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1日

【鬼故事創作】墜靈


墜靈


(前言)


一道身影摔落到地上,濺起了漂亮的水花,撒在鄰近的牆上、地板上,還有行人的身上。沒有人對那水花沾染的地方感到在意,因為,那裡什麼都不會剩下。

只是道殘影。

「九點五十七分三十二秒。」

方晨看了看時間,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將手邊的所有雜事都放下,把注意力從辦公桌上轉移到窗外,雙眼緊盯著外頭看。「還有二分鐘啊,今天的時間捉得真剛好。」嗅了嗅剛泡好的咖啡,他滿足的說道,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三、二、一。」

在秒數數到零的時間,一道身影窗椽上迅速的往下跌落,他看著那道不斷往下墜的身影輕輕的笑了,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他才心滿意足地將注意力收回來。

「今天還是一樣的準時。」

喝上持在手上的咖啡,方晨愉樂地說道。正如同有人喜歡喝咖啡一樣,每天早上不喝上一杯就覺得全身不對勁,方晨要是沒有看到那落下的身影,也會覺得全身不對勁。

這是他的習慣。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往外看,等待一個別人可能看不到的驚喜,一條墜落的人影。人影從高空中墜落,一邊掙扎一邊又像是接受命運般落下的身影,悽苦而絕美。

他這個習慣,常人可能無法了解,也無法明白。只當他喜歡看著窗戶發呆,卻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看的如此入迷。

在看什麼呢?或許,只有跟他擁有相當能力的人才能夠明白吧?那道殘影。

那是一道在很久以前曾經存在,然後消失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是名在半空中慘叫的女性,穿著件相當漂亮的水藍色圓點洋裝,飛舞的長髮掩住她的面容,但不知道為什麼,方晨總覺得那名女性一定相當的漂亮。

毫無理由的確信。

有好幾次,他到其它的樓層尋找女子的身影,試圖看清女子的面容。但不管怎麼做,方晨都只能看到女子烏黑的秀髮飄揚,遮擋了所有好奇的目光。他看著那道身影從上往下落,摔到地上,鮮紅的血液從纖細的體內蹦出,高高地濺起。有好幾次,方晨幾乎以為那鮮紅的液體噴進他的眼珠,造成眼前一片紅光。

那女孩到底是誰呢?

曾經,他也好奇過女子的身分,想要翻查報章雜誌看看有沒有相關的報導。但是,每當這個念頭興起,又很快的會消失。知道又如何呢?那終究只是道殘影。

聽說這種能看到亡魂的能力,叫做陰陽眼。但是,方晨就只能看到這名不斷墜地的女性,其它什麼妖魔鬼怪他是一個影也看不到。而這種奇妙的能力,則是在他來到這家公司之後才擁有的;更正確的說法,是當他將位置換到現在的座位之後,他才看得到這抹身影。

他想,這一定是某種奇妙的緣分,他想,那女人一定刻意的跳給他看,他想,那名身穿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子,一定是想要告訴他什麼,才會在他的面前不斷的往下跳。看著看著,方晨戀上了那名不斷摔落的女性。

每到這個時刻,方晨總會砌上一壺好茶,或是煮一壺咖啡,坐在窗邊,舉著杯子跟落下的女人致意,彷彿這個樣子,他就能跟那名早就不存在的女子心意相通,他們就像是戀人一樣,在那短短的時間裡,就是此世的永恆。


正文
(關玥)

「早安。」、「今天天氣真好。」

通常都是一早進入公司的開場白,沒有什麼意思,就是禮貌的打聲招呼通知大家自己已經到了的事實。而一般來說,其它人也會用相同的語句來做回應。

但這日的回應不太一樣,並不是這麼溫和的句子。

「玥姐──!」

關玥還沒來得及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就被人撲個滿懷,令她當場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玥姐,妳聽我說,昨天晚上真是氣死人了。」

怎麼回事?用眼神向在場的其它人詢問,結果一個聳肩,一個皺眉,一個當作沒看到很乾脆的轉過頭去。真是一群好同事,見死不救,既然人不救她,那麼關玥也只好自救;騰出一手拍拍對方的背,輕聲問道,「怎麼啦,小惠?昨晚上不是去參加聯誼嗎?怎麼鬧得不開心了?」

「哼,聯誼!」緊抱住關玥的小惠一點也沒有鬆開手的意思,將頭放在關玥懷裡蹭了一蹭,「早知道就不要去了啦!平白到那裡給人受氣。」

受氣?怎麼回事?關玥眨了眨不解的雙眼,她記得懷裡的小妹妹,楊小惠向來都是聯誼場上的寵兒,人長的甜美可愛,個性活潑大方,大部分的男性都對她有不錯的印象。撇開滿腦子的疑惑,她柔聲的安撫懷裡的女孩,要是再不趕快開工,她今天又得延後下班了。

「怎麼呢?是哪位不長眼睛的大少欺負我們家的小惠啦?告訴玥姐,發生什麼事了,需不需要幫妳去討公道?」

聽到她這麼說,賴在懷裡的女孩終於抬出頭來,咧嘴一笑,「嘿,我就知道還是玥姐好;不過,公道是不用啦,反正我並沒有吃虧,只是很生氣而已。」

「哦?是什麼事情讓咱們的小惠這麼生氣呢?」

「就是啊……。」

在小惠的東扯西扯與旁人的胡亂插嘴的情況下,關玥花了一點時間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昨天晚上,小惠跟幾名好朋友去參加別家公司的聯誼活動,在會場中她看到一名孤辟的男人獨自地坐在角落,她就憑著愛社交的本能向前跟人打了聲招呼,結果對方則不太客氣的叫她滾遠一點。

說的輕描淡寫,但就小惠的生氣程度看來,內情應該不這麼單純。但單不單純,終究還是別人家的事,所以,她只是安慰的說了幾句敷衍的話,讓小惠放寬心。

「吶,那名男人……妳知道叫什麼名字嗎?」

好不容易小惠終於不再那般激動,要將話題帶開時,又有人將主題拉回到那個男人身上。說話的人是辦公室裡的老大姐,梅如芳。

看著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大姐,關玥心一橫,決定將所有事情都丟給梅如芳去處理,自己則留下一隻耳朵注意狀況,一邊開始處理公事。

「好像叫……咦……叫什麼來著的?」被突來的問題嚇到,小惠眨著眼,邊眨邊想著,「好像姓方,叫什麼,我不是那麼確定,他的朋友好像有叫他什麼晨的……,耶?還是說……,他姓陳啊?」

「姓方?」梅如芳眉頭一皺,思考了一會兒後,給出一個答案,「妳說的難道是艾索商務的方晨?」

「對對對,就是方晨。」小惠點了點頭,開心的說道,「梅姐,妳真厲害,妳是怎麼知道我們是跟艾索商務辦聯誼的?」

「欵,妳是忘了我的外號了嗎?」梅如芳撓撓秀麗的長髮,輕笑了一聲,「我可是人稱情報份子的梅如芳,梅姐,各地方的大小事都瞞不過我的耳目,更何況僅是小小的聯誼會,我當然知道囉!」

「哇!真不愧是梅姐。」

「好說好說。」梅如芳呵呵一笑,單手撐著下巴,露出戲謔神色,「不過啊,小惠,妳怎麼會去跟那個人說話呢?方晨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怪人呢!要是梅姐我,一定是避他避得遠遠的。」

「可是,他很帥啊!」小惠語氣一變,眼神中露出閃閃光茫,「正符合我的要求,相好腿長身材剛剛好。」

「帥?帥有什麼用?能夠當飯吃呀?」梅如芳給了小惠一個大大的白眼,豎起食指,慎重地說道,「我告訴妳啊,小惠,女人的眼睛要睜亮一點,男人的長相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讓女人感到幸福!那男人怪里怪氣的,誰跟他交往誰倒楣。」

「耶……?怎麼說呢?梅姐」小惠眨了眨閃亮的雙眼,眼中色彩一換,透露出想到得知八卦的渴望。「快告訴我!」

「呵,這妳問我就對了。我告訴妳喔,那個人吶……是個怪胎,他每天早上都會……。」

聽到這裡,關玥便將耳朵收回,反正接下去的內容八成也沒什麼營養,還是專心辦公比較重要。而就在她將注意力完全放入工作時,手邊的分機突然響起。

「喂,您好,這裡是……。」

「妳就是關玥?」電話的那頭傳來陌生的女聲,略帶冷漠與生硬的肯定問句,「這裡是艾索商務,我是蘇玲。」

「是的,蘇小姐您好,請問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今天晚上,六點,我會在妳們那棟辦公大樓一樓的咖啡店等妳,聊一件事情,希望妳務必要到。」說完,關玥還來不及回覆,對方就將電話掛了,聽著傳來嘟嘟的聲響,關玥微微一愣,將話筒掛回話機上。

艾索商務?一個陌生的名字,卻有點耳熟。像似最近才剛聽過這個名字,但是,是在哪裡聽到的呢?關玥想了想,翻開她的記事本確認了一下,她近期聯絡的廠商當中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那麼……。

她又是從哪聽過這個名字?

「說到啊艾索商務啊!不得不提到的就是方晨跟蘇玲!」

艾索商務?耳尖的對這四個字有了反應,再度將注意力轉回到身後,一群正在聊八卦是非的好同事身上。

「尤其是那個蘇玲,我跟你們說啊,那個女孩兒我曾經見過一次,那只能說是漂亮的不得了,連我都想將她拐回家好好的珍藏。只可惜啊,人果然不是十全十美的,那麼漂亮的女娃兒,竟然興趣那麼奇怪,跟咱們剛剛講的那個怪胎方晨是一對的呢!真是可惜了,可惜囉。」梅姐搖搖頭,邊搖邊說道,語氣是惋惜的語氣,但是,臉上的神情卻不是那麼回事。混合了看好戲還有見不得人好的情緒。

「哎呀,梅姐啊,這有什麼好可惜的呢?怪人配怪人,那不是正好一對兒?」

「可不是說嘛。」一個聲音拔高了八度,像老母雞一般笑了幾聲,「絕配呀,絕配。」

那笑聲很尖很細,尖銳地像是一把刀在黑板抓撓,嚴重地刺激耳膜的鼓動。不動聲色的將耳朵捂上幾分,關玥開始思考,現場的哪一個人的笑聲是如此尖細的。

「你們這些人真缺德,人家好歹也是被稱為艾索商務的金童玉女,竟然說是兩個怪胎。」

「本來就是怪胎嘛,不叫怪胎叫怪胎,那要叫什麼啊?」

「叫怪胎啊!」合唱,幾個女人笑倒在一起。

不管身後還在笑鬧的同事們,起身到茶水間為自己泡上一壺濃茶,在茶香中整理自己的思緒。想起來了,艾索商務,這個地方她是第一天聽到,而跟她說這個詞的便是哭倒在自己懷裡的小妹妹,說她跟那個地方的人聯誼,然後雙方弄得不太愉快。

也因為那件事情,才造成辦公室裡的人,非常熱切地在討論這件事,那家公司,還有那公司裡頭的人。只是,那家公司的人,找她做什麼呢?

於是,她回到坐位,向聊天聊得正愉快的梅姐問道,「梅姐,妳對蘇玲這個人知道多少?」



當長長的指針指向六時,關玥深深的覺得自己被耍了。

不到六點,她就坐在咖啡店中等人,等到她喝完一杯拿鐵,吃完一份波士頓後,蘇玲還沒有出現。該走了嗎?看著錶,關玥在心頭嘀咕著,她記得,就資料上顯示,蘇玲是名重信重諾的人,應該不會無故爽約。

沉思了一會兒,看著梅如芳半買半送半強迫推銷的資料,無奈的一笑。這世上果然是一痞天下無難事啊。

梅如芳不枉她情報分子的名號,手上的資料確實相當齊全。齊全到關玥都不禁懷疑起她的身分,想說其實這名梅大姐的本行是徵信業,只是待在這個地方偽裝身分而已。

趁著人還沒有到來,關玥向店員小姐要求了續杯後,便開始看起蘇玲的資料。蘇玲,三十二歲,未婚,目前有一公認的男友,身旁還有許許多多的追求者。兩人感情穩定,聽說,預計在今年踏上紅毯。

為人重信諾,說到做到,身調柔軟,是外交與協商的高手。所以,艾索商務的高層也相當依賴她的才能。

美麗又有才幹的女人吶?長吁了口氣,像這樣的女人會有什麼事情要急著找她呢?真是令人好奇。邊喝著咖啡,關玥心想,不過,再怎麼好奇,那人要再不來,她可是要準備走人了。等人這檔事,雖然在她某名愛磨蹭的友人訓練底下已經相當習慣,但不代表說她就喜歡等待。

六點三十一分。

無聊的打了個呵欠,用小叉子戳下最後一小塊糕點,準備結束了這等待的時間。就這此時,關玥的手機突然鳴叫了幾聲,高頌著佛經,往生咒。

嗯?看著螢幕上顯示的陌生號碼,關玥微楞了一下,還來不及思考是不是詐騙電話,手指便已按下通話鍵。

「喂?你好。」

電話的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音,音訊受到嚴重的干擾,有一道些微的女聲從另一端傳來,關玥愣了一下,然後又重複說了一次。「喂,我是關玥,請問……。」

「救……救我……,救我……。」

「請問?」眉頭一擰,電話裡的求救聲,這絕非好事。「妳是誰?妳在哪裡?」

輕聲問了幾句,那一頭卻沒有了回音,只剩下電話沙沙的聲響,就在關玥決定要關機時,一道聲音傳出,伴隨著哭聲與笑聲。

「長……原……路……。」

通訊結束了。訊號也轉為正常,剛接通的電話訊息卻從手機裡消失,未留下一絲線索。看著手上的話機,關玥思考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咖啡店。



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是明知山有虎卻往虎山行的愚蠢舉動,雖然明知道這麼做可能會將她牽扯到一個麻煩之中,但是,腳下的步伐卻仍毫不猶豫地走向女人說的地點,長原路。

長原路與關玥所在的地方,並沒有多遠的路程。轉三個彎,路經幾條小道便會接連上的道路。但那個地方關玥很少去,這或許是因為那裡跟她往返的路程上並不順路的關係,又或是在潛意識當中,她就不想經過那條路。

那條路,說穿了與其它道路也沒有什麼不同。路嘛,就是人走的地方,還能差到哪裡去呢?差不多的單位發包,差不多的單位維修,所有的做法都與其它地方無異。只是,那條路上有著一個令人感覺不太舒服的別名,死路。

會有這個奇怪的別稱,一是為了它高死亡率的車禍,二是為了所有的商家在那個地方都開不久,三是為了那裡連續幾棟大樓都有傳出自殺、他殺的事件。

出事率頻繁到警方都不得不加緊巡邏,而路上只要聽到有什麼風吹草動,大部分的人都會猜是那條路上又出了什麼事。

關玥曾經看過一次那所謂的災難。當時,她與同事一同附近採買東西;而就在他們眼前,發生了一場悲劇。

那是場火災,突如其來的大火瞬間便燒起一棟公寓。火舌從騎樓往上猛竄,堵死了上頭人們逃生的去路。大人的慘叫、小孩子的哀號哭聲從鐵窗裡傳出,所有經過的人都傻在那裡無能為力,直到訓練有速的警消到場,才結束了這場災難。

依照警方的說法,那場火是由於有人在騎樓縱火的關係。但是,在現場的所有人,並沒有看到那名嫌疑犯。

焦黑的房子。

看見出現在眼前的焦黑,關玥明白,自己已經走到了長原路上。那棟被火焚燒的大樓,在事隔多年之後仍保持了當初的慘狀。每次經過它,她彷彿都還能聽到小孩子聲嘶力竭的求救聲、哭聲,還有不知打哪來的笑聲。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回憶。快步離開了那棟大樓附近,關玥開始思考自己該往哪一個方向轉,長原路並不是一條很長的道路,但對行人來說,也夠長了,這條路並不是讓人想要久待的地方。

沿途的行道木露出不合時宜的枯黃,乾裂而枯萎,連生命力強靭的雜草也營養不良似的低垂。與鄰近道路的繁華相反,一路走來,十家店門上有九家貼著頂讓、承租,相當落寞的地方。光線僅到了與其它通道的交接處,一片暗淡。

行人很少,車輛更是稀有的可憐,諾大的馬路上一片的空蕩,嶄新地像是剛鋪好而被封閉的景象。事實上來說,這條路上連條貓狗都看不見,麻雀等雀鳥也不見蹤跡。

這下可麻煩了。關玥嘆了口氣,心想,這樣連找人詢問有沒有見到一名女子都成了問題;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傳出了陣陣的歌聲。

「喂?」

電話的那頭仍是一片沙沙之聲,又是那個人打的嗎?邊想,關玥的語氣加重了幾分,「我在長原路,妳在哪裡?」

「三……三段,快……快點……。」這次的回音快了幾分,語句中雜夾了幾許鼻音,像是有人強忍著悲傷或是恐懼,艱辛地將話講完。「救……救我……。」

通話又結束了,手機上頭仍然沒有留下任何的記錄。

雖然心頭覺得古怪,但是,要不去的話,那電話還是會不停的打來吧?像似被什麼猜透心思,手上的電話又響起了歌聲。看著上頭的顯示,關玥一默,決定暫時不與理會。

三步併成兩步,急速的步伐轉成了小跑步,又加速衝刺,她奔跑在人行道上,高跟鞋敲擊著紅磚,發出嘎嘎的聲響。她跑的愈急,放在包包裡的手機響的愈兇,往生咒的咒文陪她跑過了大半條道路,伴著她濃厚的喘息聲,還有沿路跟隨的刺耳尖叫。

跟上來了,她頭一次後悔自己做什麼那麼多事將鈴聲換成了往生咒,聽說愈是這樣的咒文,就愈容易吸引到那些飄浮不定的靈魂,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地方,不乾不淨。

