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味之人2
『由體內所散發出的氣味,會因為情緒、環境、年歲而有所變化。它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告訴其它人,『我』現在處於什麼狀態。警示著危險應當小心,告知生理成熟可以追求,告知身體虛弱需要照顧;然而,正是因為其如此坦白,反而讓敵人更加清楚自身的弱點。將脆弱暴露,並不是明智之舉,甚至會招來死亡,那為何我們的身體仍會做出這樣的演化?這是否意味著,相比於危險,有更大的生存優勢?或者是說,不同物種間是無法以氣味溝通的,這是獨屬某一物種,生命類型的秘密訊號?
若此推斷為真,那歷史傳聞的非人存在,之所以讓人感到敬畏與恐怖的理由,或許正是因為我們無法透過氣味來辨別對方的狀態與來意。』
-----節錄--《因論派專欄:論似人非人之物與人類的互動模式》
快速地瀏覽過眼前的論文,艾爾海森在內心嘖了一聲,實在不能明白因論派人的想法;相比於苛刻地研究著一字一句的知論派,研究歷史的抓著一兩句隻字片語便長篇大論,寫出各種癔想的因論派更是浪漫到跟小說家相同。
但不管是再怎麼沒有依據的理論,只要是前後邏輯相符,在沒有足夠證據反對其論證時,都能被因論派的高賢們認可。甚至即便有其它證據,也會有人繼續推崇那些立基薄弱的推論。
有趣的是,這篇論文的作者舉了身懷赫曼努比斯之力的賽諾為例。認為他之所以氣味稀薄,讓人敬畏,便是因為他身體裡有神靈力量的碎片。
然而,這樣的推斷極其單薄,同樣是被憑依之人,但賽索斯的味道雜揉著奶、蜜與酒,既甜美又辛辣,讓人有種天然的好感,極輕易地便能卸下別人的心防。
看來無法提供他新的思路。將文章歸檔,艾爾海森又拿起另一篇,標題寫道:《論環境、飲食與群居方式對天生氣味的影響》。
這篇的作者以更客觀的方式來方析沙漠人與雨林人氣味在種類與濃淡度的差異,以及可能的成因。
生長在大赤沙海的沙漠民,他們的天生氣味較淡,但調性卻更加鮮明,明烈地像是太陽,像是滾滾黃沙,像是兵器相接的戰場;在狂風吹拂下,這味道可以傳達到更遠的地方。但當他們移居到氣息流動較慢的雨林後,只要經過一代到兩代,味道就會變濃厚,也會帶上些雨林的氣彩。
這證明天生體味不僅受到基因的影響,還會因環境與食物類別而產生變化。
有趣的論點。
作者甚至還分析了不同地區食材中的營養素差異,想要解釋為何各別區域的人氣味差異如此之大。例如,你基本不太可能在沙漠地帶,找到一名散發出雨林清香的當地人。
但這跟他想瞭解的事情並沒有關係。
又接連翻閱十幾篇相關論文,能用的不多,比較有趣的是印記論。新生兒剛出世時是無味的,為了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他們周身的氣味會與四十八小時內所接觸到次數最多,時間最久的東西相似;一般是主要照顧者,也就是母親,或是重要親屬。這也解釋為何氣味被認為是種母系遺傳。
若沒有主要照顧者,體味則會似近於環境中較強烈者,像是駝獸、貓狗、皮革、金屬等。
有趣,但仍無法解釋賽諾的特殊。
放下手中的文件,艾爾海森揉揉眼周,放鬆有些僵硬的肌肉。
相比於一款使用多年,有無數使用者回饋的藥劑突然被發現新的用途,他更樂意相信,當日的狀況是受到另一個變數影響。
賽諾。
賽諾的味道很輕,動作也很輕,即便是因為發情期五感皆敏銳的艾爾海森,在一開始也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只聽到有人來,若不是卡維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被賽諾嚇到的場景,他也沒想到賽諾就待在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一牆之隔。
即便是關著門,閉著窗,α氣息的霸道仍會影響到周圍,警告他人不要輕易靠近;但賽諾卻若無其事地站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無法理解,總覺得裡頭還藏有些秘密,這實在令人好奇。
看著眼前的『共同研究申請書』,大風紀官賽諾實在無法理解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沉默了片會兒,他冷冷地開口說道。
「艾爾海森書記官,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很.忙。」
賽諾原本以為艾爾海森是為了前幾日送藥之事,破天荒地在室友已經致謝的情況下,再度找他致上謝意。結果,一開頭拿到的便是份……,不知所云的東西。
內容洋洋灑灑,總歸起來一句。『希望賽諾能在艾爾海森未服用抑制劑狀況下,陪他渡過發情期。』
到底是哪個有正常思考能力且具有羞恥心的人會向非伴侶者發出如此邀請?雖然看著這小子的神色,……,完全不是那事的邀約。
「所以我僅是希望在你有空時進行。」
