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舖
「哈啊……真無聊……。」
一條窄小的巷道中,一間毫不起眼的店裡,圓胖的店長伸著懶腰,無聊的嘆了一聲。
那家店的老闆姓吳,叫什麼名字沒人清楚,大家一律稱他為吳老闆。
打著呵欠,吳老闆揉揉眼睛,看了牆上時鐘一眼,五點二十五分,再五分鐘就可以打洋了。他伸了伸懶腰,將翻了不知幾趟的報紙往旁一擺,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爬起來,他決定今天就早點休息,反正也沒有客人上門。
他開的是一家當舖,但是在保全上卻沒什麼注意,僅靠著一卷鐵門來保護他和東西的安全。反正,他也不認為會有賊那麼笨,外頭銀樓那麼多,還會看上他這家又破又舊,沒什麼值錢東西的小店。
拉著鐵鉤,輕輕的勾住鐵門上的拉把,嘩啦一聲的將鐵門拉下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不過,今天他這工作做的不太順,勾了幾次都無法順利的將鉤子掛上。
「嘿啊!」吳老闆伸長了胳臂,瞇起眼再度確認拉把的位置。奇怪了,為什麼怎麼對都對不到呢?他推了推眼鏡,心想,改天該重新配了副。但又想到一副眼鏡可不便宜,眉頭就皺上幾分,現在的生意可不太好做,實在不想花額外的開銷。
「好了,呼,真累人呀!」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努力後,吳老闆終於將鉤子掛上。這時他的臂膀已經有點發酸,用力的時候還會微微顫抖著,「果然是老了。」他敲敲手臂,伸展了下僵硬的肌群,準備一口氣地將鐵門拉下。
「等一下,我有東西要當。」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他身後頭傳來,吳老闆有些不大高興的回頭一看,看到的是一個不算厚實的胸膛,他稍稍將頭抬高些,才見著那人的頭。對於長相,他到是沒看清楚,臉的上半部被頂帽子遮住,下半部也被豎起的領子遮去大半。
藏頭掩面,非奸及盜。吳老闆悶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起這名陌生客,黑帽、黑衣、黑褲,外加件黑色披風,還好手上沒套著黑手套,臉也不完全的被遮住,不然就全身掩沒在黑底下了。看來這人不是心裡有鬼就是有病,大熱天的還穿成這樣,除非身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否則他可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人會在大熱天包得密不通風,吳老闆在心中碎念了幾聲。
「我已經打洋了,要當的話明天請早。」看了男人一眼,吳老闆決定不要理會這名陌生客,依照他的經驗,會在這種時候來的客人,大多不是什麼好客人;況且,這名男子的行跡可疑,經驗告訴他,這不會是筆好生意。於是,他別過頭,伸起胳臂準備將鐵門拉下。
「等下,至少等你看過了之後再說。」男人也伸長了手,阻止吳老闆的動作,仗著身高優勢硬是搶先握住了鐵鉤,「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的。」
奮力的拉了幾下鐵鉤,但不管怎麼使勁都無法讓男人鬆手。想不到這男人的力氣這麼大,吳老闆暗啐了一聲,早知道就換成電動捲門,省得今日平白受氣。他瞪了男人一眼,輕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好好好,我就看看你要當什麼,跟我來吧。」
掏出鑰匙,吳老闆心不甘情不願的打開不久之前才上鎖的門,開了幾盞稱不上明亮的燈泡。