即便是聽習慣亡靈聲音的自己,對於那永無止歇的慘叫與咒詛仍是無法接受。

「閉嘴,吵死了,這些傢伙。」邊跑,邊咒罵了幾聲。這麼高聲的冤叫有什麼用?再叫也改變不了身陷在人間的事實,就誠如她再怎麼抱怨也無法擺脫聲音的糾纏一樣。

「救我……,誰來救我……,快點……,將我從這個地方帶出去……。」

「夠了,我不是管理員,有什麼話去找陰官說,別找活人的麻煩!」憤憤的念了幾句,說不定就是這些冤魂縈繞在這條路上,才使得這路不斷地發生悲劇。

本來這種事情當作不知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透過裝傻與無視來避免許多的麻煩是人的本能與狡猾,因為自己是無能為力的,強與靈界或是所謂的陰界扯上邊只是帶來自己與旁人的困擾。但是,眼前的狀況並不是對方知道自己有能力而前來尋求幫忙;而是刻意地,在耳邊低吼著自己的不幸。

散發著惡意。

三段到底在哪裡?邊跑,邊想著她是不是又被引誘到一個惡劣的局裡,以請君入甕的姿態用幾通莫名奇妙的電話,輕易地將她引來這條死路上。然後,趁機收網。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道蹲坐在地上的身影吸引住她的注意力。那是個女人,身上穿著高雅的白色洋裝,頭髮卻散亂的披在肩上,手上緊捉著一只手機,牢牢地,像是在懇求對方趕快接起電話。

關玥停了下來,從包包掏出仍在高叫著往生咒的機子,「喂,妳在哪裡?」

電話的那頭傳來女人的哭泣聲,但關玥並沒有回應。她看到了眼前的那個身影,那名身穿白色套裝的女人,將手機貼附在耳邊不斷的哭泣。

就是她了。

緩緩的朝女人走近幾分,她認出眼前的女人,那女人雖然她沒有見過,但是,她的相片卻在稍早深入她的印象。蘇玲,那名蹲在死路上不斷哭泣,不斷的打電話跟她求救的人,就是艾索商務的蘇玲,一個,她只聽過名字的女人。

「妳好,請問妳是蘇小姐嗎?」

關玥走到蘇玲的身旁,不敢太靠近。因為她不敢確認眼前這名精神已經有點恍惚的女人,是否會在她的刺激底下做出什麼事情。她輕輕的問道,「妳沒事吧?蘇小姐。」

聲音停止了,在她問話的同時;像是達成目的一般,心滿意足的離去。雖然注意到這點詭異,但是,關玥並沒有與以理會,眼前的女人才是目前的重點。

相片裡的蘇玲是名美人,有著烏黑亮麗的秀髮,與淺淺的梨渦,勾魂的鳳眼,白裡透紅的肌膚,但眼前的她,並不像圖畫相裡的那麼美。到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要是膽小又魯莽的人見著的話,大概會毫不計形象的哀號。

蘇玲的抬起頭看了關玥一眼,她的臉色蒼白的可怕,絲毫不見一絲血紅,純然的白,甚至有些發青,黑白分明的眼珠則見一絲血色,眼角則泛成水霧一片;她的手不斷地在顫抖,指尖也是一片死白,在碰觸的瞬間,關玥甚至以為自己碰到的是塊冰塊,寒冷刺骨。

「妳是……?」蘇玲張著嘴巴,蠕動了半天才從喉嚨擠出兩個字。關玥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恐慌。

一定很害怕吧?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明明夜幕已經低垂,道路兩旁的街燈卻使終黑暗,更別提一旁的商家……,一路上根本沒有有人住的人家。

不過,身為附近的居民,怎麼會不知道這條路的盛名?更何況,她記得艾索商務所在的仁宇大樓到她們公司並不需要經過這條道路。有其它更為方便的道路可以選擇。

「我姓關,是您打電話給我的,不是嗎?」露出營業式的笑容,雖然心中充滿疑惑,但是,還是先得安撫蘇玲驚恐的情緒;她攙起蘇玲虛軟的身子,坐到路邊的行道椅上,從懷裡拿出一盒牛奶糖,「妳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要不要吃顆糖呢?這會讓妳舒服一點。」

蘇玲看著牛奶糖發愣了一會兒,才顫巍巍的伸出手,非常勉強地將牛奶糖的包裝打開,含進嘴裡。過了一會兒,她手腳打顫的情況便逐漸好轉,臉色也不像一開始的蒼白。

「謝……謝謝。」蘇玲生硬的說道,語氣中帶著些哽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根稻草,緊緊地抓住關玥的手不放,然後,抱著她放聲大哭。「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對不起什麼了呢?拍了拍蘇玲的背,關玥不解的想著。應該沒有人會為了遲到這件事情哭成這樣;那麼,是為了將她招來這條死路上而道歉嗎?想了又想,這應該也不可能。要是有點靈感的人,是不會走上這條路的,要是沒有感應能力的人,自然也不會查覺得這裡的異樣。

「乖乖。」像似母親在哄小孩,關玥輕聲的說道。這已經是她這日第二次安撫在懷裡痛哭的女人了,感覺有些奇怪,或許是因為自己淚腺不發達的原因,她總覺得哭是一種很困難的事情;更別提像這樣在別人懷裡大哭,「別哭了,好好的一張臉是會哭醜的喔。人家說女人的眼淚會變成珍珠,要這麼流了就太可惜了,妳說不是嗎?」

抽噎了好一會兒,蘇玲終於鬆開關玥的脖子,兩個眼睛哭得紅紅腫腫,鼻子也泛著紅光。「對不起,給妳添麻煩了。」

「不客氣。」眼見自己肩膀上的重擔鬆下,關玥長吁了口氣,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對了,蘇小姐,不知您找我有什麼指教呢?」

「找妳……?」眨著尚沾有淚珠的睫毛,蘇玲不解的問道。

「是啊!不是您一直打電話給我的嗎?」指了指還緊握在蘇玲手中的電話,關玥心底頭響起了不良的警鐘。當一個人忘了他曾經做過的事,就表示這事情對他而言微不足道,或是,那是在無意識底下發生的事情,剩下一種狀況,是當時處於極度的警恐。「難道您忘了嗎?」

「這……。」

沾了淚水的眼仍帶著空茫,見著蘇玲的茫然,關玥嘆了口氣,「算了,沒關係。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吧,過兩條街那裡有家不錯的餐廳,我想妳也餓了吧?要不要去那裡坐坐,說不定吃飽飯後,妳就想起想對我說什麼話了。」

看了關玥好一會兒,蘇玲才緩緩地點了下頭,算是答應關玥的提議。「嗯……,好。」



關玥是名走路很快的女人,常常一個不留意就將後頭的人甩得老遠,讓人頻頻喊她等一下。這日她難得的放慢了腳步,讓後頭那名走的很慢的女人能夠慢慢的跟上她。

蘇玲的步伐非常的緩慢,每一步都像是拖著沉重的水泥,像是自己的腳綁上沉重的鉛塊,每一步都辛苦萬分。即便關玥已經將自己的速度放到最慢,她仍然覺得,只要一不注意,身後的女人就會被她拋棄。

努力了一會兒,關玥停下腳伐,走到蘇玲的身邊,牽著她的手便往前走。絲毫不顧這麼做合不合禮數。她只知道,她個人一點也不想在這條被稱為死路的道路上停留太久。

天色已經是黑鴉的一片了,路燈像是太久沒有維修似的,一閃一滅,露出微薄的光茫,不足以照亮地上的道路,儼然成為了一個不怎麼實用的裝飾。瞪著在上頭閃滅的路燈,關玥心頭泛著嘀咕,她哪一天一定要去上告公家機關,說他們枉顧人權。

昏暗的地方最容易出事了,不論是意外,還是有意外的結局。

在關玥的牽引之下,蘇玲的步伐跟著加快起來;至少,關玥不會覺得自己速度會輸給懶洋洋的烏龜。像蝸牛在爬,雖然是個誇張的形容,但是套用在之前蘇玲的速度上卻不為過,真要以比例算起來,說不定還爬的比蝸牛還慢。

拉拉扯扯。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們終於離開了陰暗的道路,接轉到正常的街道。

像是之間存在著什麼分隔線的,跨過一個街頭,便是另外一個世界。路燈、車燈、閃亮的招牌,各種光源將街道上每一分都照的光亮;人聲、車聲、音樂聲,各種聲音取代了死寂。

這樣才對嘛!看著眼前的景場,關玥微微一笑;雖然她本身並不太喜歡吵鬧,但是,這種吵鬧可比先前的地方好多了。

「蘇小姐,妳餓了吧?我們吃點東西如何呢?」隨手指了家餐廳,關玥對著跟在後頭仍面色蒼白的女人說道,「我想,妳應該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後,不顧蘇玲的意願與否,拉著人就往餐廳裡衝,隨意的點份餐點。

餐廳是不是頂好的餐廳,食物是不是好吃,其實,這一點並不是那麼的重要。對於此時的關玥來說,她只是想要盡早的填飽肚子,不論是自己的還是蘇玲的。

民以食為天,不論一個人愛吃還是不愛吃,吃東西對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為這可以提供身體足夠的能量去應付外來的變化,以更簡單更白話的說法,就是不吃怎麼打戰。更何況,現在,早就已經過了她正常的用餐時間,腸胃已經跟她抗議了好一段時間,高喊著食物。

已經八點了,正確的說法,是正負一分鐘;看看手機上的顯示時間,關玥無言的嘆了口氣,從公司到長原路也不過短短的十分鐘路程,為什麼她硬是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將人從那裡帶出來?

果然是能量不足,導置的活動力下降嗎?

狀似優雅的狠狠將米食往嘴裡塞了幾口,關玥發現坐在眼前的蘇玲幾乎沒有動眼前的餐點。「怎麼了嗎?不合胃?」

蘇玲搖搖頭,然後緩緩地吃了幾口。真是奇怪的女人,看著蘇玲慢調斯理的動作,關玥心想,這一點也不符合梅如芳的情報,動作乾淨利落。還是說,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蘇玲?這有可能,對於蘇玲這個人,她只見過照片。

事實上,就算見過本人,她也不見得能夠認出來。對於臉孔的辨識上面,這個能力她是相當的薄弱的。

「蘇玲小姐?」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蘇玲抬起頭,看了關玥一眼,露出蒼白的微笑,「是,怎麼了嗎?」

看來是本人沒錯。「沒事,妳慢慢吃。」



吃東西,是一種享受,尤其是對於腹中早已鬧空城的人而言。更是不管好不好吃,只要有的吃就是種幸福;當然,這可能也是因為關玥本身並不是那麼挑嘴的人。

除了走路速度緩慢之外,蘇玲的吃飯速度更是慢到令關玥皺眉。她知道有些女孩子在吃東西的時候會注意到時間,還有速率,每一口飯要咬幾下才吞下去,所為的就是幾乎是每個女人都在意的瘦身問題。

雖然就關玥本身的認知,那根本是在浪費時間。吃的這麼痛苦,不如多運動還比較實在。關玥不曉得蘇玲在不在意瘦身的問題,她只知道,眼前的女人吃的很慢。慢到她都已經將自己的餐點吃完了良久,蘇玲的份還剩下大半。

「謝謝妳,我覺得好多了。」放下餐具,蘇玲喝了口隨餐附上的奶茶,慎重地向關玥致謝,眼神開始有了流轉,臉色也不似原先的蒼白,「真是不好意思,才初次見面就給妳添了麻煩。我叫做蘇玲,不知道妳是?」

「我叫關玥,別客氣,那只是小事,舉手之勞而已。」禮貌性的微笑點頭,「蘇小姐,妳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有事要商談,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耶?我今早有打電話給妳?妳是……關小姐……。」蘇玲遲疑了一下,訥訥地說道,眉頭一皺,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確是為了某些事情心煩,但是,我有……,奇怪了,為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沒印象嗎?這個答案有些出乎關玥的意料,但卻也不感到意外。畢竟這件事情的本身就很奇怪。「那麼,您是有什麼事心煩呢?就當是妳我有緣,說來聽聽如何?說不定,我可以提出一些看法。」

關玥並不是好管閒事的人,基本來說,她這個人非常的冷漠,對於不關她的事情,不會影響到她的事情,她是漠不關心。但是,眼前的這件事情不太一樣,離奇、詭怪,而特意的針對她。

雖然別人丟的餌食,自己並不見得要吃。但是,要是不狠狠地咬上幾口,等到大難臨頭,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她不喜歡主動去挑臖別人,同樣的,她也不喜歡被動的受人挑臖而不反擊。

「嗯……,好吧,但那並不是件足以與外人道的事。」考慮了良久,蘇玲用力的抿了抿下唇,然後緩緩地說道,「不知道妳有沒有聽過艾索商務?我在裡頭有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工作算是順利,但最近有件事讓我非常的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是怎樣的事呢?」

「事實上,那與其說一件事,不如說是一個人。」

「一個人?」

「嗯,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方晨。」蘇玲慎重的點了下頭,輕聲的說道,「方晨,我底下的員工,他的能力相當好的,但這個人有點奇怪,奇怪到旁人不太了解他到底是在做什麼,讓員工之間的關係……有點複雜。」

「怎麼奇怪法?」

「不是說他性格怎樣還是怎麼的,只是……。」蘇玲頓了下,皺著眉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將事情描述清楚,「方晨他,總是對著一面牆壁發呆,每天,只要在那個時間點,他就會像是僵直住一般定在那裡,但時間過了又像是沒事人一樣正常的活動。」

「定在那裡?是怎麼定住法?」對蘇玲的說法感到疑惑,關玥不解的問著,「是像被人點穴那樣嗎?」

「可以這麼說,在那段時間當中,不管怎麼推他、叫他、打他,他都不會有任何反應,像尊石膏像似的動也不動。要是偶發性那也就算了,偏偏這事情每天都會發生。」蘇玲嘆了口氣,從隨身的背包中拿出一張照片,「就像是這樣,我們有不少的客戶都被他嚇過。」

接過照片,關玥看了幾眼,然後被一個點吸引住。

嚴格說起來,這是張很普通的照片,相片裡有名身穿西裝的男人,站著直挺挺地,對著某個東西傻笑,是那種感覺很幸福,不由自主露出來的那種傻笑。至於那某種東西,照片中並沒有照出來,只是依照蘇玲的說法,那某個東西是一堵牆。

這張照片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為什麼一名正常的大男人要對著一面牆傻笑。

「真是……奇怪的笑容。」

「很奇怪對吧?」像似得到鼓勵,蘇玲嘆了口氣繼續往下說。「為了他這種狀況,我們帶他看過大大小小的醫生,也做過各種檢查,連心理醫生也跑了好幾家,但是,沒病。所有醫生的說法都一致,這個人正常的很,一點問題也沒有。」

「所以?」

「這根本不可能,是那些醫生沒看到他發病的模樣才會這麼說。只要他們看過一次,一定會立刻幫他安排治療的。」嘴抿成一條線,蘇玲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緩緩的說道,「所幸的是,方晨這種狀況,只會在公司裡出現,出了公司的地方,還未曾看過。只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方晨是我重要的下屬,要再這麼下去,他將很難再待在公司裡……。」

蘇玲的話愈說愈小聲,最後,再也聽不清楚。



近來,她一定是犯太歲,不然就是運勢往下走,做什麼都不對;應該是說,就算什麼事都沒做,麻煩也會找上她。

從蘇玲那裡得到的資料相當的有限,雖然耗上了兩個小時,但關玥仍然得知不到一些切確的消息。只能知道一些,概括性,含糊的句字。

諸如石化症發作(這是蘇玲對於方晨突然僵住的說法),或是對著面牆傻笑的事情,蘇玲都無法說的很清楚;就算是看到了相片,也無法了解事情的真實狀況。

但是,那張相片確實是有些古怪。只是古怪在哪裡,一時之間,關玥也無法很明確的指出,只覺得那相片總有一種令人覺得不太對勁的感覺。

看著照片,關玥邊轉筆邊想著,這真是個麻煩,她自認為自己已經很安份,每天就是上班下班的,為什麼那些麻煩的東西還是會來纏上她?該不會有人打著她的名意,到所謂的靈界公告版上貼公告,召告天下諸靈,有任何事可以盡量來找她商量?

