是什麼意思?看到這個標示,她想起平日在學校時,在動物身上所標明的記號,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為了便於統計,而全部都使用代碼來註明身分。
「千萬別被他們抓到了。」那位女性繼續說著,她的聲音,非常的沙啞,語調相當的緩慢,似乎說出每一個字都得耗盡全身的力氣。
「有可能嗎?」這回的聲音是名男性的聲音,是由房間右側傳出來的,「像他那種身體,像我們這種身體,有可能逃離這場夢魘嗎?」,關玥看了男人一眼,他腳上的牌子標示著:「09 010 112 01」
「不管怎樣,我希望他能逃過;至少,他的四肢仍是健全的。」中間的人開口說話了,語氣中比其它人多了點感慨,「還能跑就還有一絲希望吧!」關玥又看了看腳上的標示,上頭寫道:「04 010 112 01 -2」,負號是什麼意思?她再度定眼觀察這人,發現,原來這牌子的主人少了他的左腳。
「哼,能跑就能逃離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零玖,你閉嘴,不准零柒面前這麼說。」
零玖、零柒、零陸,看來是他們的編號;與記在牌子上的數字相同。這麼說來,那她原本占據的位置,剛好就是從左側數來第五位的旁邊,也就是零陸的位置。
「安靜,誰准你們私下聊天的?」門,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安靜的打開;一名穿著醫師袍的男子領著方才進來過的護士出現在門口。那男人十分的削瘦,臉頰凹陷而權骨高隆,眼睛微突而脖子有異樣的腫塊。
所有人都噤聲不語,空氣中只聽得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那位看起來像是醫生的男子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零陸不見了,是誰協助他逃離的?」睥睨全場,沒有一個人敢回話。
「不說?沒關係,你們知道我的方法的。」男人握起拳頭,關玥彷彿可以聽見那手指所發出來的聲響,「就等著看吧!」
接下來的時間,男人不斷的勸誘威脅,就要這躺在這裡的人說出逃脫者零陸的下落。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男人的耐心也逐漸的消磨殆盡,最後,在他拉起發出一聲悶哼的零玖準備要一拳揍下去時,一旁的護士開口說話了。
「請住手,醫師;您這樣會使實驗數據產生偏差的。」護士冷酷的說道,「院長也說了,讓零陸逃出去也好,可以知道一些比較特殊的資訊;反正,要是他沒按時回來注射,那也是自尋死路。」
「那個老傢伙。」醫師望了護士一眼,手一放,零玖倒回床上,頭敲擊木板發出沉重的聲響,空氣中多了一絲血腥的味道。「看在你還有些價值的份上。」
他拍拍袖子,整理下因激動而弄亂的衣物,領著護士走出門外,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
「吶!妳幫我找他好不好?我是零柒,希望妳能幫我找我弟弟零陸。」
是誰在說話?關玥看向第七個位置,那是名女性,年輕的女性,臉上有明顯的黥面。房間裡,沒有人理會她,空間之中只飄蕩她的聲音。那女性繼續說道,「算我拜託妳,我已經找他找了好久了,但一直都沒有找到。」
她在跟誰說話?聽到這話的內容,關玥訝異的想著。依照其它人的表現,她應該不被認為是這裡該存在的角色;那麼,這女性在跟誰說話?從她的姿勢看來,應該只能看到天花板才對,關玥抬頭看看上方的樑柱,恥笑自己的愚蠢,那裡怎麼會有人?
那麼,零柒是在跟誰說話?還是說,這裡其實有其它人存在?
心思一轉,場景忽換。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方才在說話的零參、零肆、零玖全都消失無蹤,只留下零柒與關玥還在原處。零柒坐起身子,恭恭敬敬的跪在關玥的面前,頭垂得低低的讓人看不出她的神情,只能從腳上牌子所記載的號碼來知道她的身分。
「妳能先說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這裡是軍方的醫療中心,我們是這裡的病患,在這裡接受治療。」零柒停頓了下,像是背台詞般,台詞說完,就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他們對外的說法,事實上來說,這裡是軍方的試驗基地,他們在這裡做一連串的動物試驗。」
「動物試驗?」關玥忽然想起,那些被捉在手上掙扎的小白鼠。
「是的,動物試驗。」零柒的頭垂得更低了,「對他們來說,我們和白鼠一樣,不過就是體積大了一點,生理與結構上更像人類一點罷了。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名字,除了那些穿著白袍的傢伙以外。所有人都被編列號碼,都是統計上的數字。妳看到我的編號了吧!07 010 112 00。」
「看到了。」
「07是我的編號,010是這房間的代碼,112是試驗項目的編號,00是指我的性別。他們,就是如此的對待我們。很過分吧?」零柒輕笑了聲,將房裡的氣氛僵凝,「這棟樓的房間是十人房,編號從010到100總共有十間,一百受試者。大部分都是在戰爭後,被人又哄又騙的帶到這個地方來的,他們說這是上頭的德政,要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能受到醫療照顧。大家都很高興的來了,誰知道這只是一個謊言。」
「零陸,是我的弟弟。我們被帶來這裡之後,就被迫只能以代號來互稱對方,叫久了,也就忘了原本叫什麼名字。吶!妳能幫我找他嗎?我們身上都被帶上這明顯的標示,很好認的,我已經找他找了好久好久,可是他一直沒有回來。」邊說,零柒邊抬起頭,用她失神的黑色瞳眸望著關玥,「幫我這個忙好不好,讓我們姐弟相會。」
望著零柒的臉,關玥呆楞住了,那是這日早上與她說過話的婆婆。雖然年紀、外形上有所差異,但她仍一眼就認出這名自稱零柒的女子,就是那名要她趕快離開此地的老婦。
這……,怎麼可能?
這個想法閃過,四周又是一片漆黑。零柒消失了,木屋消失了,她站在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真是個煩人的夢境吶。明明是自己的夢,卻無法隨心所欲;看著黑暗,關玥心中略生不滿。
突然,一陣孩兒的哭聲吸引她的注意,她往聲音的方向走去,出現在盡頭的是一扇木門。還沒觸碰,門就自動開啟。
「小聲點,是想嚇壞這些娃兒嗎?」一聲斥嚇,伴隨著門撞擊牆的聲音發出,「都來這麼久了,還這麼冒冒失失。」
「對,對不起。」怯懦的聲音,從關玥的後方傳來;她看到一隻纖細蒼白的手從她的身體穿出,最後走出名瘦小的婦人。婦人連忙的向斥嚇她的人道歉,神情緊張的開始工作。
「小心做,這裡哪一個小祖宗傷了,妳都賠不起。」斥嚇瘦小婦人的,是名壯碩的婦女;她的位階明顯的比這名瘦小的婦人或是其它婦人還高了些,以一種高壓的姿態在指使一群婦女。
真要說起來,這名婦女看上去與其它人也沒什麼不同,年齡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除了衣服較為花俏之外,就是身材較為健壯。
這群婦人的工作是在照顧嬰兒。一整間屋子裡,放滿了育兒床,床上頭能放多少的嬰孩就有多少的嬰孩。每一個娃娃都長的白白胖胖,躺在床上揮舞著小手小腳,沒有其它的動作。只要有婦人稍微逗弄一下,就會發出咯咯的笑聲。
小孩子,是很可愛的;在沒哭沒鬧的狀態下。這是她對於小孩的印象,但是,被這麼多小孩子包圍,她心中倒有著說不出的詭異,令她感覺非常的不適。
為什麼?明明這裡就沒有人殺殺人的恐怖,也沒有受試者的怨恨;但是,這種充滿小嬰兒的地方卻更是令她感到恐懼。在恐懼什麼?其實她也不知道。真要她說出個什麼理由,大概就是這裡的小孩都長的太可愛了,動作都太相似了,讓她分不出差異性。
不管是多小的小孩,一定也有長的好與長的不好的,不可能每個人都很可愛,也不可能每個人都做出相似的動作。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鬧,有人對外界無動於衷,這才是她所看過的反應。
有人討人喜歡,有人不受人寵,有人天生皮膚黑,有人天生皮膚白;但是,在這個地方,她看不到這種差異,一樣的膚色,一樣的髮色,相似的眼角,相似的嘴唇。誰是誰?從頭看到尾,她覺得每一個小孩生的都一個樣。
愈是仔細觀察這些孩子,她就愈想逃離這個地方。
「妳在做什麼?」壯碩婦人的怒吼再度響起,目標是另一名較為矮小的婦女。
「對,對不起,夫人,我……我只是想知道哪一個是我的孩子。」婦女唯唯諾諾的答著,低著頭直視著地板。「如果,沒有錯的話。他……他應該在這,這裡才對。」
「妳的孩子?」壯婦高聲哼笑,「這裡所有的孩子都是妳的孩子,也都不是妳的孩子。這些孩子將來都是妳的主人,流有高貴血統的主宰者,妳認為妳有什麼資格叫他們為妳的孩子?」
壯婦一掌將婦人推倒在地,用腳踩著她的肚子,「看來,妳非常的不適合在這裡工作;我會和上頭的知會,看看軍營那裡是否還有空缺,或許,妳的身體還有些用處。」
「不……,夫人,我不會再犯了,請不要這麼做。」婦人抱住壯婦的腳,哀聲請求著,「求求您,讓我留在這裡。」
「啊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妳能留下來。」望著婦人期求的臉龐,壯婦露出猙獰的笑容,「但是,這麼做的話會對其它人不公平,所以……來人,帶走。」
「不──。」
幾名與婦人穿著同樣衣衫的婦女,強行將她拖出門外。婦人發出悽厲的叫聲,聲音迴盪在房間裡;像是在響應叫聲般的,所有嬰孩竟都咯咯的笑著,像是在嘲笑著這個下等人將有的命運。
只有一聲,稀微的一聲,哭音,被掩沒在笑聲之中,消失。
媽媽啊--。
夢結束了,但她沒有忽略最後一聲,彷彿用盡生命的吶喊,「我在這裡,母親吶──。」
娃兒的哭聲像貓叫一般讓人心寒,關玥睜開雙眼,這回是真的醒了吧?望著微微顫抖的手心,她緩慢的伸展手指。是真實?是幻境?在連續似真似幻的夢之後,已經很難分得清楚。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她抬起頭,望著那上了鎖的門。「玥,妳醒了嗎?我們去走走吧,村裡的婆婆煮了早餐要請我們吃呢!」聽著熟悉的聲音,或許,她已逃脫了夢境。
這日的早晨,對於關玥來說,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開始。連續一整晚的惡夢,讓她是比沒睡還更為之勞累,更別說她聽到了一個惡耗,村中老婦熱心地煮好了早餐。
老人家們費盡心力熱情所做的早餐,讓她處於不敢食,又不敢不食的狀態;不過,真正讓她覺得頭痛的,是昨晚在這裡住的一行十人當中,扣除她剩下的九人裡,竟有八人產生了程度不一的腹瀉。
唯一一名沒事的,就是坐在她身旁,不知道為什麼胃口奇佳;明明就將自己的那份解決,現在還準備將她的份順便吃掉的旭怡。
有人幫忙清食物當然是件好事,反正自己也不想吃;只是,為什麼全部的人就只有她沒事?看著旭怡的吃相,關玥不經疑惑的想,難道神經比較大條的人腸胃也比較好?還是吃多的本錢就是在於有個強壯的胃?