「你想當什麼呢?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原本他是該坐回與客人隔絕的小框籠裡,在那仔細的判斷客人典當物的價值,順便保護一下自身的安全。不過……,太麻煩了,他領著那名男人走到他平時與人談生意的地方,那是一間小房間,裡頭只有兩張木長椅,一張方桌,一台在轉動時會嘎嘎作響的電風扇。
吳老闆拉了張木長椅坐著,一邊搖晃手中的蒲扇,一邊擦著額上的汗,近來天氣熱到不像話,即便開了電風扇也去除不了黏附在身上的暑氣。看了前方包得密不通風的男人一眼,他的眉頭又皺上幾分,這種天氣還穿成這樣?看了旁人都不舒服。
別於吳老闆又搧風又擦汗的舉動,男人將帽緣更壓低了幾分,輕輕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長度大約三十公分 左右。
看樣子,裡面的內容應該是個長條物,可能是把長扇,或是條如意,吳老闆心想,不過,這包裏布的狀態也太差了吧!破損不堪又染有斑斑污點。
習慣性的推了推掛在鼻梁上的眼鏡架,吳老闆小心翼翼地將物品外的布條拆開;他還記得上回同行的曾向他抱怨過,說不過是拆的時候,包裝物破損了一點,對方就要求高額賠償,若與他們爭辯,就動刀動槍的,現在的客人可是一個比一個難搞。
布拆開了,露出裡頭玄機。
這是一把刀子,更正確的說法,這是一把料理刀,有著平滑而銳利的刀刃,專門用來切魚切肉的刀子。吳老闆拿著刀,上下檢視了會兒,眉頭又是一皺,這刀上沒有烙上鑄者,也沒有品牌,簡單來說,就是把來歷不明的刀;雖然知道這是把刀還值幾個錢,但是……值多少?那就不是他能判斷的,至少,他現在還判斷不出來。
「先生,你這把刀……打算當多少錢呢?」
看看刀,看看男人,吳老闆心中充滿了疑惑。開了幾年的店,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沒見過?小孩的玩具、缺了一隻腳的藍白拖鞋,像這種普通的東西,他還能開得出價。可是,這一把刀……?請原諒他的孤陋寡聞與經歷不足,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算才好。
說它普通,但又透露出一種異於尋常的氣勢;但說它特殊,又說不出個特別之處。要這是一般在商場能買到的刀,事情就簡單多了。用手指敲打著桌面,吳老闆苦思了會兒,下了決定。
「我姓張。」
「好吧!張 先生,這東西……小店無法接受,你還是換間當舖試試看,或許有人會想要。」將刀放在桌上,推到男人的面前,吳老闆面帶苦色的說道,「這把刀……可能不太適合放在小店當中,我還不知道有什麼人會上這兒買刀子。」
「慢著,或許你聽完這把刀的故事之後,就知道有什麼人會來買這把刀。」男人將刀子推回到吳老闆的面前,執意要老闆收下,「你顧忌的是這刀的來歷吧!我可以告訴你。」
「哦?」吳老闆眼一瞇,原本就不大的眼,現在瞇得像條線般,「怎麼說呢?」
「這是一把兇刀。」
兇刀?
這可有趣了。
收回敲打桌子的手,吳老闆拄著頭,露出個歪斜的笑,眼鏡下的小眼射出一道精光。如果說真的是把兇刀,那價錢自然不是一般刀子可比的,品牌什麼的先擱到一邊去,刀殺過什麼人,多少人那才是重點。
就像是有人會特地去買兇宅,或是兇宅裡的家具一樣,像兇刀、兇器這類東西自然也有它們的愛好者會出高價收購。況且,這類的東西通常會被當成證物搜証,或是被當事人藏起來,取得不易,價錢自然是物以稀為貴。
不過,這種生意都是暗地來的,這人怎會曉得他這有做這種生意?瞇著眼,再度仔細打量男人一會兒,試著找尋些蛛絲馬跡,但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出所以然。
算了,不管怎麼說,這應該會是場好買賣,交扣十指,吳老闆猛然起身,「等會兒,我去沏壺茶回來。老茶好嗎?」
「可以,我無所謂。」
晃著圓胖的身子,吳老闆走到茶櫃前,拿出他的珍藏品。一邊思考著,要那把刀真是把兇刀的話,那他該打電話通知哪幾位特殊愛好者?望著手上昂貴的茶葉,他露出貪婪的笑,希望這會是筆良好的生意。
「既然你說它是一把兇刀,那就請你告訴我,這把刀曾經殺過誰?犯過什麼樣的案件?兇手又是誰?」