就在關玥胡思亂想的時候,桌上的分機發出吵人的聲音,使她瞬間恢復神智,反射性的捉起話筒,「喂,您好,這裡是……。」

「妳就是關玥?」熟悉的句子,不同的聲音,讓關玥愣了一下,有點時空錯置的感覺。「這裡是艾索商務,我是方晨。」

方晨?眉一挑,這可有趣了;昨天被指控的人,今天來找她做什麼?該不會是來為自己平反的吧。「是的,方先生您好,請問我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今天晚上,六點,我會在妳們那棟辦公大樓一樓的咖啡店等妳,聊一件事情,希望妳務必要到。」說完,關玥還來不及回覆,對方就將電話掛了,聽著傳來嘟嘟的聲響,關玥微微一愣,將話筒掛回話機上。

一模一樣,同樣的對話,由不同的人說出。說是巧合,這太巧了,一字不差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看著放在桌面上的電話,關玥嘆了口氣,果然是惹到了麻煩,希望這個麻煩不會太麻煩。雖然這種願望通常不會實現。



晚間,五點五十分,看到時間將近,關玥才慢條斯理的離開辦公室;有了昨日的經驗,心裡其實有部分是覺得就算遲到了也沒差。反正突來的電話邀約也不是多麼有禮貌的事,況且她也沒有正式的答應這場約會。

方晨,一個未曾蒙面卻聽過各種不良傳聞的男人;而那不良傳聞,從這人很花,很色,有時行為相當的詭異,到這個人相當的自戀,除了自己誰也不愛,甚至可能有一些潛在的暴力傾向,或是精神疾病。會突然的,面對某樣東西然後開始傻笑,是個怪人。

很有趣的傳聞,旁人眼中的帥哥,上司眼中的麻煩,就不知道表現出來的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說,是名很帥的麻煩。人帥是吃香的,至少在某些時候是如此;像她只是提出這個名字,就會有好幾名女人七嘴八舌的提供關於方晨的資料。

真不知道她們的訊息來源是什麼。

拎著隨身的小包,關玥緩緩的晃入咖啡店中。店員小姐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像是在說,怎麼又來了?不過,想也是,一名枯坐在咖啡店三、四十分鐘的女人,確實是讓人側目。雖然那也不是她願意的。

往店內打量了一下,搜尋僅存的空位。還沒找到合心意的位置,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士突然從位置上站起,走向關玥,對她露出一抹自認帥氣的笑。「妳好,初次見面,我是方晨。」

方晨?瞇起眼,看著眼前的男子大約三秒鐘的時間,關玥才想起來,她是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方晨,就是那名無禮,然後,被人稱讚為非常帥的男人;好吧,她實在沒有辦法將人、名字跟傳聞黏在一起。

「我是關玥,你有什麼事嗎?方先生。」

眼前的方晨,看起來非常的正常。不像是蘇玲所說的精神錯亂,或是梅姐所描述的,是名怪里怪氣的男人。伸手與方晨握手致意,關玥露出公式化的微笑。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妳聊聊,請跟我來吧。」

方晨坐的地方像是個小型吧台,各色點心、食物像是在展示似的公整的放在桌上。有三明治、糕點,還有該店裡最有名的蛋糕。

「坐吧!請吃什麼盡量拿。」幫關玥拉開位子,很紳士的說道,「今天不管小姐吃什麼,都算是我請。還有,方才我擅自幫關小姐叫了杯拿鐵,不知道妳喜不喜歡?」

「並不討厭。」用肌肉拉扯著嘴角,勉強的做出一個笑臉,關玥警戒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方晨,「方先生想說什麼呢?不妨開門見山吧。」

「哈哈,果然是快人快語,我欣賞。」方晨大笑了幾聲,然後,換上一臉嚴肅,「是這樣子的,我想跟妳聊一個人。」

「什麼人?」

「蘇玲。」方晨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的上司,艾索商務重要主管,一名很聰明,很迷人的女性,能為公司帶來無限商機的人才。我想,妳們應該已經見過面了吧?不知道妳對她的感覺如何呢?」

說到蘇玲的時候,關玥的心一震,有種像是做壞事被捉到的感覺。畢竟她昨天才跟蘇玲一同討論眼前的這個男人,說了一些關於這個男人的壞話。

「萍水相逢罷了,稱不上什麼感覺。」不動聲色的藏起訝異,關玥笑笑的說道,「不過,我看她身子似乎不怎麼好,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唉……,果然,她又在外頭裝柔弱了嗎?」方晨誇張地嘆了口氣,搖頭晃腦的說道,「關小姐,真對不起,我家的上司有個怪習慣,就是喜歡在外頭裝得一副很脆弱的樣子,好讓大家來同情她。不知道昨天有沒有給您添了麻煩呢?」

「小事而已,說不上麻煩;只是,我看她不似假裝的。」

「先別提她是不是假裝的問題,關小姐,我今天來是想請妳特別留意蘇玲的,如果妳還有再見到她的話,請別太相信她的一言一語。」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方晨壓低聲音的說道,「小小聲地告訴妳,她這個地方有些問題,說話都胡言亂語的,說十句有九句是假的。」

「哦?」

「不是說什麼被害妄想症或是什麼的嗎?她啊,似乎有點這個症狀,三不五時就蹲在路上等人搭救,然後,跟那些人講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搞得我們公司上下的人都很頭痛。
至於她說了什麼,我想,關小姐妳應該很清楚才是。我就不用再贅述了吧?」

「是啊。」攪拌著手中的咖啡,關玥有些納悶。「方先生是一直在觀察蘇小姐的行為囉?不然,怎麼這般清楚她見了什麼人呢?」

「欵,這哪需要跟蹤啊!」手一攤,方晨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個人啊,只要到了早上就會將什麼都說了出來。說她昨天在哪裡遇上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所以,我才會一早就打電話給妳啊。
這也是在證實,她白天說的話是真的。關小姐,妳昨天晚上是真的有見過她吧?」

從懷裡拿出張照片,方晨指著照片裡的女人問道。

那是張很漂亮的照片,雖然只有上半身,卻將人的神情補捉的很好;照片裡的人,跟昨晚的蘇玲並不太像。這可能是精神狀況有異的關係,關玥這麼說服自己。

「嗯,應該是她無誤。方先生,你說她精神異常,是怎麼回事?據我所知,蘇玲小姐還在貴公司服務吧?她這樣能夠完成她的工作嗎?」

「其實啊,她原本也不是這麼瘋癲的。」沒有正面回答關玥的問題,方晨眉頭一皺,攤開的手環抱在胸前,緊緊地捏住臂膀。「她原本真的是一名很正常,很迷人的女性,但是……我想……這一切……。
她這個毛病,是在半年前開始的;而就在半年前,我跟她分手了,毫無理由,就是那種不再有感覺而分手那樣子。關小姐,妳也是成年人,應該能夠明白。」

將視線轉向窗外,專注地,像是在看著什麼。方晨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就變成那個樣子了。她原本是名愛漂亮的女人,不論什麼時候都打扮的整整齊齊,說話慢條斯理的,隨時隨地都很優雅。但是……,她已不再是那個樣子了。
妳看過她,應該知道才是。打扮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那雙眼睛老是空茫地不知道往哪裡打轉,有時她會直盯著某個東西看,然後……,然後,開始鬼吼鬼叫,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她辦公的時間倒是相當正常,所以,老董也就忍耐下來了。」

「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麼殺人啊,被殺之類的,有時候還會高聲尖叫,我也聽的不是很清楚;但這些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其它的事情。」喝了口咖啡,方晨深吸了口氣,聲音壓低地說道,「蘇玲,她這半年來時常面對落地窗發呆,像是失了魂魄似的,就只是站在窗前,動也不動的,對於任何人事物都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聽到這詞的時候,關玥愣了一下。她想起昨日,蘇玲也跟她講過同樣的話,說眼前的男人,方晨,會在某個時段突然地失去反應,呆呆地站在原地傻笑。

在笑什麼呢?那時,她是這麼問著,而蘇玲只是搖了搖頭,說她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方晨在做些什麼,又在想些什麼。她只知道,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而同樣的,旁人對於毫無反應的蘇玲,應該也會感到相當的恐懼吧?

「怎樣的沒有反應法?」

「就是沒有反應,不管別人怎麼叫她、推她,她就是動也不動,就算將她推倒,她也只是站了起來,繼續發呆,雙眼直盯盯地看著窗外,就像似隨時會跳下去的樣子。」說著,方晨又從皮夾裡拿出了幾張照片,推到關玥面前,「妳看,就是這種狀況,看了妳就明白了。」

相片裡照的都是同一個女人,不同的角度。照片裡的女人站得非常挺直,像是被人固定一般的不自然,神情呆滯,兩眼無神,失去焦距。而讓關玥著目的是最後一張,女人兩眼圓睜,嘴巴大張,臉孔扭曲,一臉驚恐的模樣。

「這是……。」看著照片,關玥眉頭一皺,先後兩組照片給人的感受差太多了,一點也不像是同一個人的反應,「有去看醫生,或是讓她休養之類的嗎?」

「看醫生?那是當然的。」抿了抿嘴,方晨冷笑了一聲,「大大小小,有名沒名的醫生都看過了,沒有一個醫生能說出個名堂,大家都說她很健康,一點問題也沒有。反而是我們這些強迫她看病的人才有問題。
一群庸醫,我就不相信他們看到那女人那種動作之後,還會說她很正常;第一次聽到她那種叫聲,可是讓我三天三夜睡不好覺。」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方晨斷斷續續的抱怨蘇玲的怪行怪狀,這場會面就在抱怨中結束。




真不曉得他們來找她是為了什麼。

目送方晨的背影,關玥心頭泛著嘀咕。浪費了兩個美好的下班時光,聽到的卻是一對情侶互相指控對方瘋了。指控的症狀還差不多,唯一的差別是,一人是在窗前發呆,一人是面對牆發呆。真不知道是做何居心。

抬手,伸了一個懶腰。就在她準備離開之時,她看到了方晨遺留在座位上的照片,記載蘇玲瘋狂一面的照片。那照片照得很好,連臉孔上些微的皺褶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人瞳孔中的倒影。她在看什麼呢?

細小的黑點裡反映出女人的視線,一道人影,就蘇玲面對的東西來說,那可能是她自己的身影,也有可能是拍攝這張照片的人的身影,或者是,不屬於上述二者的東西。那個影子很奇怪,是上下顛倒的東西。

在什麼時候一個人眼中映照出來的東西是上下顛倒的?除非,對方本來就是上下顛倒。當然,這只是個可笑的假設,畢竟這只是張照片,就算再怎麼放大,單憑她的肉眼,什麼也瞧不見。會出現那樣的結論,只是她的想像力太過豐富了吧?

看著照片,關玥乾笑了幾聲,她想起了這日之前她也看過幾張奇怪的照片,照片裡的男主角是方晨,笑的很燦爛,燦爛到不像是真的笑容,從那笑瞇的眼裡,她也瞧見了一道身影。跟她今天從蘇玲眼中看到的很像,一道上下顛倒的身影。

是巧合嗎?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會看到類似的東西應該也很正常。

但是,一件相似的事情可以說是巧合,但是,不止一件類似的時候呢?那要叫什麼?刻意的人為,還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這件事,並不是巧合。

關玥想了想,輕輕地搖了搖頭。是有什麼很刻意的將事情引導到她的眼前,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想起了那條長原路,或是說死路更加的貼切,還有那幾通不知從哪裡打來的電話。

打電話的,毫無疑問是蘇玲,她看著她顫巍巍的按下號碼;但是,這卻無法解釋為什麼兩人的手機中並沒有留下任何的通話記錄。不是沒有顯示號碼,而是手機之中找不到任何的通聯記錄,就算是到電信公司那裡也找不到任何的訊息。

她曾經試著憑自己的記憶去回播那隻電話,卻只傳來了此號碼為空號的消息。一組不存在的號碼,是怎麼播打給她的?又為什麼要播打給她?

關玥可不認為那幾通電話只是單純地通知她去將人從死路中撿回來。一定有更重要的意義。



窗子、牆壁、石化症、艾索商務、方晨還有蘇玲。

將這兩日所聽到的關鍵字寫下,關玥瞪著手上的白紙發呆,然後在白紙上繼續寫到莫名的電話、長原路(死路)還有奇怪的照片。將電話兩個字用紅筆大大的框了起來,在旁註明非常奇怪的電話,一接起來就沒有好事。

但是,她不可能不接電話的。畢竟對外聯絡是她工作上的一環,一天接上十來通的電話是很正常的事,她可沒有時間去過濾每通電話是該接還是不該接。若是手機還可以看號碼決定,但是,一般狀況下,這根本不可能。

看著平躺在桌面上的手機,心頭莫名的發毛。

手機是怎麼去連結通訊鏈的兩端?這個問題,她從來也搞不清楚。什麼訊號還是電磁波的東西,看不到的東西令人難以理解,只知道按下一組號碼,就可以播通到某個地方。同樣的,只要有人按下與她相應的號碼,那麼,她就可以接到對方的訊息。

而有很多的方法可以去干擾這些訊息的傳遞。

所以,才會有訊號不足,無法通聯的情況發生。換一個角度想,這也讓得一些有心份子有刻意破壞的或製造些意外的機會;阻斷,或是增加一些通聯。所以,當自己打電話到對方那的時候,可能,接起電話的人並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或是,接到的電話,並不是那一個人打的電話。而是其它的東西。

這麼想來,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她會收到莫名的電話,為什麼打電話的那個人,實際上並不知道自己的電話。

會不會是因為對方原本要聯絡的人,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關係?只是在陰錯陽差之下,剛剛好接到那通電話的是她而已。

隨機行為。

她想起在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故事是這麼說的,有一個人在一天下午接到了一通電話,那電話很奇怪,是一名他不認識的人打來的,講了幾句莫名奇妙的話就掛斷了;而幾天後,他又接到一通電話,大意是說他的兒女出了車禍,但他只當是詐騙電話沒有理會。

說實話,他也不可能會理會,因為當時接到電話的人還沒有結婚生子。

這件事就這麼過了好幾年,他再度接到那通電話,是報喪的電話,說他一對兒女出了車禍喪亡。對此,他大罵了幾聲,要對方不要再打電話過來。日子又過了好幾年,他那對漂亮的兒女出了遠門,就再也沒有回來,等他趕到醫院時,那已是冰冷的屍體。

他捉著一個人的領子叫罵,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他?對方則這麼說了,我打了好幾次了,先生,是你一直不肯聽我說的。

第一次,是剛出車禍的時候;第二次,是送到醫院的時候;第三次,是急救不治的時候。

本來是該打給現在的他,但是,卻陰錯陽差的打給數年前的他,讓那個男人錯失了見兒女最後一面的機會。

這是場意外,讓人不太愉快的意外。

未發生而發生的事情是不存在的,若是一個人有接到一通電話,那必定是有『人』打了那通電話,然後,想藉由那通電話傳遞什麼事情給他。而這件事情,必定是發生的,不管是發生在哪個時空。

捉起手機,心頭有些猶豫,想著自己該不該將它關機。最後,想到現實的問題,她還是將電話放回該在的位置上,沒有關機。



「早安。」

這或許不是一天開頭的第一句話,但是,大概是第一句招呼語。關玥撐著笑,對她的同事們打了聲招呼。

她的心情不是很好,不是很好的原因是她做了一個惡夢,一場跟樓跟電話有關的惡夢。夢裡有方晨,有蘇玲還有幾名她未曾看過的人,他們站在一棟大樓裡,手中拿著電話不斷的播打。而她的手機則不斷的傳出未接來電的訊息。

但當她想要仔細看看是誰打來的電話時,那些訊息卻又一鼓腦的全都消失不見。是個很煩人的夢境。

「早安,玥姐。」像是沒發覺她的臉色不大好,楊小惠笑瞇瞇的跳到關玥的面前,手中揚著一張名片。「玥姐,我跟妳說,昨天人家又去聯誼了,這回可是真的碰上名親切的帥哥喔!他跟方晨一樣,都是艾索商務的人,他叫做柳青書。」

「真的?那很好啊。」拍拍楊小惠的肩膀,關玥笑的回答。從一早被惡夢煩到不良的情緒在楊小惠燦爛的笑容下逐漸瓦解,心情也跟著輕鬆許多。「柳先生是怎樣的人呢?對我們家的小惠妹妹有沒有意思呢?」

「哎呀──,玥姐,妳真討厭,怎麼一來就問這個問題嘛!」小惠嬌嗔了一聲,手指在關玥的臂膀上劃著小圈,「這問題叫人家怎麼回答,不過啊,他是留了聯絡方法給我。對了,玥姐,柳先生還說他對占卜易命有興趣,但一直找不到信任的人可以算……。」

「所以,妳還順便幫我拉了客人?」有些無耐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兒,想她怎麼一大早就跑來閒聊,果然是另有所圖。「知道了,看在妳的面子上,我會替他打個八折的。」

「嘿,我就知道玥姐最好了。」

「去去去,少給玥姐我灌迷湯,姐姐我可不吃這一套的。」揮著手,狀似嬉笑的趕著小惠,但心頭其實冒著不安的恐慟。艾索商務,又是艾索商務。

「妳知道柳青書是怎樣的人嗎?小惠。」梅姐倚在椅子上,笑嘻嘻的對著小惠說道,「要不要聽聽梅姐的意見呢?」

然後,在女人的笑語當中,時間快速的推移。

一睜眼,她又身處在一樓的咖啡店裡。

嘆著氣。

叫她來到這裡的女孩以一個叫做算命結果不該被外人得知的理由,在人還沒有來到之前就像泥鰍似的溜走。絲毫不顧玥姐她,一點也不認識那名叫做柳青書的男人,連張照片也沒見過,要是認錯人,或是雙方傻在原地互等該怎麼辦?

有些不耐煩的敲打桌面,連著三天來訪,店員小姐已經清楚的記得她的長相,很自動自發的問道是不是需要拿鐵還有波士頓派?

其實,她並不是那麼喜歡喝拿鐵的,比起咖啡,她更喜歡喝茶。只是,都特定跑來咖啡店了,要不喝點跟咖啡有關的飲料,感覺起來真有點奇怪。而這些名字當中,她唯一比較熟悉的叫是拿鐵。

看了眼掛在牆面上的時鐘,關玥又嘆了口氣。明明就是約六點,為什麼她得在五點四十幾分的時候就坐在這種地方?

柳青書是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在這日早上獲得了充分的解答。其中的答案包括了身型高大的木頭,不苟言笑的木頭,還有一板一眼的木頭。雖然,關玥對於這個答案充滿了質疑,一個被人稱為木頭人的傢伙,怎麼去跟人聯誼,又怎麼去跟人交換名片,甚至更私人的訊息?

一定是偽裝成木頭人的人。

無聊的將柳青書的標記上寫上一筆,由虛妄的幻想中的得到的結論。看來她真的是太無聊了。

等待的時間是很漫長的,所幸的是,那種漫長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在時針指連成一條線的時候,一名高壯的男人準時的走了進來,讓關玥身上的血液瞬間冰冷,那個男人,她看過,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夢裡,站在方晨還有蘇玲旁邊的男人。

他們用一種恐怖甚至是怨恨眼神盯著的男人。

夢裡的男人從夢境中跳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露出一張呆板近似刻意的笑容。這個男人,就是柳青書。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剎那,關玥就明白,眼前的男人就是她今天的要見的人。

柳青書往她的方向望上一眼,然後露出微笑走了過來,客氣的說道,「關小姐,您真是準時。」



柳青書是怎樣的男人?

他是名嚴謹、膽小又容易緊張的男人。關玥不曉得像眼前這名男人一樣,那麼會緊張的人是怎麼跟楊小惠搭上關係的。雖然一開始的表現很正常,但是說上幾句話後,就緊張的紅了臉,說話也跟著吱唔其詞。

又擦汗了,這裡有那麼熱嗎?

