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
====其一====
那是一個閒到發慌的日子。
在久遠久遠之前，天底下還一片混亂，正道仍以三教主為歸依，魔界仍為魔魁所主宰的年代；天氣很好，風高雲輕的，正適合郊遊踏青，魔魁大人剛打敗這日第十二組的勇者特攻隊，鄙視了七重冥王分身的品味，望著這美好的藍天白雲心中充滿了惆悵。
為什麼他底下的人長得醜也就算了，品味還這麼差?怪不得他可愛的女兒遲遲找不到對像?當然也不是說他想要趕快將女兒推銷掉，但要能弄個孫子玩玩應該也不錯。
對著腦中浮出來的天倫圖搖了搖頭，大魔王嘆了口氣，他還是出門散步吧。
====其二====
說到出門散步，對於大魔王來說，其實是相當罕有的事。
沒辦法，說什麼魔王要有出門的架勢，所以底下的人總是希望他能夠乘轎，最好做到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人有種神秘的恐懼感；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主意。
因為久未出門加上隨興亂走，自然而然的，在兩個時辰後，大魔王望著藍天白雲不知道該往哪走才可以回家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或許路上隨便問個正道人士都比他清楚玄都要怎麼走。
瞪著天空發呆了三秒鐘，大魔王決定與其等魔出來找，不如他抓著中原人士帶路，他大魔王的面子還不會掉落一地。但是，既然要抓，就抓個好看點，省得被人恥笑他的品味也沒好到哪裡去。
就在魔王思考找什麼人問路時，他看到一名一身白幌的傢伙，手頭晃著釣竿。
====其三====
到魔王城附近釣魚，這傢伙是痴了還是傻了?
姑且不管魔魁大人到底迷路迷到哪，但這是他看到那白衣釣客的第一個念頭；然後看著這悠閒到不像是處於戰事中的年輕男子，慢悠悠的坐到湖邊巨岩上，將釣線放入湖中便躺了下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看來真是個傻子。
是說，這傻子會知道玄都在哪嗎?大魔王滿頭黑線，然後更是黑線滿頭的聽到那青年回頭一句，「想吃魚嗎?大叔?還是你想要釣魚?」
青年說的非常無辜，魔王聽得非常困窘。
====其四====
你不能怪大魔王會因為這麼平淡的問題而愣在原地，這實在是因為他在主持魔界的這幾百年來，從來沒見過一名人類看到他不是驚叫，逃跑，暈倒或是拿起武器準備挑戰。
釣魚?他?魔界的戰神?
開玩笑，這世間哪有人敢這麼問他，還叫他大叔的?
大魔王眉一皺，然後也不知道怎麼的，他走到青年的身邊，接過釣竿。
====其五====
「這是我幫朋友準備的，不過他還沒到，就先借給大叔吧!」
青年眨眨眼，笑容燦爛。
====其六====
魔界的魔魁大人，素來都覺得釣魚是種浪費時間的事；與其在那裡等魚上勾，還不如拉張網補來得快。
快狠準才是那魔的作風。
而就在那春光無限的午後，大魔王打破長久以來的看法，抓著釣竿，坐在一名笑得無憂無慮的青年道士身邊，看著浮標載浮載沉。
「吾以為道士是吃素的。」
「耶──，我只是順應自然。」
====其七====
青年是名修道人，這是大魔王走近他身邊時才發現的，那白衫上不顯眼到讓人以為是髒污的太極印記；好吧，或是那周身若有似無的仙氣才是大魔王認出的主因。
修為不差，這是大魔王對於青年的第二個評語，或許有一較高下的價值。
想是這麼想，但是大魔王有身為大魔王的尊嚴，只可挑戰成名高手，不與無名小輩過招；因此，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中一晃而過，並沒有實際執行。
但看到青年已經連釣十來條魚，他的釣竿仍毫無動靜時，魔王的殺意確實少有浮起。
那些以貌取人的魚類。
====其八====
理論上來說，魚在水中只見其餌，不見其人；釣客好不好看，似乎與釣魚技術沒有那麼一絲絲的關係。但是，你很難解釋，為何有人連餌都沒放就有魚上勾。
====其九====
魔王對於道士，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的印象。就他一層不變的印象當中，道士就是一群會拿著拂塵或是黃符、桃木劍，口頌不明咒語的腦殘分子。看到他不是喊「妖魔鬼怪，現出原形。」就是喊「妖魔鬼怪受死吧!」，面對這種喊打喊殺就是不肯好好坐下來談判的傢伙，就算是大魔王，也很難對他們有什麼好的評價。
但這道士卻很特別，沒拿那些傳統道具，更沒那砍砍殺殺的氣質；比起道教的知名分子，他的言行更接近道的本質，清靜無為，順應自然。
「你叫什麼名?小道。」
不知怎麼的，他想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人，明明他對於那些挑戰者一點興趣也沒有。
對此青年眨眨眼，一笑，「老道喚我為聖靈。」
「神棍樣的名。」
「耶，我也這麼認為，看來我們很合嘛，大叔。」
====其十====
其實，在遇到青年之前，從來沒有人叫過他大叔。那理由就跟你不會叫頂頭上司為老王，殺人魔王為小張一樣；你要嘛恭恭敬敬，要嘛戰戰兢兢，誰會這麼……隨興的稱喚。
對於這種無禮，身為大魔王的他，應該要感到不悅，甚至殺之而後快的；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事實上他在聽到青年這麼叫他時，他心情還不錯，甚至有些小雀躍。大概是太久沒聽到這些親切的話了吧?