「那麼,我就說了。」男人頓了一下,壓低嗓子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道,「事實上,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是把妖刀,而這把刀的主人,就是我,不,或許該說,這刀是支配我的主人。是它選擇了我,讓我能在這短短紅塵浮世當中,找到一個非常特殊的興趣。當然,這個興趣就是殺人。
「老闆,你能體會那種看著氣色紅潤笑容滿面的美少女,在下一刻面部蒼白骨軟筋麻時的快感嗎?這把刀,喚醒了一直我心底深埋的欲望。在遇到它之前,我不過就是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罷了,那種上班受老闆的氣,回家受老婆的氣,那種沒有用的普通男人。」
雖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但吳老闆可以確定在衣物遮掩之下的臉孔上浮現的,一定是張滿足的笑臉。好一個傢伙,看了刀一眼,吳老闆開始思考眼前的男人會不會兇性大發,讓這場交易成了生死注。「那麼,你是在哪裡拿到這把刀的呢?」
「不用著急,我會將我們之間的故事交待清楚的。」
「我們?」
「是的,我和刀。」
當初,男人買下這把刀的地方,是家裡附近市場邊上的路邊攤,賣刀是一名老婦人。菜市場這種地方,並不是男人常去的地方,要不是為了辦事,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經過那裡,自然也不會靠近老婦的攤子。
他對刀子沒什麼興趣,畢竟家中掌廚的人並不是他,對刀子這種東西他並不太熟,只知道什麼是菜刀、藍波刀、西瓜刀還有瑞士刀。但那天也不知被什麼迷了竅,雙腳不受控制一般走向老婦的攤子,並定在那裡不動,雙眼直盯著其中一把看。
「哦!看上那把刀呀,小夥子,你很有眼光哦!」老婦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捧起那把他看中的刀子,做勢交給他,「如何?想買嗎?老太婆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
「呃……不用了。」他一直到接過刀子,碰到那冰涼的刀身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連忙將手中的刀還給老婦,「沒有這個需要。」
老婦拿回刀子,但手並沒有收回,繼續停留在那裡。看著他,陰沉沉地笑了幾聲,「喂,小夥子,你有想殺的人嗎?吶,要不要買我的刀啊?殺起人來很順手的,用過的人都說好。」
什麼?他狐疑的看著老婦,老人家的腔調很特殊,他擔心是自己耳誤。怎麼有人會在賣刀的時候說殺人用很好呢?這豈不是在誘惑犯罪?「妳……妳說什麼?老婆婆。」
「你有……想殺的人嗎?」像是為了讓男人聽得明白,老人家將說話速度放的很慢很慢,一字一句的講得十分清楚,「有吧?看你的臉我就知道了。吶,這一把算你二千五,夠便宜了吧?」
看著老婦滿臉皺紋的臉,不知怎麼的,他接過了那把刀子,乖乖地從皮夾裡掏出錢交給老婦。那日之後,他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不管到什麼地方都一定要帶那把刀,只要刀離他遠一點,就會覺得全身不舒服,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當這把刀?」吳老闆又端詳了刀子一番,好吧,說實在的,縱然男人講的口沫橫飛,但在他眼中,要不是被付與兇刀的身份,這刀和一般的刀沒什麼兩樣。雖然有種令人在意的氣息,但……吳老闆眉一皺,那可能是自己多疑了。「你不怕今後會被那種難過感,纏到至死方休嗎?」
「這個嘛,或許是因為,我想逃離它的魔力。」
魔力?吳老闆冷笑了兩聲。他還不知道一把在路邊隨便買的刀會有什麼魔力?