放棄這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她下了個結論。看來,不管怎樣,依照能吃就是福這話來說,旭怡果然是個幸福的傢伙。
「趕快吃一吃,東西收收,反正妳也沒什麼預定要看的吧!我們到其它地方去好了。」再怎麼說,同行者沒事,對她算是件不幸中之大幸,剩下的陌生人死活她可管不著。「離開這裡的車子什麼時候會來?」
「這個嘛!這裡一天只有兩班車,早一班晚一班,早上的話大約七點半時會到。」停止塞東西到嘴裡的動作,旭怡努力的將口中食物吞嚥下肚,「要走了啊?可是這裡的錢……?」
「算是送給他的,妳吃飽了嗎?」都這種狀況了,誰還在乎錢的問題?關玥心中所在意的,才不是什麼划算不划算的事。她只知道要再多留幾個晚上,多做幾天惡夢,她遲早會精神崩潰。「吃飽就早點上路,到車站還要一段路程要走吧!」
「吃是吃飽了啦!只是……。」友人慢吞吞的收著餐具,晃晃悠悠的走回前晚住的地方。嘴裡嘟嘟念著幾句,也不知道在念什麼?
關玥聽到友人在喃喃自語,才打斷滿腦子該怎麼離開這個地方的思緒,傾耳一聽。
「玥竟然會說不要錢?我看天快下紅雨了。」
「旭怡,動作快一點。」
事情,到目前為止都相當的順利。她沒吃下當地的料理,旭怡這個慢郎中準時的將行李準備好,兩個人正踏著離開這裡的腳步。
此時,從一旁當地所蓋的老舊廁所中,走出名搖搖晃晃的身影,朝著她身邊的人喊道,「小旭旭──,妳要走啦?真是沒良心的傢伙,都不陪人家幾天,要我之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吶?」
好吧!關玥終於知道為什麼她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苗鳳花,或許是直覺到這人會破壞她的預定行程,像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一樣地令人厭惡。就見她的友人,旭怡,和那位苗鳳花 小姐兩人手牽手像是在上演十八相送。
她發誓,要不是心中還存在的天使善性阻止她。她一定會拿著身旁的木頭,一棒將人打昏帶走,省得麻煩。
「小苗,也不是我要離開妳。只是,我這位朋友,太想離開了;所以,我只好先走一步了。」
「不──。妳朋友實在是太狠心,她怎麼捨得拆散我們?要走,我們一起走。」
「可是,小苗,妳的身體……?」
「別擔心,我撐得住的。」
「喔──,小苗。」
「哦──,小旭。」
真是夠了,關玥頓時覺得自己的頭上被畫滿了黑線,地上還有雜草團滾過。有完沒完啊,這兩個人?要不是知道這兩傢伙以前從沒見過面,她還以為這是兩名失散多年的朋友或是姐妹,一樣愛演。還小苗、小旭互叫的,真不明白為什麼兩人可以在一夜之間混得這麼熟。
低頭看看時間,七點二十三分,剩下七分鐘。
為了避免因為這兩個愛演的傢伙拖戲而延誤了時間,關玥決定要親自打斷這場鬧劇。
「夠了,旭怡,該走了。苗 小姐,若妳也要離開的話,請趕快去拿自己的行李,時間不多了。」此話一出,收到的效果不錯,兩人果然迅速的分開,還給空間一個清靜。
浪費了不少時間,從出發到再出發。
就當她們終於走到車站時,七點半剛過一分鐘,從站牌往下坡看,一輛公車的車屁屁剛好面對她們,消失在轉彎處。
靠!關玥真的很想罵髒話,要不是為了顧及自己的形象,她鐵定開罵。什麼嘛,平常車子也沒看它準時過,為什麼到了這種緊要關頭卻準的不像話?真是千算萬算不如天一畫。
回頭看了一眼,害她沒趕上車的同伴,心中更是發出長長的嘆息。這兩人真的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嗎?竟然同時以濕潤而閃亮的眼睛望著她,裡頭寫滿「我是無辜的」字樣。
唉──。算了,認命的再度提起行李,對著兩人說,「回去吧,明天再走吧。」雖然,她不想留在這個地方,但是,她也不打算摸黑走夜路。
回到村裡,三人訝異的發現,那些原本因為腹瀉而聚集在茅廁的眾人,不知何時已經安然無樣的坐在村裡的聚會處吃著早餐。在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村裡的一名老婦見他們腹瀉得厲害,於心不忍之下,便煮了碗草藥湯給他們喝。
也不曉得那裡頭到底放了什麼材料,只知道那碗草藥湯,既難喝又難聞,又稠又糊的,顏色還混雜地一點也不均勻。但也奇怪,這麼噁心的東西,當他們捏著鼻子喝下去之後,竟然所有腹痛難耐的感覺都消失了。
聽到效果如此神奇,原本也深受腹痛之苦的苗鳳花也高興的要了一碗來喝,加入吃早餐的行列。對於和眾人一起,高興的吃著當地阿婆所煮的早餐,關玥抱持著高度的不感興趣。雖然,在白天太陽的照射之下,那些食物並沒有出現前晚的異相;可是,在深沉意識裡仍拒絕將那些食物塞進口中,吃下肚。別人要怎麼吃,她管不著;但是,別想要她吃下那些東西。
不是不吃,而是不敢吃也不想吃;事實上來說,她並不感覺到餓。
這天早上,她僅僅是喝水來維持身體的機能;不管是誰,拿了什麼東西給她,就是一點胃口也沒有。感覺不到餓,也感受不到因血糖下降而該有的生理反應;手指沒有顫抖,身體沒有發冷,也沒有頭暈目眩的狀況產生。是因為處於緊張的狀態而使得腎上腺素分泌?還是有什麼其它的因素?
走在山間小路,她思考著這個問題;說是山,其實也不過是沿著村子外頭的林道,繞著這個山坡走上一回;要說有什麼差別,那就是有沒有人開墾、居住的差異。
這是研究員之一提的議,眾人沒反對,她也不想留在村裡,便也跟了上來,順道理清些思緒。
其實,她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麼大夥會腹瀉腹痛;正確的說法是,她對於有人一點事也沒有才覺得非常奇怪。前晚的湯裡充滿著異樣的妖氛,剛看到時就覺得詭異令人反胃;而讓她打死也不喝的主因,是率先喝下那鍋湯的人,所產生的變化。
隨著湯水入喉直達胃部,她清楚的瞧見一道青藍色的氣緩慢的聚集在那人的胃部,隨著吃入食物的多寡,而逐漸成形。
即便這些人已經喝了下當地的藥方,壓制了腹痛感,但藏在胃中的青妖仍是張牙舞爪的顯示自己的存在,像似隨時都會衝出大鬧一場。
青妖。
在很久很久以前,關玥就知道自己看得到,這些對旁人來說不該存在而確實存在的東西。有人稱之為靈魂,有人稱之為鬼魂,有人稱之為妖怪、魑魅;或是其它的名字。也有人將它們稱為是思念體,過往的記憶。
她不知道自己所看的東西,是否就是別人所指的這些;也不知道別人眼中所看到的東西,是否與自己看到的相同。旁人口中的敘述與筆墨下的形容,總是與自身所見有所相左。她看不到別人口中鬼屋女鬼的長相,卻能指出藏在人體裡作亂的小妖。
是妖吧?她想,應該是這麼說的。異於常理的存在,不該稱妖又該稱為什麼?它們不似人口中的鬼魂,有著和生前般相似的容貌;也不像所稱著精怪是由什麼物體依憑所生。僅是一團看不透,摸不著的存在,時而變化如人狀,時而又什麼也不似。
她並非有所謂的陰陽眼,見不到往生者的靈魂,只能看穿一些藏匿在四周的小妖。
人體裡面,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妖,藏在不同的地方,造成不同的下場。借由體內小妖的形象與位置,她可以指出別人身體上可能有什麼毛病,更甚者,若是情況危急,她也可以說出人的死期;從來沒有失準過。
對她而言,那些就像是倒數的鐘一樣,顯示剩下的時間。
不過,這種能力鮮少為人知。那話是說不得的,只能放在心底,當作一輩子的秘密;自從兒時指出鄰居阿伯的死期與死因之後,她再也沒跟人提說,說實話的下場只是換來一頓毒打罷了。
年紀稍長,她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東西。憤怒、嫉妒、羨慕、貪食、慾望,種種的情緒與壓力,衍化出不同的妖,盤據在人體之中,時而猖狂時而收歛,蠢蠢欲動和伺機而作。妖魔,來自於人心,她是這般確信,在發生這件事之前。
但是,這次的狀況與以前她所遇過的不同。
在喝下湯之前,每個人的體內都沒有這樣的小妖存在,或是說,即使有在胃部的妖,也是非常非常的小而力微的。但是,喝下去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像是突然得到了什麼生長激素般,原本幾乎看不到的妖魔瞬間茁壯,迅速的占領人的胃腸。
為什麼呢?關玥百思而不得其解,有時妖的大小的確會受到飲食的影響,但是,再怎麼說應該也不至於會有如此大的差異。事實上,當這早她看到苗鳳花時,她體內占領胃的妖已經盤據在她整體腹腔,齜牙裂嘴的詭笑著囂張的宣示主權。
如果說,妖魔源自於人心,那麼,要妖魔的增長與消亡,應該也是起於人心,而非外在的因素。但這次的狀況,完全不合於她原本的想法。是這塊土地的問題?還是她的想法本來就是種謬誤?
山中的小路,比想像中還難走數分。讓關玥不由得抓回漫天的思緒,專心在行走上。
這是一塊很奇怪的土地,腳踏的感覺與實際上應有的觸感相異;明明是黃土實地,卻有著踏在濕軟物體上的感覺。每一步踏下都有陷入幾分而需費力提起的異樣感,她彷彿可以聽到因擠壓土壤而滲出水的聲音,滯礙難行。
大家都沒有這種感覺嗎?
抬頭觀察其它人的動作,似乎是沒有。她走在隊伍的最後方,看不見別人的神情,但是,從走路移動的方式來看,一點也不出來有寸步難行的跡象。
是因為空腹而導置血糖不足產生的錯覺,還是真有其事,只是沒有人表現出來?
太陽當空,強烈的日照更得她眼前一陣暈眩,大腦的機能瞬間停擺。好悶,悶是種比熱更令人難受的感覺,空氣不流通狀態,會使人更容易產生中暑;眼前一片花糊,她停在路邊,倚靠著樹幹喘息著。
為什麼大家的體力可以這麼好?