不是,這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
看著艾爾海森的笑容,賽諾的大腦高速運轉。從艾爾海森的行事風格來看,應該是想要確定什麼東西,提納里就著他發低燒還幫人送藥之事念了他一輪,從那時得知,艾爾海森這回的發情期過得不太一樣,似乎特別平靜。就像是被契約之人安撫一般。
但,首先,他跟艾爾海森沒有任何的親密關係,甚至也稱不上親密,頂多算是知道對方底細,會一起吃飯打牌的朋友。
其次,他處理過的因發情期而情緒暴走的α那麼多,從來沒人有類似的回饋。要是他身上真有什麼秘密可以讓α們從性激素的風暴中清醒過來,那以往制伏人也不需要那麼費力。
最後,其實那天他之所以會靠在牆上,而不是直接去找卡維或是進門送藥,純萃是已經燒到有些腳步虛浮,不想再多費體力。
不過,雖然覺得艾爾海森的猜想很奇怪,但深知這傢伙探知真相的執著,單純地拒絕對方並沒有什麼意義。實在不想跟名巧舌如簧的傢伙辯論。
深吸了口氣,大風紀官最終決定讓步,只要讓這小子再次感受一下,應該就不會揪著這事不放。
「行,但你得先簽份免責申明。若在此期間,我對你做的事你都不會追究。」
「當然,那我們可以開始談論細節嗎?」
每個人的生理週期並不一樣,但本質上是相隔時間長,維持時間便長;若在此時間,欲望能得到足夠發洩的話會更快恢復理智。艾爾海森的週期相當規律,每兩個月一次,維持時間一到兩天,最多三天。以時長來說,算是賽諾可以接受的程度。
艾爾海森開立的條件是:
時間:甲方發情期開始到結束
地點:甲方家
具體事項:乙方需要待在甲方附近。在此其間,甲方得提供乙方一切需求,包括娛樂活動。若乙方在進行期間感到不適,得以中斷實驗。
觀察目的:確認乙方的存在是否會影響甲方在發情間的情緒波動。
觀察次數:預計三次,根據實際狀況減少或增加。
「因為主要觀察對像是我本人,且不做抽血等侵入性檢查,也不會公開發表研究結果。我就不向人體實驗倫理委員會申請審核了。」
艾爾海森將內容寫成份簡易的同意書,將紙筆遞給賽諾。
賽諾看了一眼,還是覺得這個人的腦子不知道被什麼東西踢了腳,需要上健康之家好好檢查一番。
「為避免不測,你最好還是準備抑制劑,還有傷藥。」在下頭乙方欄簽上自己的名字,賽諾想了想又補了句,「對了,卡維知道這件事情嗎?」
「我會通知他,相信他會樂意到酒館或咖啡館渡過幾夜。」謹慎地將同意書收回,艾爾海森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若你能介紹他幾名優秀可愛的ω,他或許會更加樂意。」
「他不是喜歡提納里?」
「喔,你知道啊。」
「……。」
現在將同意書奪回來還來得及嗎?賽諾瞪了艾爾海森一眼,雖然他確實有些情感解讀障礙,但不致於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看不透。
「那時間快到時你再聯絡我。」
「……。」
「怎呢?」
「為了到時我們可以更放鬆,我建議平日可以增加交流,例如共進晚餐,欣賞戲劇之類。」
這話聽起來很合理,卻又覺得哪哪不對,畢竟兩人至少要共渡兩天,關係好一點確實比較不會尷尬。但艾爾海森什麼時候會在意別人會不會尷尬了?當然,他也不好說別人。
盯著那看不出瑕疵的臉龐,賽諾很遺憾地發現自己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絕這個提議,更何況,老師與學姐總是鼓勵他多跟其它人正常交流,不僅僅是在牌桌上。
隨著病情改善,家長們的要求也跟著提升。
也不是知道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何?」
艾爾海森露出溫柔的笑容,眼角眉梢看起來都很真誠,看不出一絲勉強。賽諾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可以,但你知道的,我不見得有空。」
「沒關係,我會在你有空時去找你。」
事情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在艾爾海森再度進到發情期前,他已經跟賽諾看過兩場祖拜爾劇場的演出,吃過八次晚餐,還露營過一次,而兩人最多的互動則是同在一間房裡,各做各的事,偶爾分享下對事件的看法。
感覺很舒服。
賽諾是個明白人,不會揪著細微末節不放,也不會一言不合就大吼大叫;賽諾能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安靜地,不發出任何聲響,卻又不致於對外界不聞不問。對他的耳朵非常友善,都不需要開啟耳機的降躁功能。
而卡維,是在實驗進行的前一天,才得知他的室友做出這樣的決定。
「艾爾海森!你是瘋了,還是腦子進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毫無疑問地引來卡維的咆哮,卡維抓著他的領子,發出極為高亢的聲響,「邀請賽諾跟你共渡發情期?這種話你竟然說得出來,別告訴我說,你想要標記他!」
「怎麼可能?這只是個實驗。」拍掉卡維的手,艾爾海森表情非常淡漠。