「請你相信我,這把刀真的有魔力。」男人突然激動了起來,用力的拍了一下桌面,險險將上頭的茶杯晃倒。「我相信你應該也知道,在日本有很多妖刀的傳說。相傳那些名匠窮極心力所鑄出來的刀有妖惑人心的力量,只要有人隨意的接近它、觸碰它就會惹來殺生之禍;甚至,有些嗜血的刀,還會讓擁有者為它殺人。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吧!老闆。」
「好好好,我知道。你鎮定點先。」拍拍男人的肩膀,吳老闆連聲安撫,他可不想等會兒自己就成了下個命案的當事人。即使覺得男人的故事再怎麼不可信,在這節骨眼還是順著男人的話接下去。「來,喝口水,告訴我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呃……失禮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男人輕點頭致歉,「那我接下去說了,就誠如我說的,這把刀有股……很特殊的力量……。」
那是股怎麼樣的力量?其實男人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個力量使他有了一種衝動,或是說,那力量讓他解放了平時壓抑的情緒,像是憤怒、悲傷、不滿等等的負面情緒。他開始想著,如果那些討厭的事物都消失了,那該有多好?如果,可以讓那些喋喋不休的嘴永遠合上,那該有多好?而每次輕撫刀子,這種感覺就愈加的濃烈。
他開始覺得,為什麼人要活得這麼虛偽?想說什麼,永遠無法直接說出。
「在買下那把刀的第三天,我殺了第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我的妻子;那天,她和平常一樣在嘮叨著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起初我還能忍住,靜靜地聽她罵著,但是,接下來她說的話讓我忍無可忍……。」
握了握藏在懷裡的刀,他輕輕的笑了笑,他聽到懷裡的刀在跟他說話,「你還要忍多久?」。這句話像榔頭,狠狠的敲了他一計,讓他徹底醒悟;是啊,他根本不用再忍耐下去。
他拔出刀子,深深地刺入妻子的胸腔,看著她睜大眼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笑了笑,抽出刀子然後又是一刀。為了避免妻子大叫引人注目,他的第三刀落在妻子的頸部,割斷她的氣管,妻子倒下了,他看著妻子憑藉著最後一絲力氣,撐著身子,奮力的朝門爬去。
於是,他捉住妻子的長髮將人拎了起來,一刀一刀地刺穿她的身體。下刀的手很順,每刺下一刀,他就覺得更加順手,就如同賣刀老婦所說的,這是一把很好殺人的刀,用的時候沒有一絲的猶豫。
「不好意思,我打個岔。請問,你老婆是說了什麼話,讓你如此生氣?」
「哼,老闆,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男人陰側側地笑了聲,笑得吳老闆紅通通的臉,瞬間蒼白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繼續。」伸手擦了擦汗,吳老闆喝了口水,強裝鎮靜的說道。「當我沒問那個問題。」
妻子死了,他踹了踹那早就不成人形的肉堆,確定那決不可能還有生命跡象。男人點上一根煙,坐在妻子旁邊靜靜地抽著,不知怎麼的,他的心中沒有一絲的慌恐,也沒有對妻子的愧疚,更正確的說法是,他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他甚至還有點不滿足,在手感上,在心靈上,還有刀也在跟他訴說,血還不夠。
血還不夠,那該怎麼辦呢?
這時,他聽到門外傳來拿鑰匙開門的聲音。走進來的是個男人,那個男人他也認識,就是住在他家附近的一個單身漢。那人一進門就高喊著:「蜜糖,我來囉!」
哼,他早就懷疑自己妻子有外遇,沒想到,竟然還讓奸夫登門入室?好一對奸夫淫婦。他悶哼了一聲,輕舔刀子上的血跡,呵,既然有人這麼想當宿命鴛鴦,那他就好心一點讓人共赴黃泉,省得有人在下頭喊著寂寞。
「我殺了他,方法如同我的妻子,或許,更加兇狠一點,這是告訴他,下輩子不要再招惹別人的女人。」男人拉拉衣領,露出藏在底下的一抹笑容,雖然非常的細微,但吳老闆也能感受出那是個非常嗜血的笑容。「對了,老闆,我想你應該知道。在二、三年前,發生在鄰鎮的滅門案吧!一家死了五口的那個。」
「當然!那個案子吵了好長一段時間,讓人不記住也難。聽說那名丈夫的被砍得面目全非,而那個地方根本只剩下碎肉,那老婆也被砍得肢離破碎,到是三名小孩死得挺乾淨的,幾乎是一刀斃命。」
「當然,就算再怎麼覺得那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終究也養了好幾個年頭,有了點感情,與那兩名奸夫淫婦不同,總不能讓他們太難上路。」
殺了妻小之後,男人將自己好好的清理一翻之後,搜出家中的所有財富,帶著那點錢,開始過起流浪的生活。
他的第一站,就是找個地方將手中的那把兇刀丟掉,雖然在砍人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也不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但是,他還是順著常情,要銷毀所有的證物,自然也包括了手中的刀。
一般來說,要丟兇器大多有幾種選擇,其中有一種,便是丟入深深的水底,讓人想找也找不到。於是,他來到一座水庫,趁四下無人時將刀子投入。
在丟下刀子時,他心中有點失落,像是少了點什麼東西。不過,這失落感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隔天早上,那把刀子又安穩地回到他的懷裡。
「自己回來?」吳老闆挑起短短的八字眉,不可置信的問道,「這怎麼可能?」又不是什麼哆啦A夢裡的世界,還是哈利波特的魔法王國,丟掉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自己跑回來?
