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八趾)
八趾麒麟打小便是名好學的孩子,那時,他還不叫這個名字,對自己的八趾怪腳也還感到扭捏,每每想著要如何將那異於常人之處藏起。
因為這點怪異,還是孩子的他不敢去學堂,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深怕受到其它孩子的攻擊污辱。雖說是無心,但娃兒們的嘴,總是利得傷人;舉止,也是傷透人心。
石子扔著扔的,也被扔得習慣。
那時,還小的他,有日突然想到個好法子。
當時,他的怪腳也還沒像哥吉拉那麼巨大,也沒那麼重的臭魚味,只是稍稍的,比正常腳大上一圈。所以他便將另一腳裹上幾層步,偽裝自己有雙大腳;大腳嘛,能行四方的。他是這麼對嘲笑他大腳的孩子們說的。
說著說的,大夥也就習慣了。
雖說習慣,但為了藏起那個秘密,他仍選擇獨來獨往,不敢與旁人深交。就怕哪日,那隻怪腳現出原形,會遭來更嚴苛的對待。旁人異樣的眼光,已讓他過了一段不愉快的童年。
而就和歷史的教訓一般,愈想隱藏的事情愈容易被發現。
他那隻怪腳,仍在不留意間,被人發現。
發現他的,是學堂裡的先生。說學堂不太正確,再怎麼說,那可是附近幾個州裡最知名的學府;而發現這事的人,也不是鄉下的窮秀才,是學府裡最出名的老師。活了百來歲了,外貌卻如十七、八歲的少年,雙眼總烏溜溜的轉著,似乎總有無數的念頭從他腦中跑過,膚色白皙又紅潤,聲音清潤,行徑之間總帶著一股清香,只覺得好聞,但刻意聞又捉摸不清那是何味。
興許是外貌的關係,每年總有些不帶眼的學子將他誤認為學生;而那清淡的香味,使沒長眼的青年們總想著那文淵先生是否只是換成男裝的女孩。臆測無妨,某些衝動派的孩子則認知到何謂被人抓去蓋布袋的滋味。
被人發現,事小。被名人發現,事大。
那時八趾麒麟心中可沒閃過能見到文淵先生本人真是太幸運了的念頭。只覺得大事不妙,若被全學府裡頭最具影響力的人鄙視,那他一輩子也別想得到別人的好臉色。
看著那漩渦眉,看那朱砂痣,再看向那彷若會說話的眼。他嚥嚥口水,維持被發現的姿勢,等待先生的宣判。他大概會被當成怪物趕出這兒吧,那時,他心想著。
「你那腳……挺有特色的,莫非就是傳聞中的麒麟腳?」
「耶?」
「為何將它藏起?那麼包起來很辛苦吧。」
「這腳長得又怪又醜,我怕嚇到別人,再說,旁人也不喜歡。」
「嗯,孩子們總在意與人不同之處。但這不也是你的特色,獨一無二的,看到它,便知道是你來的。」
看著那帶笑的眼,不知怎麼的,他突然理解為何這麼一名怎般看都是十七、八歲少年郎的身邊,總圈了一票人,為何再怎麼紛亂的狀況,只要他一現身,便變得安祥合樂。
從那日起,他拜在文淵先生門下,自號八趾麒麟。
文淵先生,是名好老師,無論是汗牛充棟,學富五車,怎麼誇耀所知所學的詞都無法說明他的博學;而非旦博學,他更擅於用簡單靈活的方法,將生硬的文字道理,化為成平易近人的故事。而他的言行舉止,更是讓人怎般學,都還有再精進的空間;不論是化解衝突的方法,或是接納萬物的心胸。
與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不同,文淵先生永遠接受新的事物,並鼓勵學生去接觸嘗試。曾經有人帶了把西傳的樂器入學府,在眾老師中,就文淵先生愉悅地取來把玩,並向人請教那樂器的彈法。
接受新的,接受怪的,接受異國的。
或許就是如此,在文淵先生門下,他未曾感到受歧視。頂多一開始露出訝異之色,但未做穢言,也未有人做出攻擊之事。那是段美好的時光,而美好,總是走得匆忙。
一晃時,數年歲月便過去了,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那時,八趾麒麟的名號在學界裡也小有名聲,雖然受到些攻擊,但包容他的人總是比較多的。
走的那天,先生給予他封小錦囊,落下他未來數十年的命運。他雖對內容有些不滿,但那一一驗證時,也只能對之苦笑。唉,先生啊,你這手功夫怎沒傳給我呢?