看著前方的人以穩健的步伐逐漸走遠,她不經這麼般自問,明明今早大家都還因會腹痛而離不開茅廁的。
那兩名自稱是民俗學的研究員的人也就算了,正值壯年體力最好的時候;那對中年夫妻平日可能有爬山的習慣,走的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別提要去當兵的小夥子蔣五,走這種路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但是,苗鳳花的腳程使她懷疑,即使在山上,仍穿著的華麗皮裙衣革的女人,會耐走這種山路嗎?事實上,她連苗鳳花吵得要跟人上山的事情都覺得詭異。
苗鳳花要上山,自然也拖著旭怡一道,兩個人像小女生般興高采烈的沿路嘰嘰喳喳的談起天,一會兒指著天上的雲說像是一朵花,一會兒又指著地上的小蟲說看起來很像哪部電影中出現的外星生物。兩人這麼一吵,山林間也顯得熱鬧許多。
要在平時,她一定會嫌這兩人破壞氣氛,一點也不曉得山林幽靜的美感;但此時,她卻覺得這聲音吵的剛好,讓她能保持一定的意識。
對於女孩們所聊的事物,關玥所知不多,影視娛樂方面的消息,從來就不是她關心的重點,自然也插不進話題裡。事實上來講,她的朋友每次都說她像個老人,看新聞永遠都只看政治、社會與國際偶爾關心一下健康,其它事情就一概不知,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跟不上有什麼不好,只不過是少了些話題可聊。但是,現在不是跟不上也無所謂的時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可不想在山林裡當個失蹤人口,尤其是這座山。
這座山,與其它座山,其實也沒什麼兩樣,就外觀上來說。
但,就感覺上來說,這座山卻是遠比其它山與她的感覺來得糟糕。與村子裡給她的感覺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在煮湯的時候,有種屍骨腐爛的味道。真要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這裡更使人感到厭惡不適。雖然,其它的同行者不斷的讚揚這裡的風景有多美,空氣有多新鮮;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能明白別人口中的讚美。
這或許是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所造成的差異。
山道林間,充斥著群妖亂舞,遮掩住她的視線,也模糊了焦點。干擾與雜訊愈多,也就愈分辨不清真相,一切都是模擬兩可。浮出地面的樹根看起來像是枯骨,懸掛在樹幹上的藤蔓垂落下來如同絞台,充滿著死亡的氣息。樹叢林間的一個竄動,看上去就如到一個扭曲的詭笑;樹皮上的龜裂也化成人臉,嘀嘀咕咕的說著話。
與人肚中青妖相異無多的怪,則伸手那乾枯的手爪,像是隨時要將人拖進地洞裡。
這是怎麼回事?壓迫著太陽穴,想使自己清醒一點。在眼睛眨動的瞬間,這些影像清晰又淡去,過會兒消失無蹤,等會兒又隨之浮現,熟是真,熟是假?方才吵雜的人聲還能使她不注意到這些東西,分散注意力。對了……人聲呢?
這裡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安靜?什麼時候大家都不再交談了?
視線再度回到前方,前頭的人仍是低著頭走路,看起來與之前無異。只是,停止了交談,僅留下腳步沙沙的聲響,與踩斷小樹枝的聲音,連呼吸喘息的聲音都沒有。
好安靜,某種程度上的安靜比吵雜更使人心慌。
不知何時,所有人都放棄觀看風景與戲鬧,不發一語的直直往前走。頭低垂著,從後頭只能看見所穿的衣物與後腦殼。
或許是專心於行走的關係,前方的動作加快了許多,眼見與前方的距離愈拉愈遠,迫使她也要跟著加快速度,邁開大步,奮力的追趕前方的人。
步伐,要比她想像中的快上許多。明明就只是一般的行走,卻讓她有種再怎樣也追不到的感覺。好快?怎麼會這麼快速?走在她前頭的明明就是兩位嬌弱的姑娘,腳步不至於會快到這種地步才對。
旭怡雖然平日喜歡亂跑四處遊玩,但她的體力其實並不是太好,大多的時間都是以車代步,沒走多久就要休息一下;更遑論在她身旁的苗鳳花,雖然只是剛認識而已,不知道實際上體能有多好,但是,光從她腳上所穿的三寸高跟鞋就可以知道,走這種山路根本走不了多遠。
那為什麼會追不上?既然對方走不了多快。難道真是因為血糖不足,導置的體力不支?拿出放在口袋裡的糖果,要吃?不吃?
糖,是種很好補充體力的東西,方便攜帶又能快速作用,還能稍稍的滋潤喉嚨。但,這真得可以吃嗎?在看了那麼多似是而非的東西之後,她對最常見的東西也起了疑惑。看了糖果一眼,撕下包裝紙,含入嘴中;甜的,真的是糖果。熟悉的果香從口中散出,讓她想起旭怡平日最愛吃的糖果,就是這類的水果糖,每次總是邊抱怨吃糖會胖,一邊嘴饞地看著別人手中的糖果。
旭怡……?對了,她怎麼忘了?
早在上山沒多久之後,苗鳳花就扭傷腳,吵著要旭怡陪她回去。那時是發生了什麼事?蔣五從不知道地方變出繃帶幫苗鳳花緊急處理,那對中年夫婦則一臉憂心的在旁邊看著,前方帶路的研究員也停下腳步,當時大夥還吵得一團亂。最後,蔣五決定要護花大使,背著苗鳳花下山,旭怡也陪同一起下去。
那麼,在她前頭的人是誰?走在兩位姑娘前的那對中年夫妻?
啊……,也不對,那對夫婦在中途就說耐不住走,於是也返頭回去了。
記憶什麼時候出現了混淆?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清楚過;是因為樹林間搖晃的邪膩氛圍,還是從土地中冒出的腐臭氣息造成的;飛繞在身邊眼前的嗡嗡作響的蚊蟲,使得混沌的大腦更加不能思考。
好煩,揮手驅趕黑色小蟲。她不喜歡上山的原因之中,有一半是因為過多的蚊蟲的關係。原本在山上,比較冷的地方是不該有這類東西的;是什麼時候山林也被牠們侵占,還是說有什麼東西吸引牠們過來?
肥料什麼的,好像會帶來昆蟲入侵。人的屍體,算不算是肥料中的一種?搖晃腦袋,將突然出現的奇怪想法晃去;現在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
得再度加快腳步才行。
前方的人像是不會累一般,步伐沒有絲毫的遲疑,快速而準確的向前邁進。白色的衣衫穿梭在樹林間,像是在找尋著什麼東西,急忙、毫無目標而熟悉地形,避開了所有地上的凹穴或是隱密在樹叢裡的天然陷阱。熟悉?多麼奇怪的說法。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裡所有的外來者都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在相遇的第一晚,她得到這般的資訊。
那麼,對於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來說,會這麼清楚當地的狀況嗎?就算是長年登山的山客,到了陌生的山道,也會謹慎許多吧,應該不會如此莽撞行動。
為什麼走那麼快,又為什麼要走那麼急?單純的走走,應該也不需要如此賣力,只是來觀看風景的啊。白色的衣衫在樹林間搖晃,像是隨時會將關玥甩在後頭消失,又像是在等待她慢慢趕上;距離雖然會拉遠,但又會回到差不多的範圍之內。
自己追逐的真的是人類嗎?
行為動作已經脫離常理,而明知道這一切都令人感到弔詭,關玥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死命追著前方的身影。
一切,都失序了。不論是對方,還是自己,或是這整個世界。
厚重的喘息與心跳的律動,刺激著鼓膜,占據每條聽覺神經;體內的聲音被不斷的擴大,血液流竄的聲音,肌肉拉扯的聲音,骨頭磨擦的聲音,汗水滲出的聲音,各種平日不會注意的聲響,在此時被放大,聽得特別清楚。
耳朵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聽到這聲音而存在的,聽不見其它的聲響。
在哪裡?目光橫掃視線所及之處,從一片枯黃當中搜索著白色的身影,像是找尋獵物的獵者,緊捉任何一絲線索不放。
啊……,就在前方了。
白色的影子,在巨岩前停止了移動。她放輕腳步,躡手躡腳的接近那白色的身影,像是深怕驚動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小心,害怕對方會逃走?如果那真是同行的人,那兩名研究員的話,她只要出聲請他們停一下就行了,為什麼非得在後頭苦苦追趕?為什麼自己又得像做賊般的小心翼翼?
同行人?等一下,同行的人當中,有人穿著白色的衣服嗎?研究員穿的是土色的上衣,並不是白色的啊!那自己追逐的人到底是誰?天空又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昏黃?
腳上的動作停止了,關玥站在那裡,看著陌生的景像。眼中失去的色塊回來了,失去凝聚力的瞳孔重新聚焦,天地間恢復到該有的色彩。原來自己所追逐的並非白衫,而草木也非是之前所見的枯黃,是正常的草木蒼翠。
她所追趕的那件白衫並非白衫,而是一塊淺藍色的布,被風吹逐的上下飄蕩。風?這裡哪來的風?要是有風的話,空氣就不會滯留的令人難受;那麼,如果沒有風的話,那布為什麼上下擺動?像是猖狂的彰顯自己的存在。
她再度邁開腳步,緩緩的走向那塊布;那布她看起來有點眼熟,卻又不知道在哪裡看過。
布停住了,定在一個點上,不再有動作。她撿起來一看,上頭繡著:「06 010 112 01」
「玥!關玥──。」
是誰,在呼喚她的名字?
「玥,妳還好吧?方才嚇死我了。」
像是做了場很長很長的夢,腦中一片混沌,所有的思緒雜七雜八的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有用還是無用。關玥微微睜開眼皮,將光線與顏色導入灰暗而封閉的世界,試圖藉由外界的刺激,使意識清醒點。
稍稍移動四肢體,卻發現每一分肌群都在發出抗議,抱怨過度的使用;看來,人真的不能不服老,體能已不像學生時代良好,稍微操勞一下便會得到慘痛的回報。
牽扯著嘴角,艱澀的從喉嚨中擠出句子。「沒事。」
最早恢復自主性的眼睛,打量四周狀況。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漆黑,星子閃爍光茫,明月斜掛在山邊;她躺在村中的廣場,身邊,是在這座村子裡可以看到的所有人;廣場中間升起熊熊的營火,村中的老婦和研究員、中年夫婦與蔣五、苗鳳花等人坐在火堆旁,像是準備要煮些什麼東西。
「真的沒事嗎?」向來沒有什麼良心的友人,難得的坐在她身邊,一臉擔憂的看著她。「不要勉強喔。」
「沒事。」用手撐地,奮力的坐起身子。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頭下枕的是自個兒的背包,方才蓋在身上的是自個兒的外套。「不用擔心。」
她是怎麼下山的?所有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她記得自己追逐一條藍布,布飛的很高,飛的很遠,愈追逐便愈偏離了山道。
然後呢?她看到了什麼?在追到布之後。她見到了道深谷,一面懸壁,還有從山壁中滲出的山泉,還有什麼?她並非走原路回到村中的,她出來的口是進入的另外一個方向。她是怎麼下山的?她記得好像有人跟她說了什麼話,但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說了什麼?
