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記事--尋骨(一字鑄骨&說太歲)
他終其一生,都在找尋自己的骨。
還沒尋得,便莫名其妙地上了仙山,見著「仙山歡迎你」的布條。
走進去敲了門,便讓辦事人員一片慌亂,四處找不到他的資料;最後,一名主管級的人員出來,苦著一張臉說道,「這可能需要點時間,察明合對之後,才能為大俠辦張居留證。」
聽這話,他也不惱,安安份份地站在一旁;反正他的足下已經沒有那雙逼著他行走的玉鞋,能過這樣平靜的站著,也堪稱是件好事。便悠然地站在仙山大門,看著人來來往往,等著人將事辦妥。
雖說是等,但其實,他真的沒等多久。
才喬好了一個方便觀察的角度,就見到一熟悉的人影,頂著頭黃髮,踩著小三輪,一蹬一蹬的往入口處騎來;一停車便對辦事人員燦然一笑,笑得那人全身都抖了起來。
在抖什麼呢?
還在納悶著,就見那承辦人員手動得飛快,三兩下便不知從哪弄出張居留許可證;蓋印的,還附出入許可的證明。
「怎麼來了?」摸摸那毛絨絨的腦袋,他笑了笑,稍別了數日,這人還是可愛的讓人微笑。
「曉得你特殊狀況,心想若來這裡,一定會遭到麻煩,便前來幫忙了。」那人抬頭一望,圓圓的眼眨了又眨,「怎呢?有幫到忙嗎?」
「當然。」
「嘿嘿,那就別待在這,你第一次來仙山,除了居留證,還有許多事待辦呢!」
拖四智武童的福,他很快地就在仙山落居,那是個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
小屋是冰王與鳳首領著一班族人,聯合幫他蓋好的。提議的人是小四,接受指令的是聽聞無夢生來訪便歡快地奔向門口迎接的謎獨白。
謎獨白本來就對無夢生言聽計從,加上自己與大嫂的屍骨都由一字鑄骨所收,回家跟大哥大嫂說了一聲,便捲了袖子,準備一展長才。看到自家小弟如此,做了家長的,自然是力挺到底。
雖然風與冰兩派對於居住品味不同,但終究是替他砌了間平常的小屋,真是謝天謝地。不是冰屋也沒有浮在半空。
繞著屋邊是圈開著大紅花的怪樹,是小四見著他房子邊一片空曠,便拉著一名白幌書生前來,說是替他這裡添點應當的色彩。那書生看了他幾眼,便口催秘咒,不一會兒,便生滿了怪樹。
那樹生得奇妙,花也開得奇妙,只見花開卻不見結果,而每次落下都是一整朵的砸了下來;他曾被砸過,挺疼的,完全沒有落花細雨飄飛的浪漫。
但即便如此,他仍經常坐在樹邊,看著那雖叫不出名,卻莫名讓他有熟悉感的紅花;想像哪日結果,該是怎般的模樣。
到了仙山之後,他將大多的時間,花在賞花與釣魚上。
像這般隱居的生活,不是他的習慣,但久而久之,也覺得這麼度日也相當不錯。再怎麼說,仙山上可沒有需要收埋的屍骨,他的老本行是做不起來的。
雖然形同隱居,但也沒閒暇感到寂寞。即便人生在世時,他所認識的人不多,但在仙山上頭,卻不乏曾被他收埋屍骨的人。
他們會來拜訪他,而偶爾,偶爾,他也會離開自己的居處,去拜訪那些人,看看大夥的狀況。
看著冰王與鳳首打情罵俏,看著謎獨白練劍,看著身陷火焚的佛者仍不停的做著佛事;不過,那不只一個人,関聲雲舵的身邊,伴著裳瓔珞,還有一名光頭捲鬚的和尚,他們在火中,笑的相當平淡。
那是怎樣的胸懷呢?想著那遺骨中的殘念,看著眼前的景,他躊躇了會兒,最終默然離去。
除開因骨結緣的人,會來拜訪他的,還有小四,或該說是無夢生,素還真的朋友。像是那名一身白幌的書生。
那書生除了幫他維護園景之外,也經常帶點小糕餅來看他,跟他說點天底下發生的大事;古今中外的,讓人不得不佩服那才子之名,像是窮盡天文地理,都盡在他的眼底。
「謝謝你,總這般關心我。」
一日,他這般說道,卻見那書生笑咧了嘴。
「欵,說什麼謝呢?我都還沒感謝你曾幫過素還真呢!如何,那傢伙做事顧前顧後就是不顧自己的,當他的朋友可辛苦的吧?」
辛苦嗎?對於這問題,他愣了會兒。本來他只是一名單純的撿骨人,卻在遇上無夢生那刻,生命的意義猛然改觀,成了別人眼中的英雄豪傑。像是為了他的理念,就算豁盡全力也無所謂。
「該說是挺幸運的。」被名名人如此信任對待,他是真覺得自己的好運,世上有多少值得生死相挺的人呢?「似乎人生的菁華都濃縮在那最末的一段歲月,燦爛的令人無悔。」
聞言,書生撫掌大笑,不知從哪裡摸出壺酒。「說得好,來,喝酒!這可是我精心釀造的新品呢。」
「呵,那我便不客氣了。」
這般祥合的日子過久了,對現世的殘酷,便覺得陌生。只能透過新進的成員,來猜想世間的演變。
現世的人,他熟識的不多;待在仙山好些時日,即便人來來往往,他也只對名紫髮手持大鎌的青年感到面熟。
那青年是被父執輩外加師兄,強行押去挨家挨戶的道歉,哭得老淚縱橫。雖說慈母敗兒,但慈父顯然也沒好到哪裡去。
雖然心中似有無數話想說,但看著那幾張哭喪臉。他也只是笑了笑,搖搖頭。
「面對仇人,你竟仍如此平靜,你不恨嗎?」
對此,白幌書生如是問道。他想了想,仍是搖了搖頭。
他為了收埋屍骨的一生中,已從遺骸上接過太多的恨意,或發狂的叫囂;情感濃烈的,令人窒息。而或許是接受太多,所以,對於自己,他也不曉得還有沒有這般的情緒。