之後,又過了數十年。
他收到先生的死訊,學府一片哀淒,他也傻楞楞地趕了回去,放下手頭的工作,為老師守了六年的喪,心中一片茫然。聽說,先生連自己的死都已經預見了,事前多有準備,接替的老師,學生的安頓,財產的方配,還有自己後事的處理。無可挑剔的完美。
留下群哭得死去活來的學生,還有曾經受到幫助的人。大人攜著小孩,兒孫推著家中老人來到靈前致意。那時,他才曉得,為何文淵先生每到了市集,總能收到別人請的東西,或是,明明什麼都沒買,卻將身上的銀兩全都花光;還有,為何別人聽曉他師承何處時,也不自覺得微微一笑,對他十分和氣。
那就如淵一般,深藏而不見底。
見著先生的金身,他懊悔的想,他應該留下的,再與老師多學幾年的道理。可惜,後悔從不能挽回過去。
之後,整整五十年,他都在想著讓人起死回生這事。明明這念頭在母親逝世時都沒有冒出的,但在見到先生的屍身時,卻不斷的在腦中徘徊。
然後,他找上了在道界享有盛名的聖靈尊者。
見到尊者時,他楞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不能怪他,誰讓尊者與他記憶裡的先生可說是長得一模一樣,只差在尊者身上更多了幾分仙氣。飄然御風,像隨時都會登仙而去。
是親人嗎?他想,聽說先生沒有兄弟,也沒有子嗣的,那是遺落的旁支嗎?為何有人可以長得如此相似?心思紛亂時,他又見到再熟悉不過的一抹淺笑。為了那笑,他棄了儒服,改學從道。
相比於文淵先生,尊者寡言了許多。
比起那幽默風趣的言談,他更常以行為代替言語。但同樣的,都有悲天憫人的情懷,與令人稱羨的人緣,還有,那若有似乎的清香;那不管在什麼狀態下,都能觀照全局的冷靜智慧。
習在尊者身邊,心情安適如同待在先生身旁一般。過了數十年,習得一身道家修為,他拜別尊者,希望自此他能安然自適的活在世間。餘後過了數甲子,道界中驚起波浪,聖靈尊者於睡夢中長眠,僅餘金身以供後人瞻仰。這次他不再汲汲於復生尊者,順從尊者的教導,一切順應自然。
之後,他放縱於山水之中,不知多少寒暑。有朝,他偶然經過一處山中古剎,遇見名身帶蓮香的僧人,名喚無為。一瞬之間,他仿若又見到當年與他笑談麒麟腳的賢人。然後,他長住於古剎之中,終日與禪聲為伍;看著禪師如何以佛理感化,安撫人心。
此後不知過了多少年,第三名相似之人亦悄然辭世。
或許,太完美的人,就注定早逝吧。那時,他是這麼想的。
又過三年,他行經一深山小村,遇上名童子,一身清聖,仙姿飄飄,宛若蓮中仙所化。那村中,無人知道那小童的由來,只知道那是由一戶素姓人家,無意中於溪谷中撿到的。那一身清香,加上來歷不明,使得村中人分成兩派,一論由神仙托生,一論由妖魅所化。
雙方爭論不休,讓他想到自己的幼時,受村人辱罵的不堪過往;沉思之際,一個柔軟觸上他的手。然後,他又見到縈在心中上百年的容顏。
在村人爭論中,看透世情般的笑著。
那時,他覺得自己得到世間無上至寶。
而後來,他無時無刻為那時的感動後悔不已。
小童姓素名還真,姓是為感念收養他之人,名是娃兒自取的,返樸歸真,不知為何小小年歲便有如是沉重感。一開始他以為這娃兒會如同他以往的師尊一般,沉著和善,才智過人,然後,他明白為何他師尊們總能夠在短短時日就習有大成。
準確說法是,被師父恭請離開。
三歲輕功能上樹,五歲能隔山打牛,七歲閱書千卷,過目不忘,九歲能自創武學,戲耍老仙覺。像這般的天才兒童,與其放在身邊受打擊,不如早早讓他出師。
武功高強,才智過人也就罷了。最讓他感到糾結的是,每次聽到小娃叫他師尊,他總有種詭異的心驚感。
「誰讓你沒事將你師父撿回家。」他的兄弟,識三世,非常沒同胞愛的說道,「這叫自找麻煩。」
「錯錯錯,這是冤親債主來討債了。」另一名兄弟,五通先生,更沒良心的表示,「誰讓你行事不積德,現在遇上報應了吧!」
「吾以前可是名好徒弟,才不像他這般令師尊頭疼呢!」
「那大概是你以前都沒繳學費吧。」
「呃,這也算?」
「你不知道欠債不還仇恨深嗎?」
「這……。」
「再說,你有自信壓過已經當你三世師長的人嗎?」
看著那熟悉的容顏,好吧,他沒有自信;對那人下的指令,他早就習慣聽從,要他如何改起?
師尊師尊,叫了數百年的師尊,那心頭的敬畏,就算事過境遷也仍在那裡。但就算自此注定他會一輩子壓在徒弟底下,又如何呢?他們之間的緣分就是麼深,任誰也分不開,任誰也勝不了。
他只祈望此子,能夠安然快樂的成長,這就行了。就算他吃虧了點,將身處於被徒弟欺負的慘況,只要其子平安喜樂,一切都無所謂。
不過,雖然往日不可追,但或許他能夠將此子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後記:
嘛啊,根據劇中表示,素還真的前三世,一世大概有三百多年。
八趾老伯當年曾經和他八名好兄弟一同將聖珠壓到創世者身上,之後創世者頓入滅境修行,名稱邪心魔佛,又過了不知多少年,才修成了一頁書。
但是,阿編們又把書爹的過去修啊修啊修,愈修愈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連帶著大家年歲就跟著愈來愈長。(望天)
而八趾老伯的前三世與素還真的前三世有所牽聯。真要這麼算的話,素還真與前世間就不知隔了數百年甚至是千年。所以就將時間做點調動,讓八趾伯伯是此世認識素還真的前三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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