看著柳青書的動作,關玥默默的嘆了口氣,她可不是來這裡跟人大眼瞪小眼的。「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柳先生。」

「這……,是有件事……。」將捉在手上的方巾捏了又捏,柳青書低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想要跟人說出實情,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用力的吞嚥了口口水,柳青書急急忙忙地說道,「聽說,關小姐精通占卜之術,我想請妳幫我算一件事情。」

「稱不上精通,但可以幫你一算。」撇了撇嘴,關玥開始覺得一開始見到柳青書時產生的不良預感只是自己的錯覺,連三天都跟艾索商務的人接觸所產生的錯覺。「不知道柳先生有什麼要事煩惱呢?」

「這……,只是一點小事而已。」抬頭看了關玥三秒,又將頭低下,頭上沁出汗來,臉色微微發白,「算……算了,對不起,還是當我沒說好了。」

連指尖都在顫抖。

他很緊張,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正在害怕。在怕什麼東西呢?關玥並不明白,這或許跟柳青書想要說的話有關,只是在他說出來之前,誰都不知道這人到底在怕什麼。

「是怎樣的小事呢?」喝了口放在眼前已經快不會冒煙的咖啡,關玥輕輕的說道,「大部分的人,問的問題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柳先生倒不用在意,看你的樣子,想必那問題困擾你很久了吧?」

「不……。」急忙地否認了一聲,隨後,柳青書嘆了口氣,將緊握的手指放鬆,整個人些癱軟的倒在椅子上。「唉,就這麼說吧,近來,確實是有些事情非常的困擾我,而那件事情,並不能說。」

「是跟同事的怪異行為有關?」

提問,這是最直接的反應。連聽了兩天關於艾索商務的事情,說那個地方至少有兩個人的行為詭異,令人難以理解,也怪不得她一開始就將問題點想到那個地方。

只見柳青書看著關玥,眼睛瞪大,嘴巴微張,蠕動了幾下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於擠出幾個字,「妳……妳怎麼知道?我,我要問這個問題?」

「秘密。」

笑瞇瞇的裝傻回答,雖然不是很好的答案,卻足以堵死別人接下來的問句。不管怎麼說,她之前與蘇玲、方晨的會面,的確不是什麼值得到處張揚的事。

「看來,關小姐的神算名號其來有致。」

像瞪怪物般瞪了關玥良久,柳青書才訥訥地吐出句話。

「這是一件發生在我公司……艾索商務裡的事情……。」

柳青書的講話很慢很細很小聲,聲音有時候小到關玥非得豎起耳朵才聽得到他在說什麼,跟他高頭大馬的長相不合。他在說一則故事,跟艾索商務有關的故事,故事的內容這麼講的,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棟樓曾經發生過幾起命案,其中有一則命案是跳樓自殺,但是那名自殺者似乎心有不甘的,經常出現在某些人面前,引誘那些人走上絕路。

這是個常見的鬼故事類型,關玥在很多地方聽過不同,但是類似的版本;辦公室有鬼、學校有鬼或是醫院有鬼,只要是樓層夠高的地方,就會出現這樣的故事。亡者牽著生者,一個拉著一個,拼命的往下跳,就像是受到什麼詛咒似的。

柳青書在說的就是這樣的故事。一個亡魂牽著生者上路的故事。

「是真的有人跳樓自殺嗎?」說到後頭,她關心的只有這一個,畢竟這決定了一個故事的合理性。

柳青書默了默,然後慎重地點了點頭,「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女孩子,我們所在的仁宇大樓還沒有正式完工以前;我原本也以為那只是個玩笑,但是……。
真的有人看到了,那道不斷跳樓自殺者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清楚的說出那個人身上穿著什麼衣服,掉落的姿勢是怎樣的;然後,沒有多久,又有另外一個人看到了那條身影。」

「發生這種事,沒有找人來處理嗎?」

道士、驅魔、法師或是請和尚,對於這種事情,民間多的是方法。這也只能證明,人們對於看不見的東西感到的未知恐慌。

「一次,老董是鐵齒的人,在眾員工的強烈拜託之下,就那麼一次,什麼效果都沒有。」揉捏著眉尖,柳青書眉頭一皺,「明明那師父就說至少要三次的,但老董就說那只是在騙錢,死活就只辦了那一場。雖然,我也知道老董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就當是被騙了又何妨呢?至少大家也安心一點。」

「所以,你想知道的是什麼呢?」

「妳還記得我剛才說的那兩名自稱看到鬼影的人嗎?」沒有直接回答,柳青書淡淡的說道,「他們都失蹤了,就在做完法會後的一個禮拜跟第二個禮拜,失蹤了,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人。
我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抬頭看著關玥,眼睛裡透露出一種奇妙的光采,不像是剛開始那膽小的男人。

「好吧,我試試。」




失蹤的名單當中,只有兩個人,而那兩個人關玥都見過面。

蘇玲還有方晨。

根據柳青書所說的,在仁宇大樓辦的那場法會之後,蘇玲便消失了,而過了一個禮拜之後,方晨也跟著消失。一開始,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當電話播不通,任何知道的親友都找不到他們的時候,這才知道大事不妙。

家中的物件並沒有缺少,銀行也沒有任何金錢使用上的記錄,他們就像是出門上班後,就忘了回來一樣,在空氣中蒸發,任誰也找不到他們的行蹤。

不過那都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

這怎麼可能……。

用指腹敲打著桌面,關玥皺著眉頭,邊聽邊想著。

前兩天她才跟蘇玲吃過飯,前一天她才跟方晨見過面,更別提方晨還參加了聯誼,跟同事楊小惠認識。一名已經失蹤超過一個月的人,怎麼可能會大大方方的出席聯誼會?除非,那人根本不是方晨。但如果不是方晨,為什麼楊小惠能夠清楚的指出他的長相?

但是,柳青書並沒有任何理由去欺騙她這種事情,他的臉上卻是表露出擔憂、害怕的神色,像是將這話說出去,那麼下一個消失無蹤的人就會是自己一般。

消失的人,失蹤的人,不該出現在眼前而出現的人。從懷裡掏出兩張照片,關玥指著上頭的人問道,「你說的蘇玲與方晨,是不是就這兩個人?」

柳青書接過照片,仔仔細細的看了很久,才訝異的說道,「是,是他們,妳……妳怎麼會有他們的照片的?他們……,他們已經……。」

「應該……還活著,在某個地方。」

占出來的卦相是險卦,置死地而後生,現在兩人的狀態到入了死地,但是,能不能轉化為生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但是卻有種直覺告訴她,其實,那兩人已經沒救了,到了一個回不來的地方,這話她沒有說。

與蘇玲還有方晨見面的事,她也沒有說,說了只會增加自己的困擾。而她向來不喜歡一些麻煩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剛好是別人給她的資料。

在得知道兩人可能還活著的消息時,柳青書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倒在椅子上,嘴角微微的上揚。「太好了……。」

真是太不好了,關玥在心頭裡說著。估且不論那兩人是否真的失蹤,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那兩名讓眾人遍尋不著的人,曾經出現在她的眼前,跟她說另一個人的壞話,那壞話當中包括了一個奇怪的行為,站在某種東西前發呆,像是在看些什麼。

在看什麼呢?

關玥嚇然想到,那兩張讓她感到古怪的照片。照片中的兩人,他們的瞳孔中不就反射出什麼嗎?一個頭下腳上的東西。

這難道是……?

發覺自己想到是怎樣的事情,她焦慮地咬了咬下唇。

會面是非常草率的結束。

關玥揚起蒼白的笑容送走明顯舒了口氣的柳青書離開,與得到滿意地答案離開的柳青書不同,心情浮動不安。




關於艾索商務的事情,其實,關玥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那裡有名叫做蘇玲的美麗主管,還有一位叫方晨的能幹員工,以及一名叫柳青書的男子。

剩下的事情,都是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的,仁宇大樓的鬼傳說,一個,類似於捉交替的故事。被亡靈看上的人會看到亡者的身影,然後,跟隨亡者的腳步,踏上死亡的旅途。

只是目前的狀況有些奇怪,看到的人沒有自殺,而是失蹤了。沒有任何線索,就連他們的親友也不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也沒有通聯記錄或是消費記錄。就這麼消失無蹤。

一個人會在什麼情況下突然不見?

有一種可能,是他自發性的離家出走,或是強迫性的離家,再不然的話就是喪生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但是,這些都不是這次的狀況。占卜出來的結果很奇怪,人還活著,也沒有離開這個城市,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們仍待在公司裡,在艾索商務所在的仁宇大樓中。既然人在大樓裡,為什麼沒有人看到他們?既然人沒有死,那為什麼不跟人聯絡?

在白紙上統整思緒,關玥打了通電話給楊小惠,「喂,小惠,妳還記得方晨這個人嗎?」

「當然記得,就是半年前那個出言不遜的那個傢伙嘛!怎麼了嗎,玥姐,為什麼突然提到他呢?」

半年前?可是,她怎麼記得楊小惠前兩天才不太高興的說認識了一名沒禮貌的傢伙,還被那人氣到心情非常不好。

「那麼,妳知道蘇玲還有柳青書嗎?」

「蘇玲啊……,我知道啊,艾索商務的能幹女主任嘛,長的相當不錯喔。至於柳先生嘛……,知道是知道,不過,我跟他大約也有好幾月沒有碰過面了,跟他不是很熟。」

好幾月?那她早上跟楊小惠的對話是怎麼來的?她不是才說她剛認識了一名還不錯的男性嗎?怎麼會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

「妳跟柳先生是舊識?」

「哎呀,玥姐妳怎麼這麼問呢?我跟他是在聯誼會上認識的嘛,當時也有介紹給妳認識的啊。難道妳不記得了?我記得他還找過妳幫他算命呢!」

不記得?她怎麼可能會不記得。幫柳青書算命只是幾刻前發生的事情,而她是今天才認識柳青書的。小惠的話語讓關玥腦中一片混亂,是哪裡不對了?明明才發生的事,為什麼到了楊小惠口中就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

「小惠……,今天是幾月幾號?」

關玥強壓住內心的慌亂,盡可能的平靜地向電話那頭的楊小惠問道,然後,得到一個令她呆傻在原地的答案。

「不就是九月七號嗎?玥姐,妳今天真的很怪耶!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打擾妳了。」

九月七號,看著桌上的桌曆,上頭被她用色筆標記的日期,四月七號,跟柳青書會面。四月七號是今天,那楊小惠……,那通電話到底是打到什麼地方?

關玥看了看手機,通話記錄又消失了。



時間兜不隴,丟開在指間轉動的筆,關玥的眉頭皺了又皺。

三個月前失蹤的人,這兩天認識的人,一通通往五個月後的電話。所有人的說辭與她個人的認知一點也合不起來。就算那通電話真的是打到五個月後的楊小惠那,她認識的方晨也早在兩個月前就失蹤了,根本不可能參加什麼聯誼。

揉捏著太陽穴,這事情詭異地令她感到頭痛,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扯入這個故事裡的。電話……,對了,就是電話,一開始就是那通莫名奇妙的電話,莫名奇妙的約會,然後……。

有打過,就一定會有記錄,不管說一個人有沒有接到,或是有沒有打通電話。但是,她最近收聽到的幾通電話都沒有留下任何的記錄。

這時,關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好幾個月前,她的電話賬單上莫名奇妙多了幾筆,當時她也沒當作一回事,只覺得怎麼會這麼貴,現今想來……,難道最近收的電話都是那時候就該發生的事嗎?

她就像是故事裡的那名男主角一樣,只不過她收到的是過去的電話,而那人收到的是未來的電話。所以,那些電話是打個過去的她;所以,她才會在咖啡店裡怎麼等,也等不到人。

這怎麼可能……。

為自己的推論輕笑了一聲,心頭卻有一部分認為,這就是事實。她收到的是一通,在空間中飄蕩了好幾個月才安然被她接收到的電話。

但是,這又怎麼解釋方晨的出現,還有在長原路上的發愣的蘇玲?

艾索商務、方晨、蘇玲、柳青書……。關玥心想,她或許該到仁宇大樓走一趟才是,也許在那裡,她會找到適當的答案來解釋一切。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又響了。




看著躺在桌上震動的手機,關玥思考了良久才拿起這不斷發出噪音的東西。「喂,我是關玥。」


(蘇玲)

一早起來,天氣就灰濛濛的,看不到遠方的景色。但蘇玲一點也不在意,她期待這種天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今天是陰天,空氣的濁度很高,視線也變得模糊。這樣的天氣有個好處,就是看不清很多東西,而她,正巧不想看到某些東西。

蘇玲站在落地窗前頭,雙眼直盯著窗外,一動也不動。她的神情有些緊張,像是怕看到,又是像怕錯過什麼事情。但是,從她所在的十三樓看出去,除了遠景之外,她又能看到什麼呢?

身邊有小小的聲音,在背後竊竊私語。蘇玲知道旁人是怎麼看她的,但她並沒有理會,因為任誰也無法了解她為什麼會這麼做。

緊緊的瞪著窗外看,像是想看穿雲的後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她記得,那天的天空,是灰濛的白。厚厚的雲層壓在遠處的山頂,遮掩住藍天,就如同她的心情,黑鴉鴉的一片。

「九點五十七分三十二秒。」

又到了這個時刻,再過幾刻,就會有一名女子瘋狂地從高樓摔落地面,就在她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子驚恐的神情。

瞪大的眼珠裡充滿了血跡,風吹著臉皮往後拉扯,構成了奇怪的表情,女人的嘴巴大張,似乎在叫些什麼,似乎在說些什麼,但又無法說出什麼。

第一次看到那名女人,是在她一個偶然的抬頭動作下。那時,她正行經大樓門口,突然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響,於是,她抬頭往上一看。就那麼一個動作,她看到那名落下的女子,就那麼一個動作,那名女子穿越過她的身體,摔在地面上,濺起了漫天血花,將她染成赤紅。

有人在面前跳樓,現場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反應,她捧著染成赤紅的手,急忙地想找人協助;但卻沒有任何人理她。

沒有任何人理她,因為,在那些人的眼中,這場意外並不存在。

而從那天起,這場意外便時時刻刻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干擾她的生活,還有所有的一切。那女人,是從她背後的窗子那跳下去的。蘇玲甚至可以看到,那名不知名的女性是如何打開大門,如何向她走過來,如何爬出窗外,然後,像是要結束生命一般,用力的跳下去。

自殺?

蘇玲並不覺得女人是自殺的,一方面是她個人相當排斥這種事,另一方面……,她不覺得笑容如此甜美的女孩,會突然想不開。

那女人走進房裡的時候,有張相當漂亮的笑臉。

那是一種很幸福很愉快的笑容,擁有這樣笑容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在幾秒鐘後突然想不開自殺?

就在蘇玲胡思亂想之際,辦公室的大門被人重重的打開,事實上,它一直都是開著的。只是,她彷彿可以聽到開門的聲音,門板碰撞到牆壁的聲音,還有女孩子因為聽到那聲巨響而尷尬地笑了幾聲的聲音,她聽到了,現場卻沒有其它人可以聽到,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女人拉著自己的裙擺,那是件很漂亮的藍色圓點的洋裝,穿在女人的身上非常的合適;事實上,蘇玲自己也有一件很相似的衣服,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穿那衣服是她更年輕時候的事,她已經過了穿花裙子的浪漫年歲。女人拉著裙擺,腳步相當輕盈,帶著些小跳躍的動作,輕輕地在室內打轉了一圈,然後,來到她的辦公桌前。

對蘇玲露出相當甜美的笑容,更正確的說法,是對著蘇玲坐著位置笑;想在那個時候,這裡一定有什麼人在,然後對女人說出一些連逗她笑的話。

然後,女人穿越過辦公桌,穿越過蘇玲的身體,利落的爬上窗檯,後背傳來一聲巨響。

即便她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背對一切,那事情仍然不斷地在她腦中上演。聲音仍清楚的傳到她的耳裡,尖叫、哀號、求救,但她無能為力。一名連自己也救不了的女人,怎麼有能力去救一名連摸都摸不到的人呢?

這太難了。

她顫巍巍地看向窗外,那女人摔落的地方,那裡是一片的鮮紅,女人的軀體倒在鮮紅的正中間,像是一朵美豔紅花的心,靜靜地綻放在原處。

那裡曾經有一具屍體,但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大家踩在屍體的上頭,毫不在意。

看著地上的赤紅影子,她微怔了,傻傻地看著那些踩在影子上的人。在大樓外的磁磚上躺著一具看不見的屍體,一雙雙的皮鞋與高跟鞋踩在屍體的上頭,踩過女人溢出的腦漿,踩過女人瞪大的雙眼,踩過女人的腹腔。

每看到一雙鞋子踩過女人,蘇玲便覺得自己全身疼痛,就像那被踩過的人是她。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被高跟鞋踩到還有被皮鞋踩到的差異。

那個摔下去的女人,是她。

雖然不是,但她這麼覺得。



艾索商務的自殺人影。

蘇玲看過這則故事,事實上來說,這故事本來就是她寫出來的東西。為了那道不斷下墜的身影所編著出來的半虛構故事。

那則故事的主角,是名被惡鬼纏身的女人,因為被纏身,所以做了很多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承受許多的壓力,在受不了眾多壓力的情況之下,她決定跳樓自殺;但她這個決定到頭來也不夠是被惡鬼所唆使,她的自以為其實都是惡鬼的決定。

為了要投胎,所以,惡鬼纏上了她,要她以命換命。這故事的最後,有著一個圓滿的結局,有一名大師出現幫助這名女子脫離惡鬼的糾纏,也讓那名惡鬼能以不危害其它人的方法投胎。

於是,那道不斷自殺的身影便消失了,日後再也沒有受害者出現。

這是她的希望,希望那不祥的影子可以就這麼消失在她的眼前,水藍色圓點的洋裝。每天不斷看到那具身影,她都快覺得,其實跳下去也無防。有好幾次,她幾乎是在窗邊被人叫回來的;就只差一點點,就會跌下十幾層樓,成為地上的一塊肉餅,人們心中一塊噁心的記憶。

蘇玲並不打算成為別人心中一塊噁心回憶,所以,她不斷的警告自己,千萬不要被迷了心竅,一定要穩住自己。

只是……。

沉思了一會兒,蘇玲抬起頭來,看看四週,覺得眼前的景場有些奇怪,但一時之間她說不出來是什麼地方奇怪了。直到鉛筆滾落到地上發出聲響,蘇玲才發覺是什麼地方不對勁,這裡太安靜了。

平常的辦公室雖然稱不上吵,但決對不可能安靜到這種地步。辦公的人,打屁閒聊的人,還有不斷發出燥音的電話聲。

人呢?為什麼辦公室裡這麼的安靜?空蕩的辦公室裡靜默的只聽到她的呼吸聲,沒有人息。

該不會全都去茶水間休息了吧?還是剛好都出去了呢?