「餓了吧!再等一下喔!玥,晚飯就快好了。」
晚飯?經人這麼提說,她才注意到火上還架著大鍋。一股熟悉的味道襲入鼻腔,直接反射到腸胃產生噁心的衝動。捂住嘴,將翻攪逆流而上的胃液壓制,「不用了,我不想吃。」
「耶,可是,不吃的話身體會受不了的!」
在旭怡的訝異聲中,她從背包裡取出備藏的水,慢慢的喝了幾口,搖晃的站了起來。拎著自己的東西,緩緩的晃回前晚睡的房間。「沒關係的,不用管我。」
午飯時間什麼時候過去的?坐在房裡,她想著這個問題。從一早就上了山,等到再度清醒時卻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是了,那對中年夫婦回去的原因,不就是因為要趕回來吃午餐嗎?她記得當時那位 太太好像這麼說道:「啊,都這個時間了,得趕快回去才行。」自己怎麼都忘了?
時間,現在是什麼時候?她看了看手錶,發現指針停止了擺動,最後的時間停在她上次看錶的時候,七點三十一分。
將手錶脫下,塞回背包,提醒著自己回去後要拿去換電池。在不趕時間的時候,手錶之類顯示時間的工具就容易遭人遺忘;但報不了時的工具,也只是個無用的裝飾品。
她抱著頭,捲曲著身體,坐在床上。第二天的夜晚,空腹將近二十四小時,或是超過二十四小時;早上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在走山路,雖然說中途有吃點糖果來補充體能,但是,體內的肝醣已分解完全,接下的是蛋白質、脂肪還有肌肉。
一點也不覺得餓吶!
腸胃沒有發出飢餓的抗議,對食物也沒有絲毫的欲望;雖然理智上叫她多少吃一點,但當想到食物還是什麼的,腸胃便一陣翻攪,聞到食物的香氣時則會想嘔吐。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令人感到不適的濕冷木板,此時,卻讓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舒適,有著奇異的熟悉感。彷彿打從一開始,她就住在這種地方;比起外頭的火堆與人聲,房裡特有的安靜反而使她覺得安心。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卻不想理會,只是呆呆的望著門的方向發呆。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女孩拉開門與床中間所隔的綠布走了進來。那個女孩,關玥認得,是那名被稱為零柒的女孩。
又是夢嗎?她什麼時候又睡著了,還是她從來沒從夢裡清醒過?
零柒走了進來,她的神態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一頭及肩的短髮,身上穿著件淺藍色沾滿血跡的衣服。在那片深紅血印之下,有著不太明顯的數字列,那應該是她的編號吧!關玥想著。
除了衣服以外,零柒的身上也到處都是血跡,她的手,她的髮,臉上的淚水清了道清溝,落下鮮紅的水滴,手中的柴刀更是不斷滴淋下血水。她踉蹌的向前走了幾步,在碰到床前停了下來,淚流滿面的說道:「大家都病了,誰都不會回來了。」
病了?生了什麼病?她不是待在醫療中心裡嗎?
還未仔細思考那些問題,關玥注意到零柒的大腿不斷的滲出鮮血,染紅了褲子,甚至沿著褲管滴落下來,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看來她也受傷了,「誰都不會回來了,大家都病了,都死了。」說完,便倒落地上,消失無蹤。
是夢?是幻?還是真實?她已經分不清了。
「玥,妳還好嗎?」零柒消失的方向,出現友人的身影,和前日的狀態完全相同,一手拿著湯碗,另一手持著手電筒,「真的不要吃些什麼嗎?」
「不用的,謝謝。」謝絕友人的好意,自從友人出現之後,原本因零柒出現而飄散在房裡的混濁氣息更是濃烈了幾分。湯碗上,氤氳而起的青煙,像是鬼爪般直撲往關玥的方向。「拿回去吧,你們吃就好了。」
「可是,妳已經一整天都沒有進食了耶!這樣真的可以嗎?」友人蹙下眉頭,「身體會受不了的哦!」
「沒事的,妳回去吧!他們正在等妳呢!」
「既然妳這麼說,那我走了。」
與之前不同的是,友人端著湯碗直接離開,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甚至,連靠近床邊看看她的臉色也沒有。罷了,這樣也好,至少那令人作噁的東西會離她遠一點。
友人走了之後,房裡又回到先前的清新;縱然還殘留幾分妖味,但也好上許多。果然厭惡感是來自那碗湯嗎?還是有著其它的因素?
手環抱雙腿,她頭枕在膝蓋上,緩緩的閉上眼睛。
這日的夜,依然而常的吵人。或許是年輕人體力好、活力佳也能感染到其它人身上。外頭除了蔣五、苗鳳花的聲音較為清晰可辨外,其它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老人的歌聲、夫妻間的笑語、研究員的笑聲,形成一團雜音,鬧哄哄的煩人。
在一片吵鬧當中,蔣五提議要喝酒助興,苗鳳花反對了幾句之後,也答應了這個提議。村中的老婦則慷慨的捐贈出自家私釀的酒,與這群外地人分享。在酒的協助之下,一群人鬧得也更加熱烈。
屋裡屋外,是兩個不同的地方,幾片木板就區隔出兩個不同的世界。外頭高聲歡唱,與裡頭一人抱膝枕眠形成強烈的對比;她一個人待在這安靜的空間裡,靜靜的休息。
突然,一雙素白的腳出現在她的眼前,站在木床前不動。那是雙女人的腳,潔白、光滑而纖瘦。
奇怪?明明就將眼睛閉上了,怎麼還會知道那長什麼樣子?
啊……,原來又是夢吶!
那女人的腳,像是要踏上床板般,站在木床前抬起又放下了好幾次,遲遲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最後,在床前徘徊了幾圈之後又走了出去。
兩名小男孩,從與隔壁相連的牆中跑出。一前一後的追逐著,像是在嬉戲一般;又好像是在爭奪什麼東西。最後,後頭的孩子將前方的小孩撲倒在地,狠狠的揍了他幾拳,從手中奪走了某個東西,囂張的說了句:「強者,就是一切;弱者,就要有弱者的樣子。」
被撲倒的孩子憤然從懷中掏出刀子,待另一名轉身離去之際,從背後快速襲上,刀身狠狠的刺入男孩的體內。他來回抽刺了幾下,看著男孩從奮力掙扎到無力反抗,最後,用衣服擦拭著刀上血跡,輕聲說道:「最後的勝利,才是一切。給你一個教訓,不是你的東西,就別想得到。」
說完,便將刀子收起,取回原握有的東西離開。
男孩走了出去,一名行跡可疑的男子走了進來。男人穿的衣服,她沒見過,可能是一種傳統服飾;那男人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了一番,就深怕被人發現;他的手中抱著一個土罋,小小的並不大,上頭貼了一張紅紙,看起來很像是拿來當聚寶盆的東西。男子小心翼翼的將土罋放在地上,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個被布包的紮實東西,他神態緊張的將布拆開,露出裡頭的東西。
那是顆珠子,渾圓而透露出異樣的光彩。男人將它捧在手中親吻了一下,像是在祈求什麼願望,然後放入土壅之中。之後,他拿了把鏟子,在一旁刨著大坑;大坑很深很深,深到足以埋入一個人。他爬出大坑,抱起土罋,用懸掉的方式輕輕的將土罋放入坑中。此時,後頭出現了一名手持棍棒的年輕小夥子,一棒將他打暈。
看見男人暈了過去,小夥子笑了笑,將人踢入坑中,把人活埋,還不忘了多踩了幾下。
倏然一個抬頭,露出森冷的笑,「妳看到啦?」
剎時驚醒,猛然一個抬頭,發現其實眼前什麼都沒有。沒有血跡,沒有足印,自然也沒有土堆鬆軟的現象;木房子裡哪來的土堆?她自嘲自己的驚慌。
「呵呵呵。」
突如其來的笑聲,再度吸引她的目光。一名穿著手術服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房間的左側,他拿著手術刀,前頭放了具被開腸剖肚的男孩。
「呵呵呵,死小鬼,就算你將它吞了又怎樣呢?還不是被我拿到了。」他從男孩的胃中,取出一顆圓圓的物體,發出得意的刺耳笑聲。
「唔。」反射性的捂住耳朵,關玥才發現原來方才以為的醒來,其實還在夢境之中。
單手按捏著太陽穴,才發現不知哪時竟流了滿頭大汗;房間裡安靜的只聽到心臟狂跳的聲音。好真實的夢,比起前日的夢境,這樣的夢更使人慌恐。
月光從窗外撒入,照的房間內一片的蒼白。在月的投射之下,使她的手看起來更是毫無血色,甚至泛著些青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為什麼這麼安靜?
屋外的人聲不知道在何時停止了喧鬧,少了人聲的村莊,安靜的聽不到別的聲音。大家都回房了嗎?那麼為何就連會從隔壁傳來的打呼聲、走路聲、說話聲,都無法聽聞?整個地方靜的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存在。
是真實?還是又是另一個夢境?
關玥站起身子,向窗外望去。天上高掛的是渾圓的月亮,在月的照射之下,將村裡染成一片蒼白;廣場中央的火堆已經熄滅,留下的殘灰依然冒出絲縷白煙,四下無人,但仍留下吵鬧過後的痕跡。
是都回房睡了嗎?看著月亮的高度,她推測著時間。
都這種時候了啊!她穿上外套,準備到外頭走走。被夢驚醒之後,原有的睡意全都消散了,與其待在房裡等在不知何時又會冒出的幻象,不如到外頭晃晃,還能舒展筋骨。
打定主意,關玥往外一看,再度確定狀況,就在她不經意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越過了廣場,往山坡上走,然後消失在路的盡頭。都這時候了,而且茅廁的方向也不在那裡,她皺起眉,思考著各種可能。
算了,還是去外頭瞧瞧吧!在房裡空想是得不到結果的。
持著手電筒,走在月光之下。雖然看來有點多此一舉,但是,有些細微的東西,還是得靠著電力才能看得清楚。在離開屋舍之前,她看了看每間房門,並沒有人走出的跡像。那麼,自己看到的人是誰?還僅只是眼花所導置的幻象?
夜晚,是個良好的時候,許多東西都會變得矇矓而視不清原本的真像;又或是說,在人精神緊繃的狀態下,容易將平常所見的東西過度的扭曲,付與它和原本不同的形象。
看到什麼風吹草動,就以為即將有什麼巨大的怪物逼近。其實,只是心理作用罷了。只要靜下心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可能只是隻鳥飛過。
那大多是安慰人不要想太多的話語,有時候,並不值得採信。
深夜的村落,有著與白天不同的風貌。或許是少了人的關係,又或許是習慣的關係,她總覺得夜晚的風中沒有之前的腥臭味,那些奇怪的味道,僅是稀薄的飄散在空氣中,幾不可聞。
明明應該是妖氣大作的,所謂的子夜是陰盛陽衰的時期,照理來說,就是道消魔長的時候。但是,深夜裡的魔氛卻是白日稀薄許多;在白日所出現的邪膩氣息全都消失無蹤。是日與夜的差距?還是有什麼更重要的因素?