「事實就是如此,我還知道為什麼它會跑回來。」男人默了二秒,輕輕地說著,語調柔的像是在說情人一般,「因為,血還不夠呀!」
血還不夠,為了這個理由,他殺了那日下塌處附近的檳榔西施,一個很年輕的女孩。濃妝的底下是張稚嫩的臉,輕薄短小的衣物下是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搔首弄姿的引誘來往的路人。
那是名很好上鉤的獵物,撒了點餌,就乖乖靠了上來。
他輕輕勾勾手指,告訴女孩有好賺的外快可賺時,那女孩露出的貪婪笑容,像極了他貪婪無厭的妻子。所以,他殺了那名女孩,沒有一絲的猶豫,不過就是讓世上少了名像他的妻子一般的人罷了。
這回,他沒有急著將刀丟掉。年輕女孩的血有種特殊的味道,讓刀身上充滿了芳香。他著迷於這種味道,所以,在氣味消散之前,他都沒有拾起將刀子丟掉的念頭。
「對了,對了。為了那刀子能保留那味道久一點,我還特意延長刀子埋入體內的時間;當然,我也想過要用小瓶子將血保留下來,但是,那味道就會改變。像血這種東西,果然還是剛從活生生的人體內流出的好,你說是吧?老闆。」
幾個月過後,那味道終於消散的只剩下鐵的味道,是時候了,他心想著,像這種東西總不能一直留在身邊吧。於是,他拿著刀子,走進一座果園,在那刨了一個大大的窟窿,將刀子埋進去。可是隔天,當他一覺醒來時,那刀子又回到他的身邊,上頭還沾了一絲泥巴;那日,他殺了早起在果園裡忙的農婦。
就這樣,類似的事情不斷地重覆。丟棄、拾回、殺人,再丟棄。
「啊啊,這聽起來真麻煩。」撐著下巴,吳老闆有感而發的說道,「既然不管怎麼樣,這把刀子都會回到你身邊,你又何必將它丟了呢?」
「是呀,後來我也看開了。既然它覺得血不夠,那我就殺到讓它滿足。」十指輕併,男人輕笑了兩聲,「但是,將刀子丟掉的念頭從未至我腦中消失過,就像是刀子本身的意願。那時,我才發現,決定殺誰,並不是由我來決定,而是它的想法,它的遊戲,我從來沒有自己做主過。」
「這樣呀!聽起來還真令人害怕。」吳老闆用舌頭發出嘖嘖聲,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麼,我再問你一次,張 先生。為什麼你要當了這把刀?」
「我說過的,為了逃離它的魔力,雖然在它的支配底下有種莫名的快感,但我還是想要做自己的主人。」喝了口水,男人停頓了一下,「先前,為了逃離它,我到過很多地方,使用過很多種方法,但是,不管怎麼做,它都會回到我身邊。在我苦惱之際,我又遇上了那名賣刀的老婦。
老婦看著我笑了一笑,說道:『小夥子,如何?這刀夠好用吧?』
我點點頭,『是的,這刀確實好用;但是,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才好。』
於是老婦就說了,『那很簡單的,小夥子,有個方法一定成的。』
那個方法,就是將它典當,將它交易給其它人,刀應該就不會再回來了。而抱著這種想法,我走在路上,回過神來時,就看到了老闆你這家店,我想,這應該也是刀的意思吧!」
「哦,是這樣的呀。那麼,要是這刀又回到你手上,你就要來殺我?」吳老闆搔了搔頭,好一個理由,好一個方法,不僅可以平白拿了點錢走,又可以享受殺人的樂趣。看看刀子,看看男人,吳老闆心中有了想法,他訕笑了一聲,「張 先生,張老弟,不是老哥我要說你,編故事也要合理一點。你瞧這把刀如此乾淨潔亮,連個損角都沒有,根本不像是有用過一般,更別提殺人了。」