蘇玲想了想,做出一個不太可能的推論,然後,用這個推論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她窮緊張,想太多了。她只要再等一會兒,說不定人都回來了,感覺也就不會這般奇怪。

可是,不管她等了多久,外頭仍是一片死寂,最後,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前往茶水間一探究竟。

那裡,沒人。

微波爐正在運轉,裡頭放了一個看起來不太好吃的麵包;茶壺放在瓦斯爐上,已經燒得嗶嗶作響,然後,爐火熄了。就像是有人轉動了開關,將火源關閉一樣。

這裡有人,但是蘇玲看不到任何的人。

微波爐中的麵包烤好了,門在無人碰觸的情況底下打開,電源被關閉了。仔細一看,原本放在裡頭的麵包也不見蹤影。看著眼前的情景,蘇玲覺得有些恍惚,她伸出手摸著那剛關閉的爐子,冷的,她再伸手去觸摸放在爐上的茶壺。

也是冷的,像是離開熱源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或是生水才剛放上去似的。這怎麼回事?捂著頭,蘇玲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思考這其中的原由。扶著牆壁,她腳步蹣跚地離開了茶水間,回到辦公區。

蘇玲是公司一個單位底下的主任,她私人的辦公室外有一片共用的辦公區,底下有七、八名員工。平常人再怎麼少,也會有一半的人在辦公區裡頭,無論是在整理資料,或是跟客戶、廠商聯絡;但是,回到辦公區的蘇玲仍是一個人也沒看到。

桌上的資料夾大大地開啟,一疊又一疊的廣告紙歪歪斜斜地放在其中一張桌上,文具零亂的擺著,座位上貼滿了各種訊息。

應該在的啊。看著眼前的狀況,蘇玲心想,這不是沒人在的場景,她彷彿可以看到眾人在忙碌的樣子;但一眨眼,眼前的狀態又全變了。每張桌子都乾淨整齊的不像有人使用,再仔細一看,那些隨身攜帶的背包、手提袋全都不在,這只是幾張空桌子而已。

這怎麼回事?

蘇玲直覺得腦袋疼脹的發暈,撐著牆壁艱難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將門奮力一關,隔絕門裡門外兩個世界,她將身體拋進柔軟的沙發,癱倒在上頭,雙眼不自主的閉上。然後,聲音回來了,門外頭傳來和平常一樣的人聲、打電話的聲音、討論的聲音,還有筆沙沙作響的聲音。

都回來了嗎?蘇玲掙扎地將眼睛睜開,但在睜開的那一瞬間,聲音又消失了。錯覺?她吃力地從沙發上爬起,將門打開,面對的仍是空蕩蕩的辦公室,什麼人都沒有。真的是錯覺?

看著空蕩的辦公室,蘇玲乾笑了一聲,心想這可能是自己太勞累才產生的幻聽。想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只是這個理由已經無法說服她。身子不自覺的顫抖,腦袋一片發麻。

蘇玲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撞上了辦公桌才停下,摸著桌子,她慌亂地坐回位置上。她要離開,她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人聲。蘇玲甚至還聽到她的手下,小惠叫她的聲音,要她過目一份文件。她急急地抬頭一看,空蕩的辦公室裡仍只有她一個人而已,什麼都沒有。

但是,這個空間裡有人。蘇玲敏感地查覺這空間裡有別人的腳步聲,呼吸聲,還有衣服磨擦的聲音;雖然她什麼都看不到,但這裡一定有什麼東西存在。

「主任?妳怎麼啦?」

小惠的聲音又響在耳邊,蘇玲反射性地看向聲音源,卻看不到任何的身影。是幻聽嗎?但為什麼真實?

「主任?主任?」小惠的聲音愈叫愈急,最後蘇玲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小惠的慘叫,「不得了啦,主任她……,快點來人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蘇玲猛然抬頭,慌張地看著四週,聽著周遭傳來兵慌馬亂的聲響。雖然她什麼人也沒看到,但似乎也被那些聲響感染,心頭緊張地急冒著冷汗。然後,就在這一陣騷動之後,她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十一點了,牆壁上的掛鐘發出噠噠的聲響,是辦公室裡僅剩的聲音。蘇玲看著掛鐘,發呆了好長一段時間。

過了一會兒,蘇玲才將注意力轉到公文上,她現在已經無力回家了,只想藉著工作讓自己忽略掉這不尋常的一切。按壓著眉心,緩緩地打開從一早就平躺在桌面上的公文夾,然後,她的臉色從青轉變成蒼白,白的跟放在桌面上的公文一樣,毫無其它顏色。

沒有文字,更正確的說法是白紙一疊。

「嘻嘻,主任,妳怎麼啦!不滿意這份文件?我也不喜歡,那家的業務討厭死了。」

是誰?心頭一震,她又聽到那女孩兒的聲音,像是在跟她討論份文件。蘇玲沒有抬頭,事實上她也不敢抬頭,就怕眼前仍然是空無一人。

「小惠不可以這樣,再怎麼討厭也不可以說出來。」

她沒有回答,但空間卻傳來她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平穩冷靜,那個她微慍中帶著些笑意地對小惠說道,「要真的討厭的話,就別跟那名業務採買,告訴他,反正代理的公司也不是只有他們。我們可以去找其它人。」

「是,主任。」

小惠輕輕的笑聲讓她想起一個午後,那個午後,她也是這麼跟公司裡的小妹妹這麼說道的,蘇玲還記得,那天的小惠就是穿著件漂亮的水藍色圓點的洋裝。她那時還說小惠穿起那件衣服非常的活潑可愛的。

這是怎麼回事?微微地抬起眼角,朝小惠理論上該在的位置偷看,蘇玲直覺得自己全身都在冒著冷汗。她確認過好幾次的,這間辦公室裡根本沒有人,怎麼可能會有人跟她說話?



「怎麼了嗎?主任,妳看起來非常的不舒服呢,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我幫妳倒杯水來。」

睜眼,映入眼廉的是楊小惠笑嘻嘻的身影,她手中拿著資料夾說是要讓她蓋章。蘇玲怔了會兒,腦袋有些發暈,「不用了,我沒事的,謝謝。」

「真的不用?」楊小惠小心的問道,「可是,主任妳看起來真的不太對勁,我看妳還是休息一下會比較好。」

「真的不用,謝謝妳的關心。」抬起頭,對關心自己的手下露出淺淺一笑;楊小惠的笑容讓她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她的聲音,還有外頭人聲吵雜的聲音,還有人們來回走動的身影。「我不打緊的,只是有些勞累罷了。」

「真的?好吧!就信妳這一回。」嘟著嘴,女孩兒嘆了口氣,將一直抱在手上的公文拿給她,「吶,主任,這文件請妳過目一下。」

「嗯。」

接過的公文在小惠放手的瞬間變得異樣地沉重,像是水泥灌注似,沉得蘇玲一手難以支撐,想放手,卻又像是吸盤一樣緊緊地黏附在蘇玲的指上,這個是……,驚恐的看著手中的文件,蘇玲向楊小惠尋求幫助。「小惠!」

「怎麼了嗎?主任。」女孩兒像是沒有發現到她的不對勁,依舊笑瞇瞇的說道,「這份公文很重要的,您快點看啊!」

怔著眼,看著眼前的女孩兒,那燦爛異常的笑;那原本讓她感到安心的笑容,此時卻令蘇玲莫名的驚恐,「小惠……。」

「是!有什麼吩咐嗎?」女孩維持甜美的笑容,身子微微向前傾,像是要聽清楚她的話。「不大聲一點,我要怎麼聽到呢?要是又弄錯主任的意思,我可真要捲褲管走路了。」

蘇玲愣住了,這話兒好耳熟,她好像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聽過。看著笑臉迎人的女孩,蘇玲突然明白為什麼從剛才聽到女孩的聲音開始,她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離職了。

對,眼前的女孩兒,小惠,早在半年前就向她辭職,說是找到更好的工作。她記得,當時為了幫楊小惠餞行,他們還特地去吃了一頓大餐,那一餐還花了不少錢。

「小惠妳……。」

話還沒有說完,所有的人聲又消失了,手上的公文也像是失去了引力,啪噠一聲的摔落在桌上。

空白的文件,空蕩的辦公室,所有的一切又恢復到原本的樣子;空無一人。這裡是她的世界,無人的世界。撿起公文夾,蘇玲無意識的翻了幾下,在其中一頁看到一組用筆寫的,非常潦草的字跡,上頭寫著號碼還有一個名字,關玥。

關玥。誰是關玥?

看著白紙上的黑字,蘇玲怔了一會兒,她素來對於人名有著良好的記憶力,但是,對於這個名字,腦中並沒有浮出任何的資訊。「他」是誰?是男是女,還有……為什麼「他」的名字會出現在公文上?

尚不及整理好思緒,一陣刺耳的聲音刺激了蘇玲的神智,讓她剎時間回過神來。抬眼一看,發出陣陣聲響的東西是一直放在桌上的電話,一種對外聯絡上再普通不過的東西,但是,它的響聲卻讓蘇玲感到莫名的害怕。

她記得,公司的電話聲並不是這麼尖銳的……。

單手懸在電話上頭,伸了又縮,但那電話響聲像是永遠不會停歇一般,一通接著一通,鈴聲也一次比一次更加的尖銳。蘇玲捂住耳朵,用力的想將自己與那電話隔絕,她的嘴唇已經發白,上下牙關不停的在打顫,打顫的聲音在捂上耳朵之後更加的清楚。

在害怕什麼呢?不過就是電話嘛。

瞪著不停響著鈴聲的電話,蘇玲像看怪物一般的看著它,一面不斷的催眠自己。這沒有什麼好怕的,她只要像平常一樣,接起來就好了。然後,跟電話那頭的人聊聊公事,或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蘇玲抖著手,緩緩地將手從耳朵邊移開,順著臉慢慢地往下滑,最後無力的癱在桌上。

瞪著桌上的電話發愣。

這日一連串的事情已經令蘇玲頭暈腦脹,不斷響叫的鈴聲更像是催魂鈴一般擾人心魂。蘇玲癱坐在位置上,兩眼發直,最後終於接起了那通電話。

「喂,您好,這裡是……,我是關玥,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關玥……,電話中的女人就是關玥。聽到這個名字,蘇玲怔了一會兒,默默的倒回位子上。



蘇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公司的,只是回神過來,她就已經在一條大街上遊走,漫無目的。那條路很長,她走了老半天都沒有走完,路途的風景很陌生,看起來並不是她平常會經過的地方。

這天是個詭異的一天,莫名消失的員工,還有一通詭譎的電話。明明是對方打來的,卻講的一附是她打過去的樣子。就像是搭錯線一般,本來該由甲所接到的電話,卻讓得乙接著了,誤打誤撞的讓她找著那名女子,關玥。

「今天晚上,六點,我會在妳們那棟辦公大樓一樓的咖啡店等妳,聊一件事情,希望妳務必要到。」

為什麼她會講出這種話?雖然不知道講話的前因後果,但是,蘇玲記得她說過這種話。她跟那名女人,約在一個她不熟悉的地方。天曉得對方的辦公大樓在哪裡?她根本不知道那間公司。

但是……,不去又不行,服務業的長期訓練告訴她,做人一定要守約才行。

道路很長很長,蘇玲不停地往前走,走到她第三次差點踩到空瓶時,她才發覺她走了老長的路卻沒有遇到任何的路口。這不太對勁,不管一條路再怎麼長,走了幾十分鐘總該會遇上一兩個路口,不致於一個叉路也沒有。

抬起頭,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蘇玲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眼熟。尤其是斜對角的那棟焦樓,烏漆嘛黑的,讓人不注意也不行,她至少經過這樣的大樓已經三次了,每一次經過都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頭窺視她,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偷偷的,暗中竊笑。

蘇玲並不是那種敏感的人,更是號稱感應力零的女人,現今會讓她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那就表示說事情真的不太對。她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週遭的環境。

其實,這只是一條普通的道路,人來人往的非常熱鬧。但是,人這麼多的地方卻安靜地聽不到其它聲音,只有……只有什麼了呢?

小小聲的,嘟嘟作響的,沿路過來一直跟在身邊的。

到底是什麼了呢?

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蘇玲終於發現那鈴聲是來自於自己的提包當中。從提包裡,翻出一只正在作響的手機,但是……那手機並不是她的,因為不是她的,所以才一直沒有查覺到是包包裡的手機在響。自己的手機可是最新型,蘇玲上個月才買的,跟手上這一只殼已經磨花,色也褪得差不多的手機可是天雲地壤的差別。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自己的包包裡?捉著手機,蘇玲愣了老久,就是想不起來她身邊的人哪一個用得是這樣的手機。

握在手中的東西不斷地發出嘟嘟的叫聲,像是有人不斷地打進來,很焦急地在找尋電話的主人。蘇玲思考了一會兒,雖然接聽別人的電話好像不怎麼禮貌,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會這麼打來一定有什麼急事,她得跟對方說明,這電話的主人……這電話與它的主人現在處於分離的狀態,還是趕快將它認領回去吧!

說不定是對方正在找尋自己的手機,才不斷地打電話過來。

這麼一想,心頭冒起的發毛感瞬間少了一半,蘇玲便按下通話鍵。「喂,你好,這電話的……。」才沒講兩句話,蘇玲就發覺好像哪裡不太對,理論上來說,對方應該也要有回聲才是。不是說沒有聲音,而是電話裡頭的聲音卻相當遙遠,飄忽不定的,像似隨時會斷訊。

「喂!喂,有人在聽嗎?」

大喊了幾聲,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才傳來聲音。

「你……在……哪……裡……?」

那聲音又尖又細,像是經過變音器改變後的聲響,不自然的頻率。蘇玲眉頭一皺,是怎樣的人會在講電話時用這種聲音?

「你是這手機的主人還是他的朋友?我撿到這只手機,你要不要過來拿?」看了看路邊的門牌,蘇玲努力的辨識上頭寫的字,「這裡是……長……長原路。」

「嘻!」

嘟──。電話斷了,在她說完話之後,毫無預警地就結束了對話,但蘇玲並沒有忽略最後一聲所傳來的笑聲,很輕很細的笑,像是人在耍玩詭計或是嘲諷似的笑,聲音很近,聽起來不像是對方的聲音。

那麼……,是誰在笑?

看了看路旁的行人,原本壓抑下去的恐懼感,又慢慢地冒了上來。她想到有關於長原路的故事。



長原路。

聽說,那是條標榜生人勿近的道路,任何身體虛弱容易感受到『那種』東西的人都不適合經過的道路;聽說那裡非常的陰,連貓狗只要一接近就會開始狂吠不已;聽說,只要是小娃兒一到了那條路上,就會開始大哭。

因為那條路上死過非常多的人。

蘇玲對於這種傳聞素來是不信的,天底下這麼大,哪裡沒有死過人呢?這是她的想法。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死人,既然死人到處都是,那又有什麼好怕的呢?蘇玲是名鐵齒的人,除了眼前能看到的事情,她什麼都不信。

所以,雖然她相信大樓裡有名跳樓自殺的女鬼,但是其它地方的鬼話她還是一律不相信。

只是今天這條路確實是讓她心裡有些不安。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到不像是一條人多的道路,事實上來說,她今天所看到的長原路跟她平時聽到的描述非常的不一樣。

長原路是條沒有什麼人煙的路,她周圍的人是這麼告訴她的。唯一一名告訴她那條路上佈滿東西的,是一名自稱有陰陽眼的友人,他說在晚上的時候會見到無數條的白影游蕩在長原路上。

白影……。

那時候她還笑那友人說,為什麼亡魂就一定是白影,不能是其它的顏色,像是紅色或是綠色的,非得是那一成不變的白。那時,友人是怎麼回答的?

因為視野已經模糊,分不清楚哪裡是彼界,哪裡又是現實。

模糊了……。這句話像是警鐘,響在心底蕩啊蕩的,像是在提醒她什麼。是什麼呢?看著四週的人影,蘇玲有些茫然。剎時間,原本遊走在四週的人們,突然變了一個樣,有些扭曲的模糊,蘇玲揉揉眼睛,仔細地看著四週。

花花綠綠的衣著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片死白。但那些身影還是那麼的多,沒有減少的跡象。

大大小小的影子,有並排的,有前後跟隨的,也有三五聚在一塊的,還有一個緊貼一個的,影子遊走在道路上。

有的看似親密,緊緊的貼附在一起,手捥著手像似要將兩人融合在一起,在遠處看起來就像是一道肥胖的身影;有些則像是背上趴著什麼東西,不自然的突起,有時候又像是隨時會掉下來。有些奇怪的影像。

蘇玲捏了捏眉心,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最後,兩道身影融成了一道,一道影子分開成為兩道,三五成群的則融為龐大的一攤,軟軟黏黏的像是攤水,不斷的往外延伸,不停地往蘇玲逼近。

這……這怎麼可能?蘇玲呆立在原處,看著那攤不明液體往腳邊擴散,將她圍困在裡頭,剩下小小的立足點,最後,連立足點都沒有了。液體簇擁上她的腳踝,寒冷的氣息滲入骨裡,將身子緊緊的凝凍在一起。

蘇玲反射性的想要抬起腳躲避這寒冰之氣,但是,雙足卻牢牢地被黏凍在地上。不管她怎般使力都掙脫不了冰的束縛。

寒氣從腳邊漫起,一路往上的攀附,像條蛇似的纏繞在蘇玲的小腿,凍得膝蓋也僵直住。腳動不得,蘇玲改用手去趨趕那股寒氣,順著自己的大腿往下摸,那寒氣則是順著手往上攀爬;手好冷,膝蓋好冷,蘇玲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顫,雞皮疙瘩爬滿了每寸肌膚。

好噁心,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食道往咽喉上湧,強迫會厭軟骨開啟;不正常的寒冷讓蘇玲連身子也穩不住的往後一仰,意識在腦中逐漸的散去。就在此時,那只電話又響了,裡頭傳來女人的對話。

「喂?妳在哪裡?」
「長原路三段,你在哪裡?」
「喔,我快到了。等我一下啊!待在原地不要亂跑。」

誰來了?是誰要來了?蘇玲慌亂的想要回應,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能聽到電話裡傳來一聲,「那麼,我馬上就來。」

雙膝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重量,癱軟的往後一倒,失了意識。



「啪吒!」

這什麼聲音?