天上的月亮,圓滿而光潔。撒落下來的銀輝,浸入人的心脾,消去了焦躁感。僅是在下頭行走,就能感受到思緒逐漸清晰,多了幾分辨別的能力。
方才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嗎?走在月下,關玥思考這個問題。她不認為,自己是眼花,錯將別的東西誤認了;但是,如果只是眼誤,那就太好了。
人類的感覺,是很容易受到欺騙的,尤其是視覺;在主觀判斷下,人們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與印象,付與所看到的東西不同的樣貌;或又是在巧妙的手法下,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達到欺騙大眾的效果。
自己看到的身影,可能是其它人,其它生物,或許是什麼垃圾滾過;但是,在她的心底,卻有某種程度上認為,她所看到的是事實,並非單純的判斷錯誤所造成的誤會。
行跡詭異的友人。
打從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覺得友人的狀態很奇怪。雖然,一樣是吃,一樣是笑,一樣是鬧,但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大對勁,失去了協調,像是失去了什麼外表看出不來的東西。
走在村子裡,她邊走邊回想著這兩日所發生的事情;就在隨意漫步之中,她來到了廣場的中央。
在那裡,出現了一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人,旭怡。
她看著她的友人,站在廣場中央,月色映著她一身的蒼白。友人不斷的伸手,像在空中捉取些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然後,放入口中,吞咽著、撕裂著、咀嚼著,還不時表情滿足的在舔舐指間,連一絲殘餘也不肯放過。
關玥突然想起一則故事,一則有關少女的靈魂被替換的故事,那是她小時候所聽過的,詳細內容她記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記得故事裡是這麼說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感情很好的姐妹一同上山找尋草藥給母親治病,不知道為了什麼,山裡的天候不佳,下起一場大雨,她們倆為了要躲雨便躲進了一個山洞裡。
就當她們覺得運氣真好時,妹妹卻突然暈了過去。原來,那座山洞裡住著一名山妖,山妖相貌極為醜陋,雖然想要與人接觸,但每每礙於極惡的面孔,所以,一下山便會被人趕了回去。所以,當山妖看到年輕貌美的妹妹時,心中非常的羨慕與嫉妒,於是,便下咒,打算強奪女孩的身體。姐姐一看到妹妹暈死過去,心一慌,便趕忙的離開山洞,下山找人求助。
等村人趕到洞口時,發現妹妹若無其事的坐在洞口,手裡拿著一袋草藥,對眾人揮手致意。但那已經不是原本的妹妹了,被山妖替換的女孩軀體,強佔住這個身份,以那張他人子女的面孔融進村子裡。除了女孩的母親之外,沒有人覺得奇怪;但是,在還來不及說出她的疑問之前,就被山妖所帶來的草藥毒死。
而女孩的姐姐也在不久之後,因為不明原因而死去。
那是一個,不怎麼有趣的故事。平白無故死去的女孩,死因僅是因為長得漂亮;剩下的人,則是為了避免洩露秘密而被迫走上黃泉。而在故事的最後,山妖雖然有著妹妹美麗的外貌,但其醜陋的內心卻使人厭惡,最終究是被村人趕回山上,繼續過著孤獨的生活。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故事?
或許是因為,這和現在發生的事情有些相像。一同上山的友人,出現不符合言行,與詭異的舉止,簡直像是被人替換一般。她甚至不能確定,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名女子,是否真的是她那名友人。
像是注意到關玥的存在,友人露出甜美的笑容,輕揮手說道:「晚安啊,玥。都這麼晚了,妳在這裡做什麼呢?」
「月色太美了,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望著那嘴角邊的酒窩,她心中打量那笑容中有多少的真實。「那妳呢?這麼晚了,在這裡做什麼呢?妳不是最擔心晚上睡不夠會影響美容了嗎?」
「哎呀!美容覺一天不睡也不會怎麼樣的嘛!」甩甩手,一臉毫不在乎,「再說,今晚的月色這麼美,睡著不就太可惜了嗎?怎樣,要不要與我來場月下約會?」
「既然是旭怡的邀約,那我有什麼好拒絕的呢?」
「那,我們走吧!」友人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而關玥卻一動也不動,「怎麼了嗎,玥?怎麼不走了呢?」
「我是答應要陪旭怡走走,但是,妳是旭怡本人嗎?」
「這話什麼意思?」
「妳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扮成她的模樣?」
突來的一句話,使友人楞了兩秒,隨即呵呵的笑出聲來。「啊啦,被妳發現啦!真對不起,原本是打算趁妳不注意時處理完所有事情的。要是妳和其它人一樣,都吃了那些食物的話,現在就不會發生這種狀況;只能說,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謹慎許多。不僅在自身周遭設下結界,還阻絕任何異物會入侵的形况,甚至,認出我不是妳的同伴。妳能告訴我,是怎麼發現的嗎?」
「因為太客氣了。我所認識的旭怡,是名凡事順從自己決定的傢伙,妳那麼客氣,反而讓人起疑。」爽快承認自己是假冒的狀況,出乎關玥的想像;想過數種對方可能的反應,發怒、否認、攻擊等,就是沒想到會對方會如此乾脆的表白。「再說,那些擾人清夢的傢伙,做事也太不嚴謹;在人夢中演戲,竟然還笑場。」
「唔……,真想不到客氣竟然會成為敗筆,看來對於人類我還不夠瞭解。」頂著友人的面孔,底下不知名的生物發出了訝異的嘆息。「不過,擾人清夢可不是我做的事;我不過就是藉由妳那位好朋友的身份,將妳引過來罷了。」
「那傢伙可不是什麼我的好朋友,她是個孽緣。」聲明兩者的關係,她可不想有名會三不五時找人麻煩的好友。「她人在哪裡?」
「啊啊,妳這麼說她可是會傷心的。那名女孩可是真心將妳當成她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順利藉由她的思緒來找到妳。」
果然,是個孽緣。蹙眉,再度接受這個不幸的事實。「那只是個幻化出來的形象吧,她在哪裡?」
「放心啦!我可不是那些害人的妖魔。妳朋友沒事的,正在房間裡熟睡。」
「是嗎?那麼,妳到底是誰?是夏特、薇拉還是零柒,或是其它人?既然那些擾人安寧的傢伙不是妳派的,那又是誰派的?」別的可以不談,但是,擾人清夢的兇手一定要捉著。不知道睡眠品質不佳會令人脾氣不好,甚至精神崩潰的嗎?
「唔,正確的說法,會去找妳聊天談心事的靈體們,都是自發性地過去的;並非由任何人指派,只能說,因為妳對於祂們而言,是位值得信賴的人吧!真是好福氣呀,一般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待遇呢!」
嬉皮笑臉的說道,原本就令人心情不悅的說法,搭配上損友的笑容,更使人心中燃起了無名火,熊熊烈燄地灼人疼痛。話鋒一轉,也許是感受到眼前人心情明顯不悅,本是嬉笑語氣的偽友人,語氣瞬間正經起來。
「我不是誰,我不是任何人,我也不是任何的東西,但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事物。我沒有形象,也沒有任何的名字;我是生長、聚集在這裡的存在,是全體,也是單一的個體;人類依照自己喜好與習慣,稱呼我不同的名字,刻繪著不同的形象,並以各種東西來貢獻給我,而我,則以守護這裡做為回報。
按照你們的說法,可以稱呼我為山神、土地神、地基主、孤魂野鬼。但是,依照我個人的喜好,還是喜歡你們稱我為山主。」
「這麼說來,祢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囉?那為何又要裝扮成別人的模樣?」望著山主笑瞇瞇的模樣,關玥心中泛起了疑惑,她該相信這名自稱是山主的靈嗎?她不是陰陽眼,看不到所謂的鬼魂,只能見到些人心的產物,或是些奇形怪狀的氛團。那麼,在她眼前的這人是什麼?既不是活人,也不似平日見得的妖靈,為什麼,她此時能看見這靈的存在?「為何,要讓我能看得見祢?」
山神或是土地神,都是一種最早而單純的信仰。在民間相信,祂們主宰當地的平安、豐足,同時也是種最基本的財神、審判者,與民眾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是協調人與幽冥者相關事宜的管道;當某些地方常事故時,就會設定土地神像,來祈求平安,或是鎮壓、安撫那些所謂另一個世界的居民。雖然,在信仰之中,一般人認定,土地爺只是一個小官;但是,卻是一種不可獲缺的存在。人們對祂的尊敬與依賴,有時甚至會超過其它高階的神祇。
「只是為了行事方便罷了。」山主揚著笑,輕聲說道,「等會兒,妳就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麼?關玥的心中響起了警訊,對那句話有著濃厚的不安,「祢們擁有守護這裡的能力,對吧?為什麼還要特意的將我找來?」
「因為,有些事得借助外人的力量才行。」笑彎了眉,山主說的雲淡風輕,「這事說來話長,一時半刻也解釋不完。這樣好了,雖然我不是妳那位朋友,但也請妳與我在月下散步好嗎?我們邊走邊聊。」
看著山主伸出來的手,「有何不可?」
「真乾脆呢!」
「反正,再怎麼說,我也逃不了不是嗎?」
聽到她這麼說,山主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妳的腳步很紮實,這是妳的習慣嗎?」
「什麼?」突來的一句話,將關玥從思緒中拉回,不解的望著山主。
「沒什麼,請不用在意。」山主領著關玥走到山坡的一半,懸掛麻繩粗布的地方。「這個地方,妳還沒有來過吧!」掀開布幕,示意她先走進去。「告訴我,妳看到了什麼?」
白茫的月色,照得世界一片蒼茫。枯木在月的照射下,扭曲的像是因痛苦而掙扎的軀體;一幢幢,遠處看似完好的房子,近看之後才發現,那早已破損不堪,甚至還有多數的燒焦的痕跡;地上放有大大小小的土罐,有些破裂開來,從裡頭流出灰白的沙土,隨著細微的空氣流動,而飄散在空中。
地面上露出衣服的一角,相隔一段距離之後,土中露出一隻乾枯的腳掌;滾動雜草團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其實混有著無數的頭髮。
「這裡……還有活人嗎?」蒼茫的世界,感受不到一絲生命的存在;要是這裡還住著人的話,那應該就不會出現如此景象,或是,那些也是將行就木的老人,隨時會加入枯骨的一員。
「呵呵,妳真的很冷靜呢!看到這種場景竟然沒有高聲尖叫。」未正面回答關玥的問題,山主顧左右而言它,「以前,這裡也是個充滿生氣的地方,如果可以,真想讓妳看看;對了,妳知道那些土罐裡裝的是什麼嗎?」
「是……骨灰嗎?」蹙眉,說出一個不願意說出的答案。
「答對了。」山主走向前走了幾步,「住在這裡的人,大部分都已裝進這小小的土罐裡;再不然,就是早就逃離這個地方,或是,像那一樣。」指著地上的枯掌,祂說著,「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活人的存在了。」