「只是個實驗!」卡維握緊了拳,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能夠衝動,聲音壓低了幾分,「那若證明你的猜測,你又想做什麼,把他當成行動的人型抑制劑嗎?賽諾是β,不清楚也就算了,你難道也不清楚嗎?發情期裡的氣味,可不僅僅是味大而已,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在發情期間,不論是α還是ω,都會分泌出一種命名為『信息素』的東西。α的信息素用來偵測與標記,ω的信息素則是引誘α靠近,一個像矛,一個像勾,雖然β本質察覺不到,但已經有研究顯示,長期浸淫在信息素下可能會造成二次性轉換。
機率很低,但有機率。
卡維不相信基本讀過各種研究論文的艾爾海森不知道這件事。
「我只是不吃抑制劑,又不是不配戴氣味阻斷器,基本的禮貌,我還是知道的。」艾爾海森看卡維的表情,像是在看個傻子,「至於驗證成功與否,我與賽諾是否會持續下去,與你無關。」
卡維很生氣,生氣的結果是到提納里那摻上一本,最具體的表現是,當賽諾依約造訪時,難得穿上了相當保守,遮住大半肌膚的衣物。還攜帶了不少氣味阻斷劑,味道清除劑與隔離霜。
「提納里說,要與發情期的α共處一室,最好還是有點防護。」
賽諾仰著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少了胡狼帽的遮擋,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可愛,蓬蓬的頭髮讓臉頰更加圓潤,整個人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和與幼態。
這樣真的比較安全嗎?
艾爾海森挑挑眉,不太明白提納里的安全性指的是什麼,但還是客氣地將賽諾迎進門。在接觸的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賽諾的體溫比平時高了些許,圓圓的眼睛裡帶了幾分疲倦,水潤潤地像是好幾日沒能休息。
「你發燒了。」
「偶爾會這樣,醫生說是過於疲勞所致,休息幾天就好。」賽諾眨眨眼,小小的打了個呵欠,「抱歉,我能在沙發上睡會兒嗎?我才剛結束個案子。」
想到賽諾前幾日的行程--在沙漠遺蹟中抓出意圖盜賣的犯罪集團,與其合作的學者,中間還打了好幾隻的聖骸獸--艾爾海森瞭然地點頭。
「到我房裡睡會兒吧。」
「可以嗎?」
「當然,是我邀請你來的,就得保證你在這裡得到良好的照顧。」艾爾海森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們的合約僅要求你待在我附近,沒要求一定要醒著,你可以安心地休息。」
「好。」
興許是累極了,賽諾歪著腦袋思考了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提議有多不適當。α們的領域性本就高,在發情期間更可能喪失理智,待在領地的核心地帶非常地危險;但困倦感壓過了賽諾的理智,他順著艾爾海森的指引,來到他的臥室,換上寬鬆的睡衣,乖乖地鑽進被窩裡,任艾爾海森幫他拽好被子。
「睡會兒,我到餐點時叫你。」
「嗯。」
賽諾很快就睡著了,完全看不出大風紀官的警戒性。看得艾爾海森不禁蹙眉,思考這風紀體係是否有些問題,為什麼能讓大風紀官累到這種程度。不過,這畢竟不是他能插手的事,這念頭只在腦中停留了半秒就放棄深究。
此時艾爾海森已經感受到自己的發情期開始,些許信息素正慢慢地透出,向四週飄去。正常情況下,這些信息素會回報附近的狀況,這裡是否有適合的ω,是否有入侵的α或β,但此時,並沒有反應。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這些信息素輕飄飄地落在賽諾身上,就像是落到靜物一般,黏附然說消散。
真奇怪。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狀況,也沒見過有相關的報告,雖然他也明白,這種事情就算有所記錄,也不好公開。實在是過於地離奇,違反大眾對信息素的認知。本該警鈴大響的α本能,像是被關機一樣的安靜,沒有排斥,沒有叫囂,沒有誘惑,平靜地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砰砰地作響。
從性成熟後就沒有感受過的寧靜,真奇妙地感覺。比任何的抑制劑效果都好。
而份奇妙,卻随著距離而消失,魔法的範圍只有十公尺;超過之後,那惱人的心聲依舊喋喋不休,幾經試驗,艾爾海森決定坐在賽諾身旁看書。即便身體因性激素而有些燥熱,但心靈卻平靜地像在大海之中,不受到任何干擾。
這到底是為什麼?
一個念頭閃現,又被大浪吞沒,激不起任何的回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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