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
或許，是忙慣了。
日子一旦靜了下來，卻覺得全身不自在，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那日的天氣很晴，他一個人坐在湖邊看著老友精心栽種的蓮花，發呆了一整個早晨。
該做什麼?想做什麼?應做什麼?
這個問題在腦中盤旋而過，他卻回答不出任何答案。應該要做什麼?他一點也不清楚。
像這樣平靜的日子，其實，他一點也不陌生。早在好幾百年前，他還踏入江湖，而世人都還未認識他之前，他一直是過這樣的日子。每天悠悠閒閒，到各個地方觀光，順道看看能不能認識一些新的朋友，或是遇到什麼新奇古怪的事。
他會將所遇到的事情記錄下來，當時，他還曾經想將這些美好的記憶寫成遊記出書，或是寫些奇人異事的內容，讓大夥在茶餘飯後有些話題可以閒聊。
或許在那個時候，他還曾經想成為一名說書人，逗著茶樓湖畔裡的遊人大笑。再不然就是到山林裡搜尋一些罕見的草藥，仔細的研究它們的藥效；偶爾，背著藥箱到各個村落裡，幫村裡的老小診病，順便品嘗當地的小菜也是不錯的選擇。
年輕的自己，有好多的事情想做，有好多的事情可做，鎮日充滿了夢想。
日子，要閒，也閒不下來。
現在呢?
難得偷了個閒空，卻盡是發呆，不知道該做什麼事情。
真無趣，日子。
其實，他原本是有些預訂的事情要做，例如說重溫一下以前搜集的書本，或是研究一下四弟特地帶來的東瀛草藥，再不然就是上街隨便閒晃，或是提筆寫一些不為常人所知的秘密。
而這些他想做的事情，等到擺在眼前時，卻一點動力都沒有，懶洋洋的盯著這一切發呆。
藏書閣裡堆滿的大小書本，在某次爭戰之後，便散得到處都是；上街的附帶條件，就是身邊至少要跟兩名保鏢；寫作，當然是件好事，但看到老友所列的，禁止編寫成冊的清單之後，這個念頭也就消失無蹤。前輩們的八卦、糗事、怪癖都不能寫，要他怎麼會有動力著手?
百般無聊的坐在池邊發呆，算了，偶爾日子這麼過也不錯。
也許，
他可以懶洋洋的倒在草地上，睡一個很沉很沉的午睡。
也許，
他可以像個孩子一般，攀爬在樹上，享受高處的美景。
也許，
他可以輕撫琴韻，吟唱許久未曾唱過的故事。
日子閒了下來，許多平日不能做的，沒時間做的，通通都有了機會，想必任誰也不會在這個平靜到無聊的日子來訪。
客人，通常等於麻煩、抱怨還有許多不好的事。只有在紛亂不安的時候，客人訪客才會絡繹不絕的來到他這個地方，無論是來避難，來商討還是來找麻煩。
太平時，他這裡也平靜的近似毫無人煙，連一聲嘆息都不可聽聞。觸耳所聞，皆是自然界的萬籟，世界安靜的像是僅存他一個人。這裡，就是仙境，在很久很久以前，尚只有自己的仙境，真正只有山人才會住的地方。
有多少年，日子沒有這麼平靜過了?
又有多少年，仙境沒有如此安靜過了?
這裡是他所喜愛的地方，但或許，這裡適合他，而他卻不適合這裡。
一個人的存在，將原有的仙境安祥之所化成了埋藏血腥歷往的所在。
等到干戈休止，或許，他應該將這個地方好好的封閉住，將原屬於自然界的美景歸回給自然；他就做個徹底的山人，靠山吃山，也不用這麼多華美的建築來居住，一間草屋，也就足夠了。
像名山人一般，與自然一同的呼吸，一同的消長，然後，一同的死去。
等到，所有事情都平息的那一天。
人可以活得更自私一點。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一名愛笑愛鬧的老友曾經這麼對他說過，「要真不行，就遠離這江湖。人吶，總是要為自己而活。」
但是，為眾人而活，為蒼生而活就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所以，他搖搖頭，謝絕老友的提點；老友則看了他一眼，苦著臉說著，「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只有捨命陪君子了。」
最後，那名老友真的為他捨命了。那日的夜裡，雖然一如往常的忙碌，但他的心卻有如這日一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才好，發著呆的夜裡到處亂晃，直到被其它老友狠狠的打了幾個巴掌才清醒過來。
他向來是名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理念不惜犧牲了週遭的人，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無私，對他而言是個太遙遠的東西，但是，真要說起，他也不知道什麼行為可以稱為真正的無私。
或許，他那名勸他自私一點的老友，跟他相比，才更是名無私的人吧!
曾經他想順著那名老友的話，退出這個殘酷的江湖。
但是，這麼一來，他又要怎麼去面對那些為他而亡的友人?
出不去，停不了，永無止境的阻止他的進路與退路。
或許人真的該自私一點，這樣自己的苦惱才會少一點。
思及此，他嘴角微勾成一個彎弧，拾起石子向池中扔去，激起一陣水花，還有層層的漣漪。
是了，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生與死，死與生，這種事情，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置身於肚外，真正會在意的只有其它人而已。但，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
他是拋磚引玉的那塊石頭，為了吸引更多的能人才士來縱身投入這個江湖，在躍入的那一瞬間，所有的生死起落就被拋在腦後，即便這將會讓他粉身碎骨還是沉屍湖底。到現在還能安然的生存，算是他的運氣，也算是上天對他的憐惜。
一代新人換舊人，江山待有才人出。
總有一日，他會消散在這世界裡，成為功臣名將底下的枯骨；或許，有人會踩著他的屍身，成為這天下新的領導人吧?
但這樣也無所謂，
只要對天下蒼生好，不管是由誰當權，或許都不是那麼的重要。
人終究會生，人終究會死，即便被稱為神人，但他依然還是個人，生死間的長短，由上天來決定。他會好好的走，直到那一日的來臨。
「爹親，原來您在這裡。嗯?怎麼愁上眉稍?不是交待說不能胡思亂想?」
「續緣。」一聲溫潤，喚回他的思緒，看著來人，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爹親想上街走走。」
「嗯，孩兒知道了。那麼，孩兒去準備一下。」
「爹想自己去就好了。」
「不行，爹親的傷勢未癒，自己出門太危險了；現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要是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又不是小姑娘家，誰會對個老頭兒有興趣呀?」又不是什麼貌美的姑娘，誰會對於白髮老男人有興趣?就算對方對男人有興趣，應該也是找俊秀的少年才是。「再說，爹也不是娃兒了，足夠自己保護自己的。」
「爹親－－。」愛子眉一挑，語調輕淡，語氣中卻帶著十足的威脅，「要孩兒陪您去呢，還是要家裡的那兩隻大神陪您去呢?」
「唉……，我知道了。」哎哎哎，孩子長大了，竟然已經會威脅他這個做老爹的。
「嗯，這樣才乖，爹親也去換件合適的外出服吧!孩兒不瞞您說，您這樣出去真的很危險。」
什麼叫這樣才乖?都快分不清誰才是爹，誰才是孩子。
望著孩兒離去的背景，他苦著臉笑了笑，默默的站起身來，輕拂去落在衣上的枝葉，回房準備尋一件適合的衣物。
或許，
偶爾清閒，也是件好事。
人生難料，世事無常，偷得幾回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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