沒有?那麼,之前眾人與之交談過,還有幫忙煮三餐的老婦是……什麼人?那時老人家確實是說布幕的背後還有人家,這裡的居民,大多都住在那裡的。
突然驚覺到這件事,關玥訝異的盯著山主,看那熟悉的臉龐上是否寫著不同的答案。
「你們所看到的,只是憑依在尚未腐爛完全軀體上的雜鬼。藉著可望生的執著而活動軀體,在其它地方可能無法實行的事,也因為地氣紊亂而達成。不過,會有這種狀況,也是因為你們的到來,帶來人的生氣才會如此。因為失去而一無所有,所以,才更加想要得到吧。」山主輕輕的說道,帶著些無奈,「祂們掙脫我的壓制,開始胡作非為,藉由親近人類,來吸收更多的生氣。而失去人類信仰的我,事實上,力量已經不足以來改變這一切。」
「那麼,也就是說,待在這裡隨時會有受到攻擊的危險?」關玥開始考慮,到底是受到靈體攻擊比較危險,還是受到遭附身的人攻擊危險。「看來這真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放心好了,那些傢伙無法攻擊妳的。」拍拍她的肩,山主牽著她的手往前繼續前走,「事實上,拖妳的福,那種情況已經改善了許多。」
「這話什麼意思?」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故事讓人知道,而心中的執著也得以消散吧!部分的亡靈,已踏上該前往的路程。」揚起高深莫測的笑容,山主這麼說道,「對了,我來告訴妳一個故事好了。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所謂「卡特波魯那」這個名稱都還沒有出現之前所發生的事。
當時,村中有個年輕力盛的小夥子,個頭小小的,雖然長的不太襯頭,但對於打獵這方面的事情特別拿手,收獲量總是別人的好幾倍,在村子中頗受人敬佩。
那是個非常好的青年,誠實、勇敢,富有冒險精神。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太有冒險精神了,已經超過族裡老人家的想像;不管孩子再怎麼厲害,老人們總是希望他們能夠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血氣方剛就衝動行事。
但,他的冒險精神,並不只是在與人搏鬥或是面對野獸;他想到更遙遠的地方去,去看看族之外的人。於是,有一天,他就悄悄的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上了哪裡。只知道,事隔多年之後,他帶著些珍奇異物回來,其中,有一項物品就是一顆相當漂亮的圓珠。
這開啟了爭端。
那一年,上天發了旱災,作物枯死大半,動物的捕獲量也跟著下降;那一年,突然一陣狂風吹過,像徵一族的聖樹離奇地被連根拔起;那一年,地牛翻身,山脈位移;那一年,村中突然流行起一種奇怪的病,感染者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面對這麼多天災,村中的長老請巫師詢問上天,問為何天地神靈要發怒,降下如斯災禍,是不是有人觸犯了什麼禁忌。最後,他們將所有的原因指向了這名青年,說他偷走了山神的寶物。
其實,這只是一連串巧合罷了。
就算青年沒帶那些東西回來,也會發生的事情,與任何人無關。真要怪起來,就是那珠子太美了,太誘惑人心,讓原該清心寡欲的巫者動了貪念。
假神之名,行強奪之實。
青年得知道眾人將矛頭指向他,於是就帶著那些東西逃了。他逃到山上,在供奉山神的祠堂前,被追趕上來的人逮個正著。就在山神的面前,舉行了獻禮,希望能以此鮮血來換得平安。
但是,疾病依然在村中漫延。抵抗力差的老弱,一一死去,在不得已之下,村中的人決定要搬離這個地方,並將它重新命名:「卡特波魯那」,死寂之村。
但,故事並沒有結束。用鮮血染紅的圓珠藏有青年的怨恨,更增添了它惑人的魅力,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誘發人類的貪婪;看過它的人都像是染病般,對它有著異樣的執著,就算是以各種卑鄙、激烈的手段,也要握有它。
於是,貪念吸引了貪念,執著吸引了執著,扭曲的心靈招呼著扭曲的心靈。人類充滿欲念、貪婪與憎恨的鮮血,像是毒素一般浸入了大地。使純淨的地靈不再存在,即便溫柔的水靈降下大雨也洗刷不盡這裡所生出來的罪衍。
從大地上生出來的一切,都因人類的毒素而扭曲變形;無知的人們吃入之後,毒素就會在體內累積,讓人分不清楚事情的真像,也遺忘了活在世上最基本的道理。
互相幫助,和平共存;於是,他們互相猜忌而殘害彼此,卻不知道這些暴行的最後,都將回歸於自己。
「祢說的倒是一派輕鬆。」
「人類的事,本來就不是我等之輩該插手的。坐壁上看花有什麼不好?自始自終,我們都是旁觀者而已。」手一抬,指著山頭,一間小小的房子,「啊,那裡就是祠堂了。去看看吧!」
「但祢仍插手了。」
「只是在負起,當負的責任罷了;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嘛!」山主笑了笑,露出了一絲無奈。「只是……,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了。」
人所種下的因,人所得到的果。不管這果對人是好是壞,是酸是澀,都要由人類自己承擔;沒有任何生靈,需要為人類的貪婪負責。
其實,當年村中的那場大病確實與青年有關,但是,與所謂山神的詛咒一點關係也沒有。年輕力盛的青年,走到外界與外界的人打了交道,也染上了外界人的疾病。
只是,他的身體比較強壯,才沒有事情。他帶著這個疾病,回到村裡,也傳染給其它人,才造成怪病的流行。真要說起來,到後來會被人追砍,也算是事出有因。畢竟,那場疾病流行,確實是造成不少人的死亡。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又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裡有了新的訪客,他們在這裡開闢了另一個村莊;有一個小孩,在無意之中找到了一顆圓珠,他不知道那粒圓珠是什麼,只覺得那很漂亮,於是就帶著那顆珠子回家。
小孩每天都小心把玩那新得到的玩意兒,漸漸的減少與同伴相處的時間。最後,更是整天都在看著那圓珠,彷彿只要能看著它,其它什麼事情都不重要。
他的同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名小孩愈來愈難邀約?與他們相處的時間愈來愈短?於是,他們決定偷偷的跟在他的背後,看他到底是在做什麼?
於是,小孩的秘密被揭開了。引發其餘的悲劇,事情,又再度輪轉。
「若只是顆珠子而已,為何會引來這麼多爭端?」關玥提出這個不合理性的問題,「實在,不怎麼值得。」
「人心的事,我也不太明白。」山主笑了笑,純真的像個孩子,「人一生所追求的事情,權勢名利、榮華富貴、珍奇異寶,到後來也不過是一場空。偏偏生前死後,仍是有太多人不明白,執著在莫須有的東西之上。」
「人總忌諱貪、嗔、痴,但少了這些,又會覺得不像個人。只是,又有誰規定,人一定要像什麼樣子?要有什麼情感?」感嘆的說了句,「當人當了十幾二十年,我還真不清楚,為何有人可以如此執著?」
「唔,人類心裡在想些什麼,不是我們這些非人哉可以知道的。」
望著那張友人的臉,充滿看透世間的平淡表情,關玥得到了一個結論。果然,所謂的相由心生,不是沒有道理。
「到了,這裡就是事發現場,當年,青年就是在這裡被殺的。」
所謂的現場,說穿了,只是一座祠堂前的空地,完全感受不出當年在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就算真發生過什麼爭鬥,或是血腥祭典,也早被經年累月的塵土風沙掩蓋,無法窺視一斑。
小小的祠堂裡,有著小小的塑像,前頭放著小小的花朵。隱避在搖晃的樹影裡,透露出三分虛假。
「這祠堂並不存在。」冷冷的道出這個事實,「是虛幻之景。」
「妳發現啦!真不愧是琰冥之使,觀察力果然一流。」毫無障礙的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祠堂的位置上,轉過身,面對關玥「這裡確實只是個幻象,原本的祠堂早就被人拆遷。但這裡,的確是事情的源頭。」
「也就是說,那男人的屍體,就這個底下囉?」看看腳下踩著的黃土,突然覺得它被付與了不同的意義,「對了,祢方說琰冥使是什麼意思?我可不記得我會勾魂引魄。」
琰冥使者,勾人魂,至於冥法王面前受審。
簡單來說,就是人稱的死神,將亡者的魂魄帶至正途的使者。要比喻的話,就像是負責將犯人逮捕到案的差人,領公家薪水的公務員,體係當中最為基礎,也是最不可缺乏的人員。
再換另一種說法,就是一種有苦勞沒功勞的基礎勞動人員。
「還有,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跟在咱們後頭的那群是什麼?」
是什麼呢?
就算看不到,她也感覺的到,異常的空氣流動,與壓力。有一個很大的東西,隨著她們的步伐,緩慢的跟了上來;與她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那些啊!不是受妳吸引而來的嗎?」似乎很滿意這種狀況,山主的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雖然說,黑暗吸引黑暗,死靈呼叫死靈。但是,世上還有另一種法則,高濃度會往低濃度的方向流,邪惡者往淨土移動。」
「那,我該是哪一種狀況?」她突然覺得很想要山主換一種表相出現,看著熟悉的人擺出不熟悉的神情,還真使人不習慣。「再怎麼說,應該也不會是上述兩種之一吧?」
以她身為平凡的普通人類這點來看,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將自己劃分在那兩者之外。稱不上邪惡,自然也說不上聖潔;大惡大錯是沒做過,但常人會犯的誤倒也沒少犯過。不管怎麼說,都不在兩個圓圈之中。
「這個嘛!妳是屬於哪一種,我也不清楚;不過,找妳來果然是對的,那些長期累積在這塊土地上的毒素;現在正快速的聚集在一起呢!這樣很好,集中處理比較方便。」
聽著山主所說的不負責任的話,關玥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痛。她可不是什麼垃圾收集器、吸塵器什麼的;被稱讚說吸引毒素效果特別好,可不是什麼好玩而值得驕傲的事。換一種說法,對山主而言的方便,對自身來說,就是天大的麻煩。
「我倒不知道,這哪裡好了?」無奈的輕吐內心的不滿,果然是誤上賊船,現在想要下船還來不及了。「來這的目的,可不是來幫祢做大掃除。」
沒有回頭,她直盯著山主那張欠人教訓的臉瞧,心中想著下回不管旭怡再怎麼纏,也要下定決心別跟她出來;至於身後那些不名物體,被稱之為毒素的存在,既然甩不掉,就讓祂們跟吧!山主也說了,那些不會害她,那被跟上來也無礙。
至於,那長什麼樣子?反正,就算回了頭也見不著什麼東西,倒不如省下這個動作,也打消了好奇。
說也奇怪,在面對那些不知名的物體時,她並不感到害怕;明知道那些隨時都有可能對她不利。像是山主所說的,祂們渴望人類的生氣;這些存在,亦有可能對她做出剝奪生氣的事情。但是,她既不感到害怕,也沒有跋腿就跑的打算,像是打從心底認為,這些不屬於人世間的存在並不會傷害自己。
是相信了誰?相信自己的好運,還是山主莫名奇妙的話語?或是相信這些受人畏懼、害怕的存在其實是相當和善的?