「大叔～」
「嗯?」
「日陽西落，你還不回家嗎?家裡的人會擔心的唷。」
那時，魔王大人才雄雄想起來，他正處於找路回家的狀態。
====其十一====
在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魔界的守衛滿頭黑線的看著魔魁大人手拎著一串魚回來，臉上還掛著讓人難以理解的微笑。
當然，魚是神棍給的，路也是神棍指的；咳，是聖靈小道。
吃著被廚子妥善料理的魚，大魔王默默地想著，偶爾散散步也是件好事。
====其十二====
當然要是能夠天天出門散步，那大魔王就稱不上歷代挑戰者最多的大魔王。
在個春雨綿綿的午後，大魔王輕鬆打敗號稱是第一百二十號的挑戰者，批完三疊公文，盯著七重冥王的最新分身，玉槐相士的面相，思考這小子能活多少個時日之後；再度邁開了步伐出門去。
你說魔王這麼輕易的就離開都城會不會太不負責任?
嘛，想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跟魔魁大人討論這事；而這世間唯一有那個膽對魔魁無禮的，也只有他那寶貝女兒。
「爹爹，要出門的話，再帶點魚回來吧!」
一聲嬌嗲，聽得旁人都不禁將眼閉上。好吧，魔王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其十三====
明明是雨絲綿綿，似乎也沒有打壞小道釣魚的興致，穿著簑衣，戴著斗笠，躺在巨石上便悠閒的持著釣竿；雖然大魔王完全看不出小道有穿簑衣遮雨的必要性。
好吧，任誰旁邊有個會用內力斷絕雨絲的和尚都沒有配戴雨具的需要；雖然那一身的殺氣與打扮，真不像是個和尚，雖然說，這年頭的和尚殺的生也不會比魔頭少。
和尚看到大魔王來到，只是眉一挑，不動聲色；而躺在石頭上的人則突然起身，回頭看著他便笑了，「嘿，大叔，又來吃魚了嗎?」
「無聊。」
「那是來釣魚的嗎?今天我有多準備一附釣具唷。」小道笑瞇瞇的說道，神色與旁邊一臉鐵青的和尚相反，「對了，大叔，這位是我朋友阿創，是名偽和尚。」
「是創世者，你這假道士。」
「欵，叫阿創比較親切嘛，還是要叫小創好?」
====其十四====
道士身邊似乎總有名和尚，也不知是哪來的定律。
而那和尚雖然嚴形厲色的，但光看他讓小道窩在身上，還幫忙遮雨搧風給水的，就知道兩者關係好的非常。虧他本以為可以替親親女兒找個對像的，看來早早就被人訂走。
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大魔王仍接過釣具，一派悠閒的坐在石頭上，無視於和尚的刺人視線地將魚餌放入水中。「今天收獲如何?」
「還不錯，大叔想要的話，可以分一半唷。」
「吾還以為和尚吃素。」
「嘿，和尚嘛，本該飲食隨緣。」
====其十五====
也不知怎麼的，出門散步釣魚，聽小道與和尚有一撘沒一撘的閒聊，成為大魔王打完架，覺得有些空虛寂寞有些冷時的習慣。
真是祥和啊。
魔、佛、道竟然可以這麼和平共處一室；要是有天可以如此太平就好了。
看著眼前翩翩飛過的黃蝶，大魔王對腦中的不切實際搖了搖頭。
====其十六====
那日，偽和尚從路人身上得到了一壺酒，濃度不高，但光是開瓶時的酒氣便將小道薰得酡紅，瘋言瘋語的強逼他與和尚喝上幾杯，還不知從哪弄出能倒出烈酒的法寶。
酒對大魔王來說，從來就不是個問題，英雄醉臥沙場也是種浪漫；但是，理當葷酒忌口的和尚這麼會喝是什麼狀況?