蘇玲瞬間睜開了雙眼,驚恐的環顧四週,四週是一片的黑暗,讓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直到摸到了熟悉的東西,她才發覺到自己還坐在辦公室裡,手上還抓著公文。

看來是看到睡著了。撐著桌子,蘇玲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一臉的茫然,她記得她明明走到長原路上,還接了幾通奇怪的電話的。她還記得,對方要她待在那裡等的。

然後呢?為什麼她還待在辦公室裡?

站起身,蘇玲看向窗外,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對面的辦公大樓也不見任何燈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是什麼時候睡覺的,為什麼沒有人叫醒她?

看著早已進入休眠狀態的電腦,蘇玲隨手推了一下滑鼠,但是螢幕並沒有如她期望的打開,仍是一片黑暗。這是怎麼回事?按了按電腦的開關,仍沒有得到回應。打量了一下她從來不熟悉的電子產品,蘇玲翻轉了一下,發現了問題的重點。

沒有通電。

像徵電路通暢的燈號並沒有發亮,仔細一看,附近所有的電子儀器都沒有反應。是停電了嗎?蘇玲暗忖道,怪不得四週是一片的漆黑。摸黑走到門邊,開關按了兩下,沒亮,看來真的是停電了。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眼前的路剩下兩條,待在原處過夜,或是摸黑走夜路,也要回家。蘇玲思考了一會兒,憑藉自己的記憶小心的閃過桌椅還有路面上的障礙,一邊往門口邁進。雖然理論上來說,門口的鎖應該會在最後一個人走的時候上鎖,從裡頭是打不開的,但她還是想要碰碰運氣,說不定,就那麼剛好的……,讓她能夠順利出去。

手握在門把上,轉了兩下,聞風不動。

蘇玲嘆了口氣,雖然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但是,心中還是有些失落感。看來她是真的不用回去了,得待在這裡等人上班。

事實上,睡公司這件事情,對蘇玲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以往忙碌的時候,她就常常跟兩三同事一同加班過夜,頂多就是回去洗個澡再回來。但是,像這樣只有她一個人在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夜半的辦公室相當的安靜。尤其是在停電之後,所有的電器都停止了運轉,更是安靜的只剩下她自己的聲音。不……,還有一絲些微的聲響,咑咑咑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遊走。她想到了辦公室裡有老鼠的傳聞。

眉一皺,想到老鼠,蘇玲的睡意便減了幾分,本來是想藉著昏睡來渡過這無聊的時間的。平時看不到也就算了,但一想到她可能會在睡夢中被老鼠踩過,心裡頭就覺得不太舒服。

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

往掛在牆上的電子鐘方向一望,很無奈的發現那東西也因為停電的關係沒有反應。而自己身上所有的報時工具也因為光線昏暗而無法得知。真是麻煩,早知道應該去找個鬧鐘放在桌上的。思量了一下,蘇玲決定打到報時台去問問,不管怎麼說,知道時間總能讓人放心一點。

至少可以知道自己還得一個人待在這裡多久。

電話的線路跟一般的線路是分開的,這對於蘇玲來說是個好消息,雖然平日都不會注意到這一點,但是在停電的非常時期內,這卻是個再好不過的事。她現在所要做的,就只是拿起話筒,然後在面板上按下三個數字。

「嗶──,下列音響,三點三十三分三十三秒。」

令人懷念的制式聲音傳電話那頭傳來,讓蘇玲安心不少,露出淺淺的微笑,心頭想著怎麼這般巧合,一打通就是這個時間。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嗶──,下列音響,四點四十四分四十四秒。」
「嗶──,下列音響,五點五十五分五十五秒。」
「嗶──,下列音響,六點零六分零六秒。」

像是有人在惡作劇一般,每一聲嗶之後所跳到的時間並不是理論上的下一秒,而是下一個連號時段,巧合到令人不舒服。這怎麼回事?蘇玲記得她不知道在哪裡看過報時台的播報方式,是用唱盤不斷地播送的,這一秒之後一定是下一秒,沒有所謂的人為疏失的問題。

那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蘇玲困難的吞嚥著口水,可能的答案讓她全身一僵,握住話筒的手失去握緊的力量,從掌中滑落,在摔落在地上的前被聯結的電話線拉住,在半空中彈跳了幾下。而話筒裡仍不斷傳出報時聲。

「嗶──,下列音響,八點十八分十八秒。」

天亮了,光線從窗外撒入室內,映照出蘇玲慘白面色。明明幾秒前還是一片黑暗的,咬了咬下唇,蘇玲怔住了,她看到了光線的位移,隨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報時聲,她感受到太陽從東方一路往上升,到了頂上看不到的地方,然後天色又逐漸的黯淡。

一瞬間,轉成漆黑。

「嗶──,下列音響,三點三十三分三十三秒。」

一天過完了。

報時台的聲音彷若是時間的加速器,蘇玲僵硬的蹲下身,將電話筒掛回它該在的地方。然後,時間又恢復到正常的流速。

正常?

其實蘇玲也不能肯定這一點,她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正常了。她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兩眼直盯盯地看著天花板,直到東方再起魚肚白,直到她辦公室的大門再度被人打開。

走進來的是那名身穿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人,她擺著張蘇玲再熟悉不過的笑臉,笑瞇瞇地從門外走入,在她辦公室裡頭繞了一圈。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向蘇玲,停在她面前約一公尺處,衝著她甜甜地一笑。

女人的身影迅速地穿越蘇玲的身體,越過她,攀過了窗檯,用力地將自己從高樓上摔落。被女人穿越的感覺非常的不好受,像是被團寒氣侵入身骨,從骨子裡寒出來的痛苦;但現在蘇玲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連女人最後的下場也懶得看,她只是呆坐在椅子,傻傻地看著天花板。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大門又被人打開,走進來的人是小惠,那在半年前就辭職的女人,她抱著厚厚一疊的公文從外頭走進,頭低低的,全神灌注在公文的平衡上。

而在下一秒,小惠頭轉向蘇玲的方向時,她手中所有的公文都撒落了一地,她開始大聲的尖叫,驚得周遭一片混亂。聽著那人聲吵雜,蘇玲疲憊地閉上眼睛,吵雜聲很快就消失了,當蘇玲再度睜開眼時,外頭又是一片的黑暗。

但這黑暗,再也沒有結束的時候。


(方晨)


「九點五十七分。」

方晨看了看桌上電子鐘的時間,然後將手頭上所有的東西都放了下來,準備欣賞一抹美麗的身影。那身影穿著藍色圓點的洋裝,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方晨總覺得那是名不可方物的美人。

每天為看美人而暫時停下工作是方晨最為開心的事情,雖然每次這麼做的時候,總是會有人在旁邊碎碎念,但看在他並沒有因此而導置工作進度下降的情況下,那念也就只是口頭上的事。

他曾經抱著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心態跟幾名足以信任的同事說過這件事,但卻沒有人願意信他,不過,話說回來了,這種東西要沒有親自看過大概任誰也不會相信吧?這種無稽之談。

但這日的情況有些不同,他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人開啟,那力道之強地讓門硬生生的撞上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

方晨不滿的轉身過來,開口就是一頓痛罵。但話還沒有說出口,又重新的吞回肚中,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從門的那頭走近來的是一名身穿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人,戴著頂白色的大圓帽,帽緣遮住她的面容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從女人的腳步來看,她的心情非常的好,是帶著點小舞步的走法。

女人的裝扮,和他一直欣賞的那道身影一模一樣。

「妳是誰?為什麼擅闖我的辦公處?」

本該是厲聲斥問的語句卻顯著中氣不足。女人沒有理他,自顧自的在辦公室裡晃了一圈,東張西望的,像是在欣賞什麼。

「喂,小姐,妳這什麼意思?」

見女人不理他,方晨加重語氣,嚴肅的問道。就在此時,女人停下了腳步,看了方晨一眼,然後輕輕地笑了笑,帽緣下的紅唇勾勒出漂亮的弧型。那笑很美,很勾人,雖然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但光那一笑就足以勾人心魂。

看著那笑容,方晨一愣,當場傻在原地,傻傻地讓那女人離他愈來愈近。女人纖白的手撫上方晨的胸膛,柔若無骨地在上頭劃著小圈。

「呃……,小姐,這不太好吧?」吞了吞口水,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著,方晨感受到他的心臟正興奮的做著運動。這要算什麼?飛來的豔福嗎?雖然心動了,但是腦中的神智仍清楚地告訴他,現在是上班時間,不可以這個樣子。

而就在下秒,女人放在方晨心窩上的手更貼近他的肌膚,冰冷的寒意從觸碰的地方緩緩地滲入方晨的體內。在身體裡狂奔的血液像是感受到寒冷而趨緩下來,但方晨還是興奮的,主宰一切的心臟仍不停的搏動,在女人的朱唇即將要親上他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腦袋一片空白,心跳快的像似隨時會跳了出來。

但女人並沒有吻他。

那纖白帶著冰寒的手穿過了方晨的身體,就像是經過一般,整個身體與方晨交錯,穿過他,然後直直地往方晨身後的窗檯前進。

「小姐妳……。」

還來不及訝異,方晨便見著女人爬上了窗檯,身子就這般落了下去。藍色的裙擺在空中劃出道優美的曲線,白色的帽子高高地飛起,烏黑亮麗的長髮飛揚在空中,阻斷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是她了。

方晨一直在期望等待的身影,就是這名從高樓上躍下的女人。他一直好奇的過程,這般完整的呈現在他的眼前,看著那摔落在地上的身影,方晨感到無上的滿足。



「你有病啊!笑得那什麼模樣。」同事小李皺著眉,用手上的公文夾拍了一下方晨的肩膀。「我看你應該多休息才是。」

自從看到女人的墜落過程,方晨就一直維持一種誇張地笑容,眼瞇得像是一條縫,嘴角更是咧得不能再大。

「我才沒病呢!這是幸福的傻笑,傻笑,你懂不懂啊!」方晨看了小李一眼,語氣間帶著憐憫,誇張的說道,「不過,我想你真的不懂,因為你沒遇過嘛!放心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對此,小李只是一臉古怪的看著他,然後默默地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我是沒遇過,所以真的不清楚;但是,你真的該多休息了。」

說完,他就走了,留著一頭霧水的方晨。方晨朝小李離去的背影叫了幾聲,在心頭泛著納悶,「休息什麼呢?我好的很。」

他原本是預期小李會不甘地跟他打鬧的,沒想到小李的反應是如此冷淡,雖然心頭覺得奇怪但方晨也沒多在意。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會在意小事的人,尤其那小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心頭只有那道漂亮的身影,他也只在意那條身影。

但是,這幾天辦公室裡的氣氛確實不太對勁,悶悶的,空氣凝結地像是一有個什麼動作就會暴發開來。每個人看到他,都一臉想要說什麼,但是又不敢說的樣子。

是想說什麼呢?看了看那些瞧見他就急忙撇過臉的同事,方晨眉頭一皺,很乾脆地放棄追究這個問題,轉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方晨所坐的地方是一間小隔間,在門口上掛著『主任室』的門牌,對於這裡,他是新搬來的。因為這個位置突然空缺下來,所以,上頭的老闆就將這個位置轉給他。

非常幸運。但在覺得幸運的同時,方晨也覺得這是他應得的,受之無愧,他為這公司賣命那麼多年,每年的業積都好得讓人稱羨,卻一直沒有辦法往上爬,就在他心灰意冷想要離去時,剛好上頭就出現了這個空缺。

原本這個位置的主人是突然消失的,沒有請辭,也沒有請假,就在某一天過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人沒有出現,但事情可不會停下,每天該忙的事情還是那麼多,總是得要有個決策者才行。於是,他就變成了主任代理,然後在事隔多日仍尋不到前主任的狀態下,他成了新的主任。

理所當然地搬入這間主任室。

能升官是件好事。所以當前主任失蹤的時候,雖然大家口頭上都說希望他可以平安回來還是怎麼的時候,方晨心頭其實是有好大的一個部分是希望那人千萬不要回來。不然,他又怎麼才能夠往上爬呢?都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了。

這麼想想,說不定辦公室裡的奇怪氛圍只是因為大家還不習慣他當上這個位置吧?有一半可能是酸葡萄心理。

就這麼一想,原本還掛在心上的一點疑惑也掉得一乾二淨。方晨是哼著歌,開啟平放在位置上的公文,開始努力的辦公。

最近的日子對於他來說可真是合意極了。不但順利地升了官,加了薪,雖然責任是重了一點,但是,每天都可以看到那名穿著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人出現在他辦公室的門口,與他來一場看似曖昧的接觸。

而那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方晨對她有意思,出現的次數愈加的頻繁。從一開始的一天一次,到兩次、三次,最後只要方晨一抬頭,他就可以看到那名身穿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子在他的辦公室裡出沒。

而為了跟女子相處,方晨還為她提早上班,延後下班。旁人都以為他是認真工作,只有方晨自己才明白,那所為的只是多與那女子相處片刻,享受一下那無聲的甜蜜。他覺得自己就像回到年輕力盛,血氣方剛對什麼都還很專情的時期。

就在他盯著藍衣女子胡思亂想的時候,辦公室的大門被人敲了幾下,從門的背後探出頭來的是同事小李,一見著他就笑咧咧的說道,「吶,阿晨啊,今晚咱們去老地方晃晃如何?」



除了美人之外,方晨也喜歡喝點小酒,有點醉又不會太醉的那種飄飄然是最讓人舒服的,當然若時間允許的話,偶爾挑戰一下肝的極限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而這日,似乎是個喝酒的好日子,有喝酒的好心情,反正都有人發起了酒局,沒道理他不跟去。老地方,是一家小酒館,打從方晨還是名新進人員的時候,就常跟些老前輩們一同到那裡喝喝小酒,吃吃燒烤,喝得酩酊大醉的互相攙扶回家。

方晨很喜歡喝酒,但是酒局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由他發起,反正這世上多的是比他更愛喝酒的人。他只是跟過去,湊湊熱鬧,感受一下氣氛;他也不喜歡喝得太醉,這其源由是因為他曾經真是醉到不醒人事,結果被路人甲洗劫一空。

通常酒局、飯局,都代表一個特殊的日子,諸如誰家老婆有生孕了,誰要結婚,或是誰又失戀了。當然,也包括一個人的升遷還有離去。種種的理由都是喝酒的好理由,雖然真要喝酒,那不是理由的理由也可以變成一個良好的理由。

人啊,總是需要一點理由來說服自己去做壞事的。

而今天正好有一個好理由,他新官上任,還沒有辦慶祝宴。說實話,方晨早就有會被人凹一頓的認知,而以那群人的習性來看,這一頓定是吃的毫無節制。想到那可能的錢包損失,方晨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算了,也無所謂啦,反正也難得吃這麼一頓。

就在方晨抱著會受到眾人熱烈歡迎的心理準備來到老地方時,卻發現氣氛好像有些奇怪。沒有掌聲、沒有笑聲、沒有恭賀聲,大家只是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喝酒,偶爾傳來幾聲點菜的聲音。

奇怪了,難道這酒局不是為了他而開的嗎?就算不是為他開的,通常大家都會很嗨的玩在一塊,要遇上什麼不如意的事,也會有人出來暖場,一掃眾人的愁容。摸了摸鼻子,方晨默默地走到現場中唯一空位,跟一旁的同事柳青書咬起耳朵,「怎麼大夥都不說話啊?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柳青書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手指著一旁不太顯眼的小布條,上頭寫到『主任追思會』;「我們是來送『他』最後一程的。」沉默了半晌,柳青書才淡淡的說道。

看著小布條,方晨也沉默了。這個追思會當然不會是為他辦的,因為他才剛上任,沒有什麼好追思,所以,自是為了……。「前主任又沒死,辦什麼追思會?這樣不太好吧!」

方晨的印象之中,只有主任莫名失蹤,沒有死亡的消息。雖然失蹤的奇怪,但是,也不代表那人就一定是命喪黃泉了啊!追思會這種東西是為死人而辦的,為名活人辦什麼追思會。

他的音量興許是大聲了一點,剎時間所有人都在看方晨,眼神中有默然也有憤然。被看得不好意思,方晨趕忙壓低聲音,繼續跟柳青書咬耳朵。「我說,為活人辦這事……不是很好吧?」

「沒死……,你真這麼認為?」搖晃手中的杯子,柳青書直盯盯地看著方晨,看得方晨全身不太對勁。

「當然,人家不是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才能確定他的安危嗎?」眉頭一皺,方晨不明白為什麼柳青書要這麼問。「主任只是失蹤,失蹤,別把這弄得像是天人永隔一樣。」

柳青書沉默了,抓起酒杯狠狠地灌了幾口,酒精染成的赤色爬上他的顏面,麻痺了言語能力,發出狀似低吟的幾聲嗚咽。

「『他』沒死,『他』沒有死,『他』真的沒有死,只是失蹤而已。」放下酒杯,柳青書茫然地看向前方,眼神失了焦聚,眼睛紅腫,像是才狠狠地哭過。「只是失蹤而已……。」

「對,只是失蹤,你們做啥怪里怪氣的?」嘴一撇,雖然方晨曉得前主任跟大家的感情都不錯,但是,有必要為此而哭成這樣嗎?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柳青書是這麼重感情的人。「來,喝酒。」

「乾。」毫不猶豫地喝了大半杯酒,那金黃色的液體全數流入口中,沒剩下一點殘留;柳青書幾乎是反射性地喝著酒,一邊喝一邊將放在眼前的串燒吃進肚裡,打了個酒嗝,嘴一抹繼續吃。

「喂,你的酒量不好就別這麼喝。」看著柳青書的瘋狂舉動,方晨有些傻住。在同事裡頭最不能喝酒,也最不愛喝酒的人就非柳青書莫屬了,如今這樣不知死活的猛灌,方晨還真的沒看過,「喝慢點,要是等會兒醉死在路邊可沒有人要送你回去。」