「欵,別這麼說嘛!不過就是善用妳的專長而已嘛;再說,就算我不用,還是會有其它需要幫助者來找妳的呀!」擺擺伸出的食指,山主說的理所當然。「其實,妳應該也很明白才對;自己對於祂們,有著特殊的意義。只要妳所到之處,就會有無數的亡靈緊緊跟隨,祂們爭先恐後的想告訴妳祂們的存在,讓妳知道一些過往的故事,他們生前的親身經歷。這是一種很煩人的事,很多人擁有這份力量的人,都會被這種攻勢逼到精神崩潰;但是,妳卻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只是還沒崩潰好嗎?再多個幾天,我也受不了。」
睡眠是人存活的必需活動,要是都被惡夢占滿,那日子想也不好受。要是不在夢中出現,而是浮現在眼前的幻象,那就有八成的機會,人會被直接送入精神病院做精密檢查,更慘一點,終身出不了療養院。想想那種場景,唔,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能力,還是送給別人好了,省得自己麻煩。
「再說,這哪年變成我的專長了?身為當事者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妳真是太謙虛了,有這麼美好的力量就應該大聲承認才對呀!」
「我說的是事實。」白了山主一眼,關玥開始覺得與非人哉的神靈對話,那還真是件令人頭痛的事,一點也不曉得為人的痛苦,生存的現實面。放棄與山主討論,身為普通人,擁有吸引亡靈的力量是否為一件好事的問題;她決定還是實際一下,關心目前的狀況。「算了,別說那個。那些祢所謂的毒素,祢要怎麼處理?吃掉?」
「那是能吃的東西嗎?」山主皺下鼻頭,「量這麼大,會消化不良的。再說,既然妳都出現了,那處理祂們的事情,自然就是妳的任務啦!」
任務?關她什麼事?她不過就是個倒楣的傢伙,平白無故被拉到這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或是該說有著一堆莫名奇妙東西的地方。不僅半夜被打擾,上山被迷惑,更是讓她一點食欲都沒有。驅除邪靈、毒素?關她什麼事?
眉一挑,「那些淨化還是驅除什麼的,我可不會。祢應該找什麼道士、法師來的。」
「我討厭老道。那些傢伙總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胡打一通,該打不該打全給他們打完了。」撇嘴、皺眉,山主表達出祂的不滿,「再說,請妳來可不比請他們來差;妳的名聲,在我們那個地方可是相當響亮的。」
「還真承蒙祢看得起咧!」那個地方,哪個地方?她開始懷疑,是哪個好事分子在做錯誤宣導?還是真是什麼冤親債主見不得她在人世逍遙,想來的另類報仇?「我可是百分百的普通人,應該沒有什麼值得祢們注目的吧?」
「反正那些老道說是淨化,也不過就是請天兵神將下來收;和琰冥使直接來此,不是同樣的意思嗎?」完全不理會關玥的抗議,山主自顧自的說道,「放心啦,相信妳一定可以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或許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狀況。看來說不定與她有仇的不是什麼冤親債主而是老天爺;她不過就是偶爾心情不好時會罵罵老天,有必要這麼整她嗎?
輕嘆一聲,再度強調,「好,我不管祢得到怎樣的情報;但是,我明白的告訴祢,那些所謂的除靈還是什麼的,我可不會。再說,我也不是祢口中的什麼琰冥使。」
「好啦好啦!妳就別再隱瞞了,我知道琰冥使大多不想讓人知道。」擺擺手,擺明不相信關玥的話,「吶,過來吧!站在這裡,面對祂們。」
實在是無法溝通,開始能理解為什麼多數的人都不喜歡與老人家講道理,根本是頑固到聽不懂別人的勸。「我要怎麼說,祢才會相信?不然,祢告訴我,為什麼會將我認為是什麼琰冥使的?」
「當然是有我們的情報網囉!」強行將關玥轉個方向,面對底下來勢洶洶的死靈,「吶吶,快點使用妳的能力,將這些傢伙引導到正確的地方去吧!我老早就想看看傳說中的琰冥特使是怎麼處理這些事的呢!」
「我不會……。」嘴角抽搐,形成不自然的笑;看著空無一物,但確實有什麼東西存在的道路,關玥終於知道被趕的鴨子心中的感受。「這種事情,我從來沒做過。」
「沒做過?怎麼可能?引路人關玥的名字,在我們那個地方可是挺響亮的呢!怎麼可能會沒做過嘛!」拍拍關玥的肩,山主大笑幾聲;但看到她不自然臉色時,祂小聲的問了句,「呃……真的不是嗎?」
「雖然少見,但是,叫這個名字的人,應該不只有我一人吧?」冷靜的說出事實,她想世界這麼大,人口這麼多,該不至於沒有人與她同名同姓。「也許,祢認錯人了。」
「可是,妳做的結界,確實是阻隔想要接近妳的低等靈。」舉証反駁。
「那只是一般,很普通的結界好唄!做心安的。」再說,要是連低等靈都擋不住,那她做那個結界幹啥?「誰知道效果如何?」
「但是,我確實和承辦人員確認過的啊!」不死心,山主再度提出異議。
承辦人員?關玥覺得自己的臉皮有些抽搐,可能有些顏面神經失調的問題,那個鬼世界還真有領公家薪水的公務人員?「那可能是那傢伙兩光。」若是自己因為這種事,而被捲入什麼麻煩的狀況,是不是可以訴狀,去告那位承辦人員?「呃……祢可不可以告訴我,是哪個承辦單位?方便我以後寫狀書。」
「那不重要啦!那,那些確實是跟在妳背後來的東西,又該怎麼說?」指著前方,山主表情有些驚慌,「如果不是琰冥使,該不至於招來這麼多吧?」
盯著前方,那對她依然空無一物的地方,只發現空間有些扭曲,氣流的不順暢;招來數目的多寡,她實在是看不出來,「我想,那只是個人體質的因素,打小就滿容易吸引到那些東西的。應該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話說回來,祢所謂的那些東西,真的就在前方嗎?」
「看來……」山主臉上出現了呆滯,「妳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她冷靜的回道,「祢真的弄錯人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這應該是我要問祢的話吧!」她真的很想賞山主白眼,不知道毆打土地主會不會被天打雷劈。「要是被逮到的話會怎樣?祂們的目的應該只是吸取生氣,還不至於奪人性命吧?」
「呃……,這,我也不知道;這麼大的量我也對付不了。」面部神經發僵,山主吶吶的說著,「我看,我們……還是先逃再說。」
「等一下,祢先告訴我承辦單位是哪裡,承辦人員是誰,不然我以後訴狀無門。」捉住山主的手,不讓人離開,關玥義正詞嚴的說道,「祢要逃方便,我可逃不了呀!」
「哎呀,都這種時候了,就別管那些了。」
「不行,快點說。」
「妳真的只是普通人嗎?」普通人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山主暗自想著。
「廢話,就算運氣差了點,多了點奇怪的能力,我到底還是個普通人吶!」不是普通人,難道是妖還是怪?「快說,不然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留在這裡和祢當鄰居,與祢纏到底。」
「這這這這這……,祂們來了,妳,我先走一步了。」
原本被關玥捉著的右手,化成道煙霧,從手中消散。山主輕揮左手,向人說聲再見之後,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傢伙!還說什麼當負的責任?向暗夜咒罵了幾聲,還來不及叨念完,便被捲入一團扭曲的空間之中;手中的電筒摔落地面,失去了光源,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她被什麼東西吞沒了?
雖然看不見,但她確實有這種感覺;在她的眼前,宛若有一道無形的牆,阻絕了她與外界的交流。那是個奇特的地方,明明周遭一片漆黑,她卻知道這裡,有很多不同的存在;祂們以各自的方式,來顯示自己,宣告自身的存在。
那裡,有著什麼?
她看到了村中的老婦,夢裡出現的女孩,在床前奔跑的男孩,還有更多連臉孔都辨不清的男女。都是這裡的居民嗎?還是受到牽引而來的亡魂?看著不同相貌特徵的男女,或許,這個地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成為靈體的聚集處,四處呼喊著與自身有相同經驗的亡靈。
身陷在這種地方是什麼感覺?是該感到恐懼、害怕,還是感到安詳?
那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黑暗吞沒,消失在蒼茫的月下。這合該是由悲傷、憤怒、貪婪、嫉妒、欲念等集合體,充斥著叫囂、掙扎、哀嚎、求饒的聲音;但是,她一點也感受不到恐懼。像是這些事物,種種的情緒與情感,本就是她常經手處理的事情。
她懷抱著這些,也被這些懷抱,緊密的相連在一起。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這些種種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分子;每個念頭背後所有的故事,她都一直陪同參與,一切,都是如此的親切而熟悉。
多麼孤寂的靈魂?人類所畏懼的死靈,山主所討厭的人心產物。其實,只是一群孤獨的靈魂。祂們只是想要有人陪伴罷了,想要別人來分擔祂們的寂寞。所以,才聚在一起;所以,才不斷的呼喚著別人加入;只是害怕寂寞罷了,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
多麼強烈的情感,這就是人類嗎?,以人的身份生存在世十幾二十個年頭的她,如今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感情;不論是憤怒、怨恨,還是深深的悲傷。在這個地方,她清楚的感受到,多少人在這裡掙扎著,多少人在這裡哭泣著,多少人在這裡大吼尖叫著。觸動靈魂深處,最脆弱膽小的一塊。
不要再叫了。抱著頭,捂住耳朵,企圖掩蓋過那些悲鳴;不要再叫了,她小聲的說著。負面的情緒是最容易感染人的;一絲的不安、驚恐、憤怒,都容易引起全體的共鳴,將原本就一團亂的事情弄得更糟。不要再叫了,再叫下去也只是令自己感到更加悲傷,但事情的發展並沒有任何的幫助。
「安靜下來,請祢們安靜下來!」閉上眼,她奮力的大叫。
像是聽懂關玥的話語,空間,突然靜默了,安靜無聲。她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想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這時,一名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對她微微笑著,「謝謝妳,幫我找到我弟弟。」女孩鞠了個躬,轉身離去。她的身後站著一名瘦小的男孩,拉著女孩的衣擺,對關玥露出靦腆的笑容。
「妳……妳是零柒嗎?」望著女孩的黥臉,她疑惑的問道。眼前的女孩,與她印象中的,差得太遠太遠;甜美的笑容,嘴角邊的小酒渦,一掃先前死白眼神與喪心狂態的印象。「為……為什麼……?」
「不,我的名字叫做雷倩;他是我弟弟,雷青。謝謝妳,替我找到他。」回首一個微笑,雷倩拉著弟弟的手,消失在空間之中。
「呃,不客氣。」吶吶的向空氣揮了揮手,目送姐弟倆離去。
空間,再度沉靜。像是在為兩人的心願已了,而感到興奮或是惋惜,有著說不出的異樣;這充滿悲傷負面能量的空間,像是被打破細縫,得到絲微的舒發。而受到牽引,隨時都有可能潰堤的莫名傷感,也逐漸的退去,再度伏臥在心靈深處熟睡。平復了,那隻名為孤寂,隱藏在心底,不願被人窺見的妖。
但,這樣不行的;雖然,情緒一時找到出口,而得到了舒發。然而,要是不根除源由,再待在這種地方,那向來被埋藏在心底的小妖;總會徹底的甦醒,撕裂心臟而出,與周遭一起吶喊自身的寂寞。
真的有這麼悲傷嗎?雖然,空間裡的悲鳴已經停止做響;但她仍可以感受到,待在這個地方的人,或該是說靈魂,是怎麼在訴說祂們的孤單與寂寞,還有對世上的不滿、執著。
真的有這麼寂寞嗎?明明這裡就擠滿了無數的靈魂,但祂們卻像是感受不到別人的存在,只是自顧自的在哀嘆自己的過去,聽不進別人的話語。就算呼喚再多,就算使再多人感受到與祂們同樣的悲傷,也得不到滿足;只是,一再的重復過往的經驗。
這或許,就是悲劇不斷上演的原因。受到詛咒的,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物質,而是人心;當年的圓珠,只是承載這名為人心的毒素,而毒害了其它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快速的渲染開來,污染了整缸清水;又像是病毒一般,快速的讓所有人都生了病,喪失單純而美好的心靈。
但,這是不對的。不管再如何孤獨,也不可以使別人感受孤獨;就算再怎般寂寞,也不能強拉生靈到黃泉路上。每個生存於這個世上的存在,都得承擔自身的孤獨與寂寞。每個人,每個存在,都得對抗這種悲傷,而堅強的活下去,面對所有的困難。
得快點離開才行,這個地方;但是,該怎麼做?阻隔外界的,是一道無形的牆,觸摸不著,也沒有固定的形體可言,只是讓她不管手伸得再怎麼遠,也碰不到外界,也走不出這一片黑暗。
該怎麼做?腦中浮起朦朧的記憶,那是名與她長相很像的女孩,年紀應該比她輕上了幾歲;那女孩單手在空中劃上一個圓,露出自信的笑容,「吶!這很簡單的,通道這種東西,只要專心一致,就一定能夠打通。如何?要是真辦不到的話,就呼喚我的名字吧!」
名字?她叫什麼名字?關玥靜下心,想從腦海裡的記憶裡找出些蛛絲馬跡。她知道,她看過那名女孩,女孩的笑容讓她感到非常的熟悉;但是,她卻無法從腦中的資料裡,找到那女孩的檔案,像是未曾命名存在。
到底是在哪裡看過,為何她完全沒有那女孩的個人資料?