喝著小道倒的酒，大魔王醺醺然的想，他有多久沒這麼開心喝酒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酒宴會變成術法大會，
也不知道為何他鬼使神差地使出了神農琉璃功。
====其十七====
這世上不乏悟性高之人，但看到小道只見過一回，便能使出神農琉璃功，他辛苦百年才修得的武學時，大魔王內心只充滿了．．．。
上天造人真是太不公平了，啊，他是魔，並不是人。
====其十八====
和小道約會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長到大魔王都懷疑小道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分。
雖然好奇，但每每看到小道一臉悠然自得，這個問題還是硬吞了回去；不管知不知道，他們之間並不是魔與道，而是一同釣魚的朋友。
雖然，他釣到魚的次數，可用五根手指數出。
====其十九====
雖然說與聖靈小道相處的時間很愉快，毫無心機，但這不代表大魔王要對其它人同樣放心。
而不幸的是，或許是祥合慣了，讓魔王的兇性下降，警覺下降，心機下降，降到落入別人的局中都未有察覺。
在與三教主對決時，大魔王心中只想著，今天小道與和尚又在討論什麼主題?小道對於一身疲累的他，又會露出什麼表情?是否會笑著說道，「大叔，你今天看起來好慘喔，我來幫你療傷吧!」
====其二十====
那戰之後，他陷入了沉眠，夢中有背叛者，有策劃者，有屬下的呼喚，有女兒的淚眼；然後在憤恨達到極致之時，總會出現一聲輕快，「大叔，早啊，今天天氣也很好呢。」
====其二十一====
沉睡的時間，比他想像中的還久，久到一睡起來世界就變了樣；世上已無聖靈小道，他身邊的創世和尚也早已消失無蹤，就連三教主也只是留下三名不成材的徒弟便溘然長逝，而他的女兒也到了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聽著屬下對現世的報告，大魔王愴然垂首。
世間剩下的只有對魔的打殺，再無那能以平等之心對待雙方的人。
====其二十二====
與素還真的相遇出乎他的意外。
中原的領導者，傳說的智者能人，出於三教，卻能使用他魔教的功夫，甚至是他秘傳的神農琉璃功；而讓大魔王更訝異的，是那張與聖靈小道酷似的臉龐。
但那雙清澈澄明的眼，已不再有往日的悠然。
「迫於無奈，還請賜招。」
====其二十三====
小道的眼合該帶著笑意，小道的手合該持著釣竿，小道的嘴應發出歡笑；而不是帶著悲憤堅決，持著劍，身染鮮血，做著自己並不認同的事。
「若欲救人，便用你自身交換。」
這個正常人不會答應的條件，卻讓大魔王見到那久違的微笑，以唇語表示，「多謝你，大叔。」
那瞬間，他恍然不知自己所面對的到底是誰，像是回到那一切還美好的過去，小道仍潔白勝雪，不沾武林濁事。
====其二十四====
被禁伏的素還真，冷靜，悠然，與其它同處境的魔大不相同；普通魔兵魔卒想對他失禮，也在那如春江水暖的眼眸中而恭敬下來。想若多禁過幾日，魔兵魔將們便會將這身無一絲魔血的人當成自己的族人吧?