不理會男人的身子為何突然一僵,吳老闆接著說,「照你那種說法,這刀無論如何都會回到你身邊是吧?總是渴望著鮮血是吧?而你離它太遠會覺得難過,但也不想被它控制是吧?那麼,我告訴你一個最好藏刀的地方。」
「什麼地方?」
「就藏在你的體內,這樣你既不會難受,也無法拿著它去砍人,而它要有多少血就有多少血,你也不用費心思去找地點藏它。」指著男人的肚子,吳老闆微微笑地說道,「如何?這是個好辦法吧!只是難度高了點罷了,不過,我想你應該做的到。」
撐著桌子,吳老闆站起身子,搖晃著自己圓圓胖胖的身軀走向門口,順道輕拍了下男人的肩膀,「吶,老弟,我知道你急需用錢;這樣吧!老哥我去拿些錢供你零花,你也別拿著刀子到處嚇人了,將它收起來吧!」
男人對吳老闆的話沒有反應,只是死盯盯地看著桌上的刀子瞧,口中喃喃自語地不知道在念些什麼。見狀,吳老闆露出抹詭笑,輕輕的將門關了起來。
不久,門的背後傳出刺鼻的腥味,與些微的低嗚聲。
吳老闆站在門邊,嗅著那股味道笑了笑,轉身前往另一個房間,從裡頭取出一只提袋。再度回到與男人面談的房間。
「抱歉,老弟,讓你久等了。老哥我順路去小解了一下,你也知道的,年紀大了,膀胱就管不太住。」吳老闆坐回方才坐的位置,替自己倒了杯茶,「但是,喝茶這件事卻怎樣也戒也不了,人家不是說有什麼酒癮還是煙癮的嗎?我想,我這應該算是茶癮吧!啊,對了,那你那個就叫做殺人癮,你說是吧?」
男人沒有理他,靜靜地待在一旁不發一語。
「對了,我剛才想了又想,這刀我還是跟你買下好了;但是,像這樣的一把刀子,我該算多少錢給你?嘖,這倒是個很麻煩的問題。畢竟,生意是做良心的嘛,要是給得太少,可說不過去;但給太多……欵!你也知道的嘛,做生意的,終究也是要賺點利潤。」推了眼鏡框架一下,吳老闆嘴角輕勾的說道,「所以,這樣吧!老弟你說你是用二千五買的嘛,我出四倍價給你如何?我想這東西你也不會想再贖回了吧?」
男人依舊沒有理他,待在原地,連動都沒動。
「既然你不反對,我就當你同意了。」吳老闆拿起提袋,走到男人身旁,放在他面前。「那……這把刀,我就收下了。相信會有適當的買主出現,你就不用擔心,對方一定會好好收藏這把刀的。」
說完,吳老闆伸手往男人懷裡一探,在黑色衣物底下,是副接近骷髏的軀體,他摸索了一會兒,將手探入男人溫熱而濕滑的腹腔中,從糾結在一塊的腸子中,摸到了不屬於體內該有的硬物。他奮力一拔,將東西取出,小心的沒讓大腸、小腸順勢流出。
那是一個刀柄,柄上僅殘留半截的刀身。
「啊啊啊,這竟然是那位的作品。」看著刀柄,吳老闆嘆道,眼中散出貪婪的精光,「老弟,你的運氣真好,竟然可以買到那位的刀,那人很少鑄刀的,尤其這個系列的產品特別少,也特別難認,非得要染了血之後才可以判別出。怪不得,從看到它開始,我就覺得有種特殊的感覺。
「對了,老弟,你可能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並不在刀身有多利,而是在它的握柄;這柄可以吸收人的負面情緒,並將它反應到刀身,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負面情緒愈多,那這刀也就愈鋒利。只是不知道這刀吸收的負面情緒是哪一種,這真有點可惜了,要知道名字就更加好賣。