算了,那不重要。她伸出手,依樣畫葫蘆的在天上畫了圓圈,專心一意的祈求這個動作可以使她脫離現在的狀況,封閉的世界。移動臂臑,讓本是圓弧的彎線連結成一個圓;真的可行嗎?她恥笑自身的愚蠢,竟真信了不知是真是假的話語,像是溺水的泅客,想要抓緊任何可以求生的工具,哪怕只是一根樹枝也好。
開啟吧!道路。
出於本能的將手放在圓心,輕聲說了聲「破」,毫無猶豫,像是這種動作她早已做過上百次,身體比腦袋更為清楚該怎麼處理。「破」一聲剛落下,尾音尚未結束,天空像是被打破一個大洞,從這個空間內,不斷吸入之中的存在。該存在的,不該存在的,在哀嚎的,在悲泣的,通通藉由那個缺口,流洩出去。
她被捲入這衝擊的潮浪之中,隨著快速流動的群體,沖出這被封閉的世界。
這裡是哪裡?
衝擊過後,所看到景緻,是與先前絕對的相異。陌生的環境,並非原本所存在的地方;像是來到泛黃的黑白照中,她看著失去某些顏色的世界。
昏黃的天色。看不到太陽,也見不到月亮,只有數隻翔鳥於天際飛過;這裡是山林裡的一角,高聳的樹木與攀爬其上的藤蔓,輕微的搖晃枝葉,她站在樹林間發愣,疑惑自身的處境。一陣哭啼聲,引起她的注意,朝著聲音方向走去,她看到了一名男孩。
那是名皮膚黝黑的男孩,他被捕獸夾夾傷,疼得在那裡大哭。
她走過去,解開陷阱,撫摸男孩的傷處。一切,都是無意識的動作,在心靈開始運作之前,就搶先一步完成。男孩的傷口,在她碰觸的那一瞬間發生的奇蹟;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勢剎那間全癒合了,像是未曾受傷一般。男孩看著她開心的笑著:「謝謝妳,姐姐。這個,是我的謝禮。」
她接過男孩給的東西一看,那是一顆圓圓的珠子,直徑大約三至四公分 左右,發出耀人的光茫。
「對不起,姐姐。給妳添麻煩了。」
「呃,沒的事,一點也不麻煩。」看著男孩的笑臉,她愣了一會兒,不明白男孩的歉意從哪而來。
「真的嗎?」男孩笑彎了眉,嘴角邊露個小酒窩,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先走一步囉!」
尚未伸手向男孩道別,剎時,有如大夢初醒,意識朦朧,介於清醒與夢境之間。阻隔的高牆崩落剝離,屬於人界真實空間的景色再度回到視野。銀白的月色,蒼茫的大地,與那之中蒼白的自己;高掛在天上的月娘,保持她的高度,僅稍微的向西方偏移了一點;或許,自以為流逝的漫長時間,僅是自身於恐懼、驚慌狀態下的錯覺。
還是,這一切的遭遇,僅是受到魑魅的迷惑所產生出的幻境?
「哎啊啊,妳果然是平安歸來了。看來,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妳果真是傳說中的琰冥使。」
尚未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友人特大號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一臉計謀得逞的詭笑。山主手舞足蹈的說道,「真是太好了,沒出人命;不然,就得寫報告書了。」
報告書?聽到這詞,反射性的眉頭一皺,青筋跳動,嘴角一抽。「祢,剛說什麼來著的?」
「呃……沒事,我是說,真不愧是傳言中之人。一出馬,果然是清潔溜溜,連點殘渣都不剩。」
「我記得,我說過,那只是誤會一場的對吧!」放下對報告書一詞的直接反應與不良心情,關玥以平靜的口吻,再度申明自己的身份,「不管祢怎麼說,別人怎麼傳,我終究只是名普通人,與祢口中的琰冥使或是引路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啊,別這麼說嘛!說不定,妳只是忘記了而已。」山主小攤手,痞痞一笑,「妳也知道的,人類的記憶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我……。」話還來不及講完,突來的睡意襲擊關玥的意識,頭暈目眩的回不出任何的話語。
見狀,山主笑了笑,輕聲的說道。「好了,孩子。妳現在該做的事,是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覺;別擔心,明天,一定會讓妳離開的。那麼,晚安了。」
山主的輕聲低語,無法清楚地將訊息傳遞給意識恍惚的人,只有在一句話時,得到了回應。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誰要和祢再見呀!」
事情,終究有了總結。排毒完成的村莊,一掃之前的鬱悶,引進新的山嵐;原本曖昧不清的景像,也在日光的照射下明朗。關玥在鳥鳴婉轉中清醒,對村裡的變化感到驚訝。
看來,這真的不是夢。呆愣了兩分鐘,她起身將自己打理好,打開手機看看時間之後,便轉身將不知道為什麼睡在她身旁的友人踹醒。
「快點起床,要走了!」
「唔……,早安啊,小玥。」伸著懶腰,旭怡慢吞吞的移動自身的軀幹,「耶,為什麼我睡在這裡?」
「動作快點,不然,我就要先走了。」
「好啦!玥玥真兇。」低低的抱怨幾聲,旭怡睡眼惺忪地,邊打瞌睡邊換衣服,「哈啊,好累喔!奇怪,昨晚我不是很早就睡了嗎?為什麼會這麼累呢?」
「那是妳睡太多!」背包一拎,鞋子一穿,大步邁向門口。「我到外頭去等妳,東西收拾好就趕快過來;車子可不會等人的。」
「嗚,玥真無情。」
開門,閉門,不理門內的人。她轉頭看了一眼其它的房間,思考了一下,轉身離去。面向陽光,做了個深呼吸,這場惡夢總算是可以宣告終結。
「對了,小玥玥,我們這樣先走沒關係嗎?沒通知其它人耶!」坐在搖晃的公車上,旭怡不安分地東張西望,隨口問了句,「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先落跑,鐵定會被臭罵一頓的。」
「啊?什麼其它人?」
「就是和我們一起到的那幾位呀!不是有好幾個嗎?」
斜眼瞄了旭怡一下,關玥若無其事的說道,「妳在作夢吧!會想來這種地方的,大概也只有妳一人,還有我這個笨蛋,那裡哪來的同行者?」
「咦!可是……?」原本還想說什麼話,但是,聽到關玥如此肯定的語氣,旭怡愣了一下,「唔,原來作夢也可以這麼真實?我還夢到與他們同遊,然後小玥妳突然消失在眾人面前的呢!」
「知道是夢就好。」捂嘴,打了個呵欠,「吶,我現在要睡覺了;要下車的時候,記得叫我一下。」
「啊……妳要睡啦?好吧!那我也來睡一下好了。」
後語
那日之後,關玥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看到出外的遊子,帶了滿滿的禮物回村。他將最寶貴的禮物獻給了族長與山神,開心的與人分享他出外的心得與收獲;祭師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對這名孩子致上祝福與感謝。幾年之後,這名青年成為村中的核心人物,並與族長的女兒結為夫妻。在眾人的祝福下,展開了新的人生。
在夢裡,她看到夏特與薇拉這對兄妹,他們怯怯懦懦地跟在大人的身後;有個老男人走了過來,輕輕拍拍他們的頭,慈祥地笑著,說要收他們為自己的子女。原本還感到畏懼害怕的兩人,在老人細心對待之下,逐漸展開心房,與老人成為真正的親人。數年後,夏特在老人的幫助下,成為了一名有為的青年,薇拉也嫁與了好人家,大家都過著相當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夢裡,雷青帶著一群同年齡的孩子,在村子裡嬉鬧玩耍;原本在一旁觀看的雷倩卻突然倒地,在眾人驚慌之時,一名女子走過來,看看雷倩的狀況後,開了幾帖藥給她,說只要按期服用,那個毛病便可以得到控制。之後,女人就消失了,被當地認為是山神顯靈。
在夢裡,有個孩子在玩泥巴時撿到了一顆圓圓的珠子,他將珠子拿起,在太陽光底下看了一會兒,便又將它埋了回去,專心一致的捏著泥人。絲毫不在意那顆圓珠可能有什麼價值,反正,那就只是顆珠子。
在夢裡,有一名醫生,他從男孩的胃中,取出一顆圓圓的物體,發出得意的刺耳笑聲;此時,他身旁的護士往他腳邊一踹,對他這麼說道:「拜託,醫生。不過就是取出異物,犯不著笑成這個樣子吧?又不是在拍什麼恐怖片。病人沒死,也被你嚇死。」
在夢裡,她將這些小小的片段收集起來,放在不同的小盒子裡,成為不同的回憶。
在夢裡,她看到了名與她長的非常相像的女孩。那女孩的身邊,圍繞著大大小小的光點,色彩繽紛而絢爛。她站在裡頭,閉上雙眼,像在聽取這些光點在敘說什麼故事;最後,她睜開眼睛,對最後還留在身邊的綠色小光點說道:「這是最後了,我將卸下這份工作。」
光點上下晃動,像是在反對女孩的說法。
女孩笑了笑,輕聲的說著,「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對社會有應付的責任;做這種事情,對我而言,付擔太大了。」摸摸光點,「不要擔心,天底下這麼大,一定有人能取代我的位置;事實上,這種人也很多不是嗎?」
「對了,要是怕會有麻煩的話。就將我的能力與這方面的記憶剝奪;這事對祢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對吧?」
「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好了。」
夢醒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黎明的光束當中,成為一個追之不及的記憶。
發生,未發生?誰又知道呢?反正,這不過就是個夢罷了。
醒了,就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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