看著部下們的差別待遇，大魔王滿頭黑線。
雖然當初他對小道，似乎也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就被人牽著走。
====其二十五====
為了不讓往日的回憶阻礙他的霸業，大魔王親自為素還真黥面，告別那風輕日暖的過往。
一針一針的，像是刺在自己心頭。
自此魔道不相同。
====其二十六====
掌握了大權，大魔王變得比四百年前更為的殘毒，一路肅清當年害他的人，讓他陷入危機的人，還有試圖取代他地位的人。
對敵人太好，便是對自己殘忍，這是他從上回的局裡學到的教訓；但在偶然之間，他似乎會聽到那熟悉的輕快對他說道，「別老是殺氣騰騰的嘛，大叔，這樣魚兒會怕得不敢上鉤的。來，笑一個。」
====其二十七====
根據文獻的記載，聖靈小道，是在他被三教主圍攻後沒多久逝世的，死的時候，金光大作，花香四溢，似乎是在接引仙靈歸天；讓其下的門人、信徒都為之震懾，紛紛頂禮膜拜。
又因生前廣施福澤，活人無數，他的金身被後人恭敬的放置在他指定的地方，受人瞻仰。
而創世和尚，則是在小道辭世之後，兇性大發，最後被九大奇人圍攻而神秘失蹤。
記載中的聖人，述敘中的惡人，都與大魔王的記憶相去甚遠，但歷史或許便是如此，只留下記錄者願意流傳的部分。
月換星移，春去秋別，世間不斷地輪轉；但小道心中的悠然，魔王所望的平等，那美好的大同世界，並不為魔王的逝世或聖人的離去而存在。
====其二十八====
對大魔王來說，聖靈小道，是他少數欣賞的人類；欣賞到他不喜歡有人頂著他的臉皮，做出小道不會做的行為。
所以，即便他敬佩素還真的能力與為人，那隱藏在心中的糾結，仍讓他排斥與素還真接觸；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一是怕破壞心中小道的形象。
二是怕被那酷似的臉眸，勾起懷念。
但讓大魔王最為糾結的，是有些事情，似乎非素還真不成。像是他寶貝孫身染的怪病。
====其二十九====
大魔王心中的糾結，大概任誰也不明白，包括他那寶貝孫，與施以妙手的素還真。
====其三十====
雖然世界對大魔王而言已然陌生，但是，創世和尚的出現，仍勾出他對往日美好的回憶；在湖邊釣魚，打鬧，喝酒，比身法術法，一同欣賞一朵夏日蓮花。
即便故往歷歷，但從歷史中再現的人卻不再有往時的熟悉。
神蹟岩十日，大魔王明白那人語氣中的悲傷，這人已不復記憶。
====其三十一====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大魔王時常會想起往日。
他有群忠心的下屬，有名貼心的女兒，有位知心的朋友，還有那到最後仍未真正介紹彼此，卻能讓他無需防備，開懷大笑的同道中人。
但傷春悲秋並不是魔的本性，也不是王者應為，所以他總是輕輕的將那打開，然後用力的合上；就算他們都追求著平等，但魔王與勇者總有自己的立場，與肩負的期許。
====其三十二====
「魔魁大人。」
在魔王的人生，呃，魔生當中，對這稱呼已不能再熟悉幾分；但在聽到那花臉乞丐笑容可掬的這麼叫他時，大魔王忍下拍雞母皮的衝動。沒辦法，他印象中調皮，天真像個孩子般的小道，正笑得有如狐狸；這分打擊，比當初他前妻因為他神農琉璃功的化體比她好看而吵著離婚時還大。
「我們來談一分交易吧。」
狐狸小道，呃，素還真笑瞇瞇的說道，在他大起大落的魔生低潮。
====其三十三====
根據歴史的教訓，跟素還真交易絕對沒好事。
但怎麼說呢?
面對那熟悉的面孔，他實在很難不去答應這人的要求。
====其三十四====
這是個看臉的世界，當然，魔也是這世界的一分子。
====其三十五====
「要交易可以，你換個叫法先。」
「欵?」對於這個要求，武林中的名人，歪著頭，一臉的不解，「魔魁?」
「不。」
「前輩?」
「不。」
「那……。」
看著那人困擾的表情，大魔王露出壞心的一笑。
====其三十六====
「叫大叔。」
後記：
嘛……，其實咱原本是想寫創百的說……(望天)
但從霹靂烽火錄看到雷霆，創百還是寫不出來orz
是說，太久沒寫文，筆感十分糟啊。
對了，咱絕對否認這是魔魁素。
註：聖靈尊者，是素還真的前三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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