「但這刀有點不好,要是持有者死了,這銳利的刀身也就會斷裂;不過,這也是啦,畢竟刀子反應人的內心嘛!以前不也說,『刀在人在,刀毀人亡』嗎?啊,你等一下,我有電話。」
將刀放在桌上,吳老闆手忙腳亂的從褲子口袋裡翻出震動不已的手機,「喂?哦,是妳啊,大姐。妳那招借刀殺人做的真好呀!就這麼想謀殺老弟我嗎?」
「哈哈,我當然知道妳是開玩笑的。再怎麼說,要被個頭腦簡單的人殺掉可是件蠢事。哦,對了,那把刀我拿到了,謝啦!這種染滿人類鮮血的刀是最受歡迎的。」
「嗯,我知道了。賺的錢會分妳一半的,畢竟這個笨蛋是妳挑的;對了,妳還賣了幾把?」
「真不愧是大姐,生意做得真大。不過,妳就這麼忍心,看人每天殺來砍去的嗎?」
「是是是,我當然知道這是妳的興趣。但妳賣這麼多,我可不想哪天……我會因此成為刀下亡魂。」
「好啦好啦!真說不過妳。那妳最近有什麼新的生意嗎?」
「衣服?真有妳的。好啦,我知道了,會幫妳留意的。」
「嗯,好,再見。」
「喔,抱歉,臨時有電話。那麼,我們回到正題吧!」結束通話,吳老闆吐了口氣,回過身繼續與男人說道,「欵,老弟,別擺那個表情嘛!老哥我知道,你對剛才我說頭腦簡單的事會感到不太高興,不過,這也怪不得我呀!誰叫,你被三言兩語隨便說說,就真的將刀子放入體內了?讓人真沒有成就感,不過,還是感謝你的配合,讓我省了不少麻煩。
「啊,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去準備一下相關事宜,還要通知幾位買家,相信他們對剛自殺的連續殺人犯的屍體會感到興趣吧,尤其,裡頭還有那位作品的碎片。至於你的應得,我會燒給你的,不用擔心。」
「還有……。」往門邊走了幾步,吳老闆突然停下來,看著男人問道,「老弟,之前我問你,你老婆是說了什麼話才使你發怒的答案……,是不是……她嘲笑你性無能呀?」
看著一語不發的男人,吳老闆訕笑幾聲,「喔,我都忘了,不好意思,你已經無法說話了嘛!」再看了男人的軀體一眼,他將門輕輕帶上。「算了,沒關係,這就當作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不會告訴其它人的。你就先在這裡等一下吧!我先去忙了。」
白天當舖的生意已經結束,夜晚的拍賣會才要展開,吳老闆伸著懶腰活動筋骨。
大大的打了一個呵欠,「哈啊……,接下來,有的忙了。」
而在黑暗之中,攔腰斷毀的刀發出妖異的光茫,似乎在為下個際遇,竊竊地偷笑著。
後語,
在人聲鼎沸的市場邊,有個攤子,不知道為什麼人特別少。
顧攤的,是名老婦,她以一種特殊的腔調,向停在攤子前的女人兜售自己所賣的刀。
「任誰的心底,都藏著一把刀。我賣的東西,只是將那把刀引出來罷了,所以,除非持有者死了,否則這把刀就永遠不會斷掉,也永遠不會損壞。」一名老婦捧著把菜刀,輕輕笑著,輕輕的摸著,語調輕柔的像是在講自己的孩子,「如何?想買嗎?很便宜的,一把只要二千五而已,一輩子都不會折損哦!」
「吶,妳要買嗎?用過的人都說好呢!尤其,在殺人的時候。」
「放心吧!除非妳死,這刀子……是不會斷的。」
「來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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