「別管我,讓我喝……。」揮著手,口中低嚷著醉語,仍是一手持著酒杯,一手持著串燒。「就算喝掛了也不關你的事。」

見柳青書不再搭理他,方晨也乾脆的另尋對像聊天。但不管怎麼轉,大家都像是對他視而不見,頭低低地喝著悶酒,連話也不應上一聲。就在方晨轉到火氣上來,準備走人的時候,小李站起身,清了清喉嚨,手持酒杯對眾人說道。

「咳咳,各位好同事們,今天,是我們另一名好同事的頭七之日,就讓我們在遙送他最後一程吧!」

聽到小李這麼說,所有人都抬起頭來,高舉酒杯。

「敬方晨,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敬方晨。」

聽到自己的名字,方晨愣了一愣,高舉的手僵直在半空中,感到不可致信。他還活著呀!有什麼好追思的?要追思,也該是為了前主任才是。

「雖然他死了,但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柳青書站起身來,發表了幾句感言,手按住胸口,「在這裡,他沒有死。」

阿德也跟著說道,「雖然他才上任沒多久,但,他永遠都是阿德我心中的主任。」

「只能說是天妒英才。」忠明搖搖頭,為這場追思會做一個結尾。

方晨看著這些人,他的好同事好酒友,他不敢相信他們會跟他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尤其是柳青書,同事之間就屬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最好了。

他一把拉過柳青書的肩,對他大聲咆哮,「你們這什麼意思?是咒我死嗎?」

柳青書沒有反應,臉上盡是淚痕。他身邊的人也沒有反應,臉上濕潤一片,小李哽咽的聲音傳來,「雖然,我們都不相信他真走了。」




「我沒有死!沒有死,沒有死。」

一個哆嗦,方晨突然跳了起來,驚慌地看了看四週。

「你當然沒有死啊!怎樣,站著也能作惡夢?老大,你睡功愈來愈了得了。」柳青書撇撇嘴,對方晨投了一計古怪的眼神,「清醒點吧!等會兒咱們可是要跟美人見面的,你可別打壞了大家的行情。」

「美人?見面?」方晨怔了會兒,看著眼前色心浮現的柳青書,「什麼見面?」

「我看他是睡傻了,別管他!」小李從一旁走來,手中持著一本被稱為花名錄的小冊,「今天這場聯誼我可是策劃了很久,才說服對方跟我們見面的,聽好,等會兒誰也不准漏氣啊!」

「是是,知道了。」柳青書咧嘴一笑,「你辦事我放心,想必今天的貨色定都是上等貨吧!」

「欵,沒禮貌,什麼貨色。」小李手中的花名錄一揮,往柳青書的胸口打了一下,語氣輕挑地說道,「放心吧!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今天就看你的了。」

「對了,方老大,你剛才是做什麼夢啊!讓你大呼小叫的。」正事說完了,小李回頭一望,盡到同事的義務,關心一下還處在冷汗直流的方晨,「該不會是什麼被惡鬼追殺的夢吧?」

看著同事一臉戲謔的表情,方晨拍拍胸口,用力地吸了幾口氣,感覺自己好多了。「比那個更慘,我夢到我泡上名馬子,結果,她突然變成了女鬼,追著我跑了五百公里呢!」

「哇,老大,你這個夢還真慘。」柳青書豎起大姆指,誇張地回道,「不過,你在夢中竟然還可以計里程數,真了不起。」

「當然可以,我身上可綁著計步器,轉換一下不就知道走了多少路?」眉一挑,方晨搖頭晃腦的說道,「就我這夢學專家的說法,我看這夢鐵定是告訴我說,今天的這場聯誼可能會遇上變身恐龍,大家需要特別留意才是。」

「欵,你這話兒不是在嫌棄我眼光不好?」聽到他這麼一說,小李不太高興了,「我告訴你,今天來的都是美人,表裡如一的美人。」

「是是是,知道了。人來了不就清楚了嗎?」見氣氛不太對,柳青書連忙打起哈哈,「小李,時間快到了吧?」

「就快到了,你們的眼睛可是要睜亮一點啊!」

沒消多久,一票女孩子便走了過來,其中一名向小李招了招手,看起來就是另一方的發起人。女人穿著合宜的套裝,臉上掛著淡雅的笑容,說話起來客客氣氣的,聲音相當好聽。

只見柳青書用手肘弄了一下小李,臉上盡是讚許,「幹得好呀!」

小李眉一挑,也盡是得意之色。

一干男女在彼此介紹之後很快就熱絡了,三五成群的唱歌喝酒聊天。就只有方晨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旁回憶稍早前的夢境。為什麼會夢到那種事情?

方晨不是名迷信的人,相對來說,他的膽子很大,大到就算是看到鬼他也不在意。但那場夢,感覺非常的不對,怪在哪裡他也說不出來,就覺得心裡毛毛的,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那一天,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從聯誼會中開溜,他想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那天,非常的好睡,幾乎是一閉上眼睛就進入了睡眠狀態;但方晨睡得其極不好,他只要一入夢就會看到他那群好友們哭喪著臉為他送行,而那形象則是一次比一次清楚。

他看到小李手持著花環,忠明抱著他最愛喝的酒,柳青書則是拿著一大袋的冥紙還有一些紙紮的小東西。他們站在他的靈前,上香,痛哭,與他的家人抱在一起。

方晨甚至還看到了他的母親與父親在靈堂外,父親的手緊緊的按覆在母親手上,素來剛毅的面容上有淚的痕跡,他從來沒看過他的雙親淚流滿面的樣子;比他年少三歲的弟弟,因為白髮人不送黑髮人的習俗,成了家屬代表,不斷地向來上香的人致意。

陳副理來了,打小玩在一塊的鄰居也來了,還有他的大學同學、國中小同學等等。

他站在大廳的中間,看著這群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注到他的存在。他們在低聲地談論他的遭遇,原本方晨還想聽聽這群人怎麼說他的,但即便他離那群人再近,所聽到的聲音也都是模模糊糊。

為什麼要自殺?

這是他豎起耳朵努力辨識之後,唯一聽清楚的話。

每入睡一次,便清醒一次,他在眾人的哭泣中驚醒,在自己的靈堂前驚醒,看到自身碎裂成一攤血肉時驚醒;但一醒來,眼才睜開,便又沉沉地睡去,強迫他再度進入那個夢境,看著他的家屬悲痛欲絕的模樣。

夠了,真是夠了。方晨在夢中敲打自己,不斷地用頭去撞擊牆壁,試圖從夢境中逃脫,一開始有效,但過了幾次之後,他這些自殘的行為也起不了效果,在夢裡是不會痛的,只會感到驚恐。

想到那個夢,方晨就覺得全身不對勁。

此時,方晨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裡,食指不自主的敲打桌上的鍵盤,發出噠噠的聲音。那一直被他嫌音量過大的鬧鐘救了他,讓他能夠順利地從夢境中逃脫,然後像是逃難一般的逃出家中,讓他破天慌的成為第一個到公司的人。

方晨從來不是那種奉行比早到比晚歸的員工,因為他認為除了正常上下班的時間,剩下的都是他私人的時間,他可不願意浪費每一分私人時間去坐在辦公室裡。所以,像這種坐在辦公室中,等待其它人出現的事,他是第一次遇到。

感覺,非常的不好。

無人的辦公室裡只有機器運轉的聲音,嗡嗡作響,發出些微但卻是惱人的聲音,平常有人聲覆蓋都不覺得,但現在……,看了眼正在發出聲響的印表機,方晨揉捏著太陽穴,覺得腦袋像是被炸掉一般的疼痛。

惡夢連連,比睡眠不足更加煩人。偏偏這個夢又這麼寫實,讓方晨想忘還忘不掉,只要眼睛稍微閉上,他就可以看到自家父母老淚縱橫的畫面。

「天殺的該死。」

他之所以會這麼早來到公司,一方是為逃開家裡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圍,另一方面,便是想要見到那名身穿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人,只要看著她,方晨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上幾分。但是,那女人並沒有如同方晨預期的出現。

原本只要他一到辦公室就會出現的人影,這日卻讓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原本還以為是時間太早的關係,但隨著一分一秒的過去,那身影仍然沒有出現的跡象。

這是怎麼回事?

加速敲打鍵盤的手,方晨顯得很不耐煩。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鈴鈴的響聲在空蕩的辦公室裡產生了回響;方晨瞪了電話一眼,一邊在心頭犯著抱怨,是哪個不知正常上班時間的傢伙打來的。

雖然心中早就罵翻了對方祖宗十八代,但在接起來的瞬間方晨臉上還是帶笑的,客客氣氣的說道,「喂,艾索商務您好。」

那是通無聲電話,方晨等了半會兒也聽不見對方有吭一聲,眉頭一皺,直覺得認為這是通惡作劇電話。正當他在該掛還是該繼續跟對方耗下去的掙扎的時候,對方開口了,聲音有些遲疑。

「方晨……?你是方晨對吧?你在哪裡?為什麼失蹤了這麼多天都聯絡不上你?」

那是柳青書的聲音,雖然有些因為著急而含糊不清,但是方晨仍認得出來說話的人就是柳青書。

「你說什麼啊?我一直在公司啊。我看你是睡傻了。」聽到是認識的人,那客氣的語態立刻消失,方晨老大不高興的回道,「說到這,你怎麼還沒進公司啊?都什麼時候了,我記得你向來都會提早到的不是嗎?」

「你在公司?哪裡?在什麼地方?」聽到方晨的回答,柳青書的問句問的更急了,急到方晨都能感受到他的慌亂,在印象中,柳青書都是一名相當沉穩的人,雖然喜歡嬉鬧,但本質上來說,是遇到事情都能夠冷靜處理,值得信賴的人。

「在哪?我的辦公室啊!就前主任坐的那個地方,你門一打開就可以看到我了。」嘴一撇,方晨嘆了口氣,「阿柳啊,你到底在急什麼呢?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嗎?」

「主任室?」

「對對對,你知道的嘛!」

「那是不可能的。」柳青書冷冷的打斷他,「我現在就坐在主任室裡,跟你講電話。」

沙一聲,通訊斷了。




原本還想跟人辯白幾句,但手頭上的電話卻怎般也播不出去。

方晨軟軟地癱坐在椅子上,全身像是洩氣的皮球一般。柳青書是不會騙他的,再說這種玩笑也一點也不好玩,方晨瞪著眼前的日曆,像是想將上頭的八月九號瞪成四月一號似的,因為只有在愚人節的時候,才會有這愚蠢的事情發生。

但不管他怎麼看,那日期仍然顯示在八月九號。捂著額頭,方晨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這事情有些古怪,最古怪的一點便是明明都到了上班時間了,公司裡卻仍然只有他一個人;原本他還以為只是剛好大家都睡晚了,現在想來……。

難道他所在的地方並不是艾索商務?

這怎麼可能?方晨搖搖頭,排去這個假設。從家裡通往公司的路他是再熟悉也不過,要不是說擔心發生什麼意外,他敢打包票,就算是要他閉著眼睛,他也可以開車開到公司。

想是這麼想,但心頭的不安感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地擴大。掛在牆面上的鐘發出喀喀聲響,每一聲都代表一秒的消失,方晨內心中的堅定也隨著喀聲而愈加的薄弱。

眼睛直盯著辦公室的大門,要是有人出現跟他早安的話,那心頭的不安感就會消失無蹤。但不管他怎麼等,就是沒有人出現。

該不會這日是假日吧?咬著下唇,方晨開始想起各種可能的理由。說不定是他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公司裡,才會覺得怎麼大家都不在。

就在這個時候,有道人影從左方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方晨的眼前。太好了,有人,方晨開心的往人影的方向走去,但很快的他就笑不出來了。

那是個不該出現的人影,蘇玲,辦公室裡的前主任,早就一週之前就失蹤的女人。她搖晃著身姿朝方晨越走越近,一臉蒼白與茫然的神情,她看著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邊哭邊喊著,她已經被困在這個地方好一陣子了。這裡好黑好暗,什麼人都沒有,她打了好多通電話都沒有人接。

方晨抱著她安撫了幾下,內心也是亂糟糟的。蘇玲失蹤了,現在卻出現在這裡,說她從來沒有離開也離不開,失蹤的蘇玲並沒有失蹤,對她而言,消失的是其它人。現在他在這裡看到蘇玲,是不是也表示說,對外人來說他也失蹤了?

然後,他想到柳青書說的話。「你在開什麼玩笑啊?阿晨,我就坐在主任室裡跟你說話呀。」



(柳青書)

柳青書瞪著主任室的牌子好一會兒,心中總覺得不太舒坦,已經失蹤兩個人了,蘇玲與方晨,這間辦公室的前主人們。

說是失蹤也不太對,因為他知道那兩個人的下落,從十三樓往下掉落的一塊肉餅。是了,他們都死了,他們的喪禮,柳青書也都參加過,看著他們的親人伏在棺木前痛哭失聲。

接連死了兩個人,這間辦公室,主任的頭銜成了燙手山芋,人人是避之為恐不及,自己到是撿了個便宜,升官發財。

主任的位置,柳青書已經肖想很久了,尤其在蘇玲的精神上出現問題的時候,他心頭就老想著會不會有一天,老董再也受不了蘇玲的怪里怪氣而將她開除,讓那個位置懸了下來。很可惜的是,老董只看對生意有沒有影響,一點也不把蘇玲的奇怪舉動放在心上。

不過,機會很快就來了。

就在一天,蘇玲的怪病發作時,她攀出窗外,在眾人的面前用力的一跳,再也不會出現在公司裡,當然,再也不會霸著主任的位置不放。

但是,命運的大神仍然沒有關照在柳青書身上,主任的位置落在他的好友,方晨身上。方晨是名有能力的人,但是他並不愛工作,也不愛公司,總是要磨到最後一刻才甘願踏入公司的大門,但他的業績永遠都贏他那麼一點,成為銷售上的第一名。

而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方晨也染上了跟蘇玲一樣的怪病,總愛對著牆發呆,或是痴痴地笑著,像是那裡有什麼人正在跟他說話。就在蘇玲頭七的那一天,方晨也跟著跳出窗外。

別人說方晨是因為蘇玲死去打擊太大,說他們兩位其實是情侶,這麼做是為了殉情,雙方家長還剎有其事的為他們兩辦了冥婚。雖然聽說在擲筊的時候,擲出來的都是笑筊。

接連的兩場意外,某名很權威的心理醫生下了如此判斷,這是心理疾病導置的自殺,。說了一套令人可以接受,但心底上卻沒那麼接受的理論,然後再度呼籲所有人要關懷身邊的人,要是有人有憂鬱或燥鬱症的話,一定要即早就醫,以免發生不測。

這些,都是對外的說法。

柳青書曉得,其實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因為早在他們屍體出現之前,這兩個人就已經失蹤了。蘇玲最後出沒的地點是在海濱,她總是喜歡到海邊散心,只要看著海她心情就會好一點;而方晨則是出現在間叫做『老地方』的小酒館,那天為了送蘇玲,他們都喝多了。

喝到神智都不太清楚,方晨吵著要回公司與蘇玲訣別,柳青書拉不動他,便跟他到了現場,但才一轉身,方晨就不見了。任憑他找遍了整個辦公室,就是不見那條醉醺的身影。而就在兩天之後,地上便出現了方晨的屍體。

筆直、僵硬、冰冷、血肉模糊,要不是他身上真有方晨的東西,大概任誰也認不出來,眼前的這一團肉塊就是那名愛打扮的男人。

雖然柳青書參加過這兩人的喪禮,但他心底的某一塊總覺得,其實這兩人根本沒有死,那躺在冰棺裡的兩具屍體都是假的。因為他甚至可以聽到這兩人小小聲的說話聲,像是在討論什麼事情,而在頭七的那一天,他所接到的電話更是讓他這麼認為。

那是方晨的聲音,他說他待在主任室裡,就坐在他現在所坐的地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嗎?柳青書搖搖頭,他覺得自己已經快瘋了。

他想起方晨在跳樓之前說的話,主任室裡有名女人出沒,身上穿著水藍色圓點洋裝的女人,非常漂亮。柳青書沒看過那女人,他從來沒見過有這樣的女性出沒在公司裡頭,所以他一直以為那只是玩笑話;但是,眼睛微微的瞇上,他總覺得在視線矇矓之間,他見著了一條模模糊糊的身影。身上穿著正是方晨所說的,水藍色圓點洋裝。

但眼一睜,卻又什麼都沒有。

看著那影子,柳青書想到一個人,楊小惠。



楊小惠是柳青書多年前的女友,那時,柳青書還沒有在艾索商務工作。他是在與楊小惠分手之後才來到艾索商務的,而印象裡,楊小惠就是名愛穿水藍色洋裝的女孩,柳青書記得,楊小惠似乎有一件跟那女人身上一模一樣的衣服。

水藍色圓點洋裝。

她喜歡在出遊的時候,戴著頂白色的大圓帽,身上穿著水藍色的洋裝,她說,她喜歡看裙擺飛揚的樣子,喜歡那淡淡,有些憂鬱與哀愁的顏色。楊小惠是名很浪漫的女孩,但這麼浪漫的女孩並不適合他,所以,他們最後還是分手了。

而兩人之間的音訊,在半年前就失了聯絡,從那個時候,楊小惠就失蹤了。

柳青書記得那時楊小惠的同事曾經來找他,向他詢問楊小惠的下落,他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那些同事們得到這個答案也就走了。就只有一名女人留了下來,多看了他幾眼,然後輕輕地笑了。

「不知道?你是她男朋友不是嗎?」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柳青書非常的訝異。說話的那名女人,他並不認識,就表示說那是在他離開公司之後才加入的,而公司裡頭知道他跟楊小惠有這層關係的更是少得可憐,他們兩個都不喜歡大聲張揚。

既然如此,這女人又是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的?

「就算是她現任的男朋友,應該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吧?」

被女人看得緊張,柳青書連說話都在發抖,就怕被人發現有什麼不對勁。而眼前的女人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然後露出一抹了然於心的笑容,轉身離去。在離去的最後,那女人這麼說道,「要是你想起什麼事的話,就打電話給我吧。」

那日之後,柳青書想盡辦法去打探那女人的底細,終於在他的老同事的牽線之下與女人見面,但她卻表現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不就是小惠的男朋友嗎?怎麼,有她的消息?」

當時他心中的諸多疑問都被這句話堵住,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到是那女人開口講話了,「放心吧,她並不恨你的。」

說完,她就離開了。而跟在女人背後的他卻沒有因此而找到她的住處,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道上足足迷了三個小時的路。

奇怪的女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柳青書又想到了她,既然她能查覺楊小惠的下落,那一定也可以解開這團謎,要是進行順利的話,說不定他還能堵上這女人的嘴,讓她再也不能講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於是,他再度拜託他的老友聯絡上這名女人。

「喂,你好,我是關玥。」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柳青書的雙手微微地顫抖,他不知道是為了緊張還是興奮,對他而言,女人是名必需要鏟除的對像,也是名可以幫他解答迷惑的人。

她應該可以告訴他,那群早就死去的傢伙是不是還待在這間辦公室裡,然後,依照她的答案,他再來決定該什麼時候動手。那女人就像是心裡頭的刺,一不留意就會成了奪命的殺手,他得在這顆不定時炸彈爆發前先將她拆除。

讓一個人永遠閉上嘴的方法太多了,柳青書已經試過一次,也不排除有第二次。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就曾經想這麼做。

蘇玲是一個,方晨是一個,只可惜他們在他下手之前就已經失蹤,不過下場倒是一樣的,令人滿意。

柳青書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心緒緩合下來,「你好,我是艾索商務的柳青書,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一下,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然後,他們約在一間咖啡店見面。

再次見面,女人沒有如同第一次的鬼氣森森,她眨著眼看著他,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一樣。就算柳青書刻意地提到楊小惠的事情,她也無動於衷,感覺上她根本不知道那一回事。

是這女人裝傻裝得太厲害還是這根本是其它人?

柳青書不解地皺了皺眉,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演技過人,但從來沒想過他會遇上比他更厲害的人。於是,他決定試試女人的能力,他跟她講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然後問她一個已經有答案的答案,「我那兩名朋友是否平安?」

女人給了他一個很奇妙的答案,「他們並沒有離去,只是也無法出來,應該算是還活著吧?」

什麼叫做還活著?

柳青書嘴一揚,露出個冷冷的笑容,但他藏得很好,並沒有讓人發現。看來他之前真是太多心了,這女人果然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雖然對她的警戒已經去了大半,但柳青書還是約了女人在三天之後,一同到仁宇大樓,去看看那時案發的場景。




在三天之後,那女人真的來了,似笑非笑的站在仁宇大樓的外頭,身上穿著件令他感到刺眼的水藍色上衣,雖然不是洋裝,但仍讓柳青書感到非常的礙眼,那讓他想起了楊小惠。楊小惠在失蹤那天,也是穿著那件水藍色的洋裝。

「早安,關小姐,很高興妳能前來。」他伸出手,禮貌性的跟女人致意。小心地不讓她發覺他笑容底下咬緊的牙關。

柳青書心裡頭有種衝動,這個衝動在看到女人的時,在心頭逐漸產生。他想看到女人再也笑不出來,慘白的面容。

女人只是笑笑地看著他,沒有伸出手,倒是指著大樓問道,「就是這裡沒錯吧?你的朋友們失蹤的地方。」

「啊,是的。」僵硬的將手收回,柳青書掛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來,這邊走。」

仁宇大樓並不是棟近年來新蓋的大樓,當然,它也沒有老舊到擁有數十年的歷史,但是,卻擁有許許多多的故事。有些是老前輩說的,有些是社會新聞,有一部分則是人捏造出來的鬼話。

柳青書向來不信那一套,但這種事情拿來騙騙女孩子卻很好用,所以,他也記下了不少。「來,這兒的電梯有三座,但能用的只有中間那台,其它兩台都曾經發生過摔了意外,尤其是左邊那台特別不行上去,有回公司裡的前輩晚上搭乘的時候被人摸屁股,聽說就是給在這發生意外的亡魂摸的。」

柳青書一路走,一路介紹,將他腦中所藏的故事全都掏了出來,他想要看看女人的反應;女人是出奇的安靜,只是靜靜地笑著,沒有回話,不像一般女孩子在聽到的時候會驚叫或是笑罵,就只是跟在他的背後,腳步輕得連腳步聲也聽不到。

在這之中,女人僅開口了一次,問了他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今天有人上班嗎?」

「怎麼可能,今天可是假日呢!」看了女人一眼,柳青書理所當然的說道,「再說,要上班的話又怎麼可以請妳過來了?妳也不方便吧!」

再說,他做事也不方便,這太容易讓人起疑心了。摸摸放在懷裡的工具,柳青書這般想著。

女人點了點頭,再度不發一語的跟在柳青書的身後,一直來到了艾索商務所在的十三樓。

假日的辦公室,本來就是空蕩的一片,只有不會關機的幾台機子仍在不停的運作,發出機械式的聲響。但不知怎麼的,柳青書總覺得有風在身旁流竄,就像是有人從旁邊經過一般,造成的空氣對流。

「今天有人上班嗎?」

女人先前說的話瞬間在耳邊清晰,有人上班嗎?

辦公室裡有人氣,雖然沒有人,卻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氣息,呼吸聲,走路聲,衣服磨擦的聲音,就像是裡頭充滿了人一樣。揉了揉眼睛,再度確認整間辦公室裡只有他,還有身旁的女人,柳青書乾笑了下,他大概真的太緊張了。

在柳青書為這些奇怪的感覺感到奇怪的時候,女人已經走到主任室前,摸著那深沉木色的門板,回頭向柳青書一笑,「就是這裡了吧?」

「啊,對,妳等我一下,我來開門。」

從懷裡掏出鑰匙,柳青書不曉得女人是怎麼知道方晨他們就是在這一間跳樓的,他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有關於主任室的事情。

「妳怎麼知道是這間的?」

前後兩任主任跳樓的事在公司當中算是大事,卻沒有上新聞,這年頭自殺的人太多了,就算是死也上不了社會版面。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上層花了不少錢去壓掉了這則消息,畢竟這事情傳出去對於公司的形象並不好。

鬼故事、傳說什麼的,雖然可以吸引一些目光,但終也是負面的消息。但是,人總是愛說些有的沒的,說不定這種事總會有好事的人說出去。只是,在老董們的威脅底下,這消息是誰流傳出去的?

對於他的問題,女人輕輕的一笑,鏡面下的眼睛也彎成一道鉤,所謂笑彎了眼指的大概就是這樣,不過柳青書並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個笑容。

那女人指著耳朵,輕輕的說道,「因為,我耳朵很好,所以可以聽到很多東西。」

頓時,氣氛變得有些陰森。

明明是相當平凡的句子。柳青書不曉得是因為女人講話語氣的關係,還是這個地方真有什麼東西,身體一陣發毛,雞皮疙瘩迅速地爬滿手臂。不動聲色的抹掉手上突起的疙瘩,柳青書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已經冒了一身的冷汗。

「哦,是嗎?那還真是不錯。」乾笑了兩聲,柳青書勉強地回了句,「門開了,進來吧!」

在開門的瞬間,有道風從裡頭吹了出來,涼涼的帶著些海潮的味道。柳青書愣了一愣,他記得辦公室裡是沒有那些海產的,這種味道更是未曾出現過。不過這個問題,並沒有在他腦海裡停留太久,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女人這回沒有跟上他的步伐,只是站在門邊看著他。

奇怪地看了女人一眼,柳青書心想,可能是他堵住門的關係,所以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辦公桌前才停了下來。

但女人依然沒有向前的意思,於是,他轉過身來對那女人說道,「怎麼了?快進來啊!不進來妳怎麼看現場呢?」

可是,對方只是笑了笑,對他揮了揮手,在柳青書訝異之際當著他的面將門用力的關上。



等柳青書衝向前,再度將門打開的時候,外頭已經不見人影。

「關小姐?妳在哪啊?」皺著眉,柳青書將整個辦公室巡了一遍,就是沒有看到女人的身影,像是憑空消失一樣,太快了,就算是關上門的瞬間就往外跑應該也沒有這麼快,更何況,艾索商務的門進出是需要磁卡,就算跑到門邊也無法離開。

只是,若停留在公司裡頭,為什麼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怎麼的,柳青書想到女人輕若無聲的腳步,安靜的就像是沒有腳的東西。

該死,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內容,柳青書狠狠地咒罵了句,自己不是不相信那些東西的嗎?要是相信的話,他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了。製造可憐無辜的亡魂,雖然那些傢伙至死大概也不曉得自己是被誰害死的。

柳青書是名聰明人,他從小就知道該如何不動聲色的陷害人,讓人捉不到把柄。因為他有一張忠厚老實的臉孔,只要是他說的話,大部分的人都會相信,相信他是無害而且善良的。他身邊的朋友們都非常的信認他,像是蘇玲,像是方晨。

蘇玲喜歡海邊,所以他就跟她約在海邊的小屋見面,說是要讓她看看海中奇景。蘇玲不疑有它的來了,穿著件漂亮的白色洋裝,非常漂亮。

看到蘇玲的瞬間其實他有些遲疑,不過,這個遲疑很快就消失了,在他看到海浪高高捲起的瞬間。蘇玲本來就患有憂鬱症,這對柳青書來說是非常有利的事情,因為只要刺激一下,說不定她就會想不開。

而通常這種人自殺的事情,大家都不會討論太久。

但柳青書真正想做的,並不是這種溫和的方法,而是更直接更了當更能當場確定對方生死的做法,他在蘇玲的飲料當中下了點安眠藥,是即效型的,他知道蘇玲有吃安眠藥幫助睡眠的習慣,所以就算被人查覺屍體內有安眠藥的殘留也無所謂。

人昏倒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們所處的地方就在海邊,有著高天巨浪的海岸,柳青書原本是打算將人推下去的,但他最後仍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想到有更好解決蘇玲的地方。艾索商務的主任室,那裡自從艾索商務成立以來,一直有鬧鬼傳聞的地方。

他將蘇玲載回公司,然後,製造一場看似意外的謀殺事件。蘇玲死了,就在他的眼前,在所有同仁的驚叫之中摔了下去,卻不知道在摔落之前蘇玲就已經死了。

而之後的方晨就更好處理了,一名因為至愛死去而跟著殉情的痴情男子,多麼美好的劇情?多麼令人感動的故事,就只有他曉得,雖然他們曾經交往過一陣子,但其實方晨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蘇玲。

柳青書擅於欺騙,在欺騙所有人之前要先欺騙自己,久而久之,就再也分不出什麼是謊言什麼又是真實。他只知道,那兩個一直擋在他前面的人已經死了,日後他的財路將會通順許多。至於是他殺自殺,那一點也不重要是不?

「鈴──!」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終斷了柳青書找人的動作,看著發出刺耳叫聲的電話一眼,響的是主任室裡的分機,他的分機,沒有理會,柳青書又繼續進行他尋人的動作。但對方像是不死心一般,一通接著一通,在受不了這場持久戰之後,他走回主任室接起電話。

「喂,是柳先生嗎?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語氣相當平淡,像是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但她說的話卻讓柳青書呆愣了,「什麼人?」,那兩人都已經死了,怎麼可能會有人讓她找著?

「哎,柳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不就是蘇玲跟方晨嗎?我跟你形容一下,蘇玲小姐身穿著白色洋裝,方晨先生則是西裝筆挺但是滿身的酒臭,沒錯吧?」

聽到對方的形容,柳青書當下覺得心頭一震。這怎麼可能?方晨跟蘇玲的死前的模樣連公司內部的人都不見得知道,為什麼一個外人,跟公司產業毫無相關的外人會曉得這件事?

「我不信,除非妳讓我跟他們對話。」

「嘻,想跟他們說話啊,柳先生你膽子也真大。」女人輕笑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話筒轉移的聲音,「喂,阿柳是我方晨啊。不知怎麼的,今早一醒來我就全身酸痛,我知道你馬殺雞的功夫不錯,可不可以幫我按一下啊?之後我請客。」

那是柳青書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方晨的聲音,要不是他早就知道方晨已經死了,柳青書真的覺得電話那頭就是方晨。不過,死人就是死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出聲說話,這一定是個騙局。

剛才的對話他記得,那是方晨曾經說過的話,這個年頭只要有心,想取得通聯記錄不是件難事。心緒一轉,柳青書泛起冷笑,看來他是遇上對手了。

「這樣你滿意了嗎?柳先生。」那頭再度傳來女人的說話聲,語氣還是如同之前一般的平板,「準備費酬勞了嗎?」

「只聽到聲音我還是不信,要我相信妳真的找到人,除非,妳讓我見到本人。」

「哎呀,柳先生你要求還真多呢!」女人輕輕一笑,「不過,那兩人已經在你身邊了吧?」

「什麼?」

柳青書突然感到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識的回頭一望,手中的話筒也落了下來,藉著牽連的線上下跳動。

「方晨?」拍他肩膀的人除了方晨還有可能是誰?瞪著方晨完整無缺的面容,柳青書怔住了,腳不自主的往後退,「怎麼可能?」

「什麼怎麼可能?」方晨皺了皺眉,隨著他臉上表情的改變,他臉上的肌肉逐漸地變形,像是被人剁爛的肉,而柳青書看的就是肉被剁爛的過程,爛掉的肉從方晨身上掉落,滴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除了碎肉,方晨的腦殼也破了個大洞,白白糊糊的東西從裡頭溢出來,順著臉一路往下滑。

「幹麻這麼緊張呢?你不是說要陪我說酒的嗎?怎麼那天先走了,真是太不夠意思了。」方晨邊說,邊往柳青書靠近,血水隨著他的動作撒在地上還有柳青書的衣服上。

「別……別過來,要喝酒,以後我祭拜的時候都拜上幾罐就是了,你別過來。」柳青書往後退著,此時他的臉色已經是全然發青,說話時連聲音都在抖,能說出這一串話他已經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了。

「欵,可是我不缺酒,只缺個酒友呢。」方晨笑了笑,伸手搭在柳青書的肩上,一切都與他生前無異,「阿柳,你向來都是我最好的酒友了。」

「你,你可以去找其它人!」伸手揮去方晨的手,柳青書一個重心不穩跌坐下來,他在地上用手撐著身子往門的方向爬去。

然後,他感覺自己撞上了什麼東西,軟軟的,濕濕的,帶著些混雜香水的臭味。

「我好餓啊,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的嗎?」被他撞到的東西發出聲音,軟軟的,是蘇玲的聲音。「我想吃海產,連菜都點好了,為什麼食物還沒有上來,我就在這裡了?」

柳青書下藥那時,他們正打算在餐廳裡吃飯,因為擔心蘇玲有抗藥性,所以他提早下了藥,但在菜還沒上來之前,蘇玲就昏睡過去。

「妳……。」看著蘇玲,柳青書慌張地往另一個方向爬,「不要過來,到別的地方去,這裡沒有東西給妳吃!」

蘇玲看著他,頭不自然地垂在一側,雙眼混白發濁,她看著他,手緩緩的伸起,身上的黏附在骨頭外的肉隨著她的動作落下,逐漸剩下一個骨架子。她森白的手指勾住柳青書的肩,對他露出一個死白的笑容。

「算了,我也等不及了。」

隨即,柳青書感到一陣疼痛,他的肩膀被蘇玲狠狠地咬了下去。在蘇玲抬頭的瞬間,他看到女人潔白的牙齒上染了鮮紅的血,她舔著沾在唇邊的血跡,笑了,「味道還不錯。」

說完又低下頭繼續她之前的動作,柳青書發出了慘叫。

這時電話裡又傳來女人的聲音,「這樣你總該相信了吧?柳先生。」

「救我……,快來救我……。」努力伸出手想要拉住話筒,但手怎麼揮也摸不到邊,柳青書虛弱地對女人求救。「快救我……,求求妳……。」

「那可不行。」

在意識模糊的瞬間,柳青書看到一抹水藍色的身影,楊小惠,她手持著電話對他露出微笑。「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終章

「喂,我是關玥。」那是通無聲電話,但關玥卻笑了,她知道是誰打電話給她的。「怎麼了嗎?小惠,這麼晚還打電話給我。」

「嘻,真不愧是玥姐,竟然知道是我打的。」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笑聲,還有一些吵雜諸如男子的慘叫做為背景。「我想跟妳說個好消息,那個人終於可以下來陪我了唷!我們決定要結婚了。」

「真的?恭喜啊,那妳要什麼禮物?」

「嘿嘿,當然是新房囉!不過,一棟可能不夠,要兩棟才行。」

「兩棟?還有其它人要住?」

「對啊,就蘇玲跟方晨嘛!玥姐我跟妳說,他們也要結婚了喔。啊……,等一下,玥姐妳乾脆幫我燒一棟大樓下來好了,這樣能住的人比較多。」

「聽妳這麼講,是打算增產報國啊?」眉一挑,關玥笑的說道,「好,我曉得了,那祝妳一切順利囉。」

「啊,對了,玥姐。我借了妳的名意打了幾通電話,妳應該不會介意吧?」

狡猾的女鬼。關玥眉一挑,倒也不在意的說道,「那幾通電話果然是妳搞的鬼。」

「玥姐果然是冰雪聰明啊!」

放下手中的電話,關玥輕輕地笑了,有些無奈。看來,明天公司裡又要少一名常駐人員了。她和楊小惠,其實並不是同事,只是剛好待在同一棟大樓,剛好在那裡認識的亡靈。

事實上來說,待在她辦公的那個地方,有大部分的人都不是活人。

喔,想起來了。她在哪裡聽過艾索商務這個名字,她現在上班的地方,仁宇大樓十二樓,聽說,十三樓也就是正上方的那間空辦公室,前一個進駐的廠商就叫做艾索商務。聽說,那家公司裡發生了幾場奇怪的命案;聽說,他們是倉皇搬走的,大部分的用品都沒有拿走;聽說,他們新上任的某部門主任在搬離沒多久之後……。

這下子不管他們老董多麼不願意也得上新聞了吧?放下把玩手中的筆,關玥站起身走到門外,她還得去買楊小惠的新婚禮物呢。

「新婚快樂啊,小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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