恨吶,只是種折磨人的苦痛罷了。
「這裡是仙山。」
「也是,像那般渾身邪氣的,在這兒也無法作怪,功體被鎖了大半,再不安分就等著被圍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曉得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該怎麼說呢?」書生搖著扇子,揮了幾下,「平時我都勸人不要想太多,但我只想要你多長點心眼,好歹,出去看看這個地方,說不定會有什麼奇遇,豔遇發生。」
「都在仙山上了,還能有什麼奇遇?」
「欵,這你就不知了,早你些時日,來了位青面長角的大姐,長得虎虎生風的,沒想到遇見名跟燕歸人很像的少年郎後,就變成了名嬌滴滴的小姑娘。讓山上幾名好色徒都想去門口再碰碰運氣。」
「呵,那是她本來的樣貌吧?」
「事實是如此沒錯,但遇上時也會嚇一跳;怎呢,說不定哪天你也會遇上點新鮮事。」
見書生笑得燦然,他也就微笑以對。
然而,也不知道該說書生是烏鴉嘴,還是能未卜先知。在個紅花開得招搖的日子裡,他遇上名一身華貴的男人。
頂著頭金褐色髮,臉上掛著半張招展的面具,騎著頭漂亮的駿馬,一步一步的晃近他的居所。
他想,那男人是被烤魚香吸引過來的。那時,他正在溪邊烤魚,而那人開口第一句也是魚,卻在照面的瞬間呆楞了會兒,從咽喉中擠出「央措」兩字。
還沒弄清那兩字是什麼意思。那男人已經跳下了馬,握住他的手,然後將他緊緊抱住。
被抱的有些難受,但也不知為何,他沒推開男人,只是靜靜地讓他摟著;最後嘆了口氣,說道,「魚快烤焦了。」
然後,不知為何,他倆一同吃了魚,喝了酒,還鬼使神差地邀他住下。感謝冰王與鳳首,當初將房子蓋得夠大,多住幾人也不嫌擁擠。
男人名叫說太歲,來自黑海森獄,生前也送了不少人上仙山;但在山上等著打他的人卻不多,最有資格尋仇的沐靈山,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與佛門的前輩探討佛法,對這人為何殺他之事毫不在意。
而其它想來尋事的,卻看在他武力未被封住的份上,選擇了放棄;這等差別,讓先前的紫髮青年大喊著不公。
但世間公不公正這點,從來不是他在意的事。
他仍然每天賞花,釣魚,跟前來串門子的人下棋聊天,偶爾思考點釀酒的事;唯一的差別,是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在了解說太歲的經歷之後,他發現他倆的人生很像,一樣都是在尋骨,一樣都四處流浪,一樣都為了救人而亡;雖然他不知為何太歲想留在他這尋常之地,但有人作陪的感覺,其實也相當不錯。
一人打掃,一人洗衣,一人釣魚,一人種菜,就算只是發呆也有人相陪;雙方搭配地挺好的,像是很久以前,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
而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太歲進駐之後,其它人拜訪的頻率卻下降了不少。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有回,他這麼問那白幌的書生;書生只是笑了笑,做出眼睛被刺瞎的動作。「明白了嗎?」
「明白了什麼?」
聞言,書生嘆了口氣,「果然是那傢伙的朋友,你都沒發現你倆的距離實在是近了點嗎?」
聽書生這麼一說,他才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他已習慣身邊多了個溫度;總是不自覺得靠在一塊,不管是釣魚,還是……休息的時候。
不自覺得,臉紅上了幾分。
而那個讓他臉紅的對像,卻像是沒事的人一般,晚上繼續靠著他取暖。
熟人拜訪率下降,他這紅花小築卻招來了其它的客人。
像是有頭漂亮粉紅與粉藍相間髮色,搭配夢幻到像是小姑娘愛好的青年。青年是被那大紅花所勾引過來的,卻在看到他與太歲時,表情扭曲了幾分。
「央……,太……,若葉家的……。」
像是大受打擊般,說了些不成字的單句,然後頭也不回的跑掉。
又例如說,一名髮色相貌皆相似,行走間常帶雨氣,同樣是被紅花所勾來的武者。
武者的目光在他倆人身上打轉了會兒,相當平淡的說道,「祝你們幸福。」說完便折了朵紅花離去。
他們似乎是誤會了什麼?
對於他心頭的疑問,太歲只是淡淡的回道,「他們只是認清了事實。」
什麼事實?
太歲沒直接回答,只是跟他說個故事,一名玈人,與一名肩負家族名望的人;兩人的相識,與兩人的最終,中間一片空白。
相當的不會說敘述。但他卻明白太歲所指的是什麼,還有當初的對太歲的熟悉感是什麼。
「若能重來,你會怎麼選擇?」
太歲默了默,看著那沉默,他只是笑了笑,「同樣的選擇,這才是我熟識的你。」
「你不恨嗎?」
「恨字太沉重。」
「當時你說要我記你生生世世的,不管我到哪,你都會找到我。」
「真是熱情的表白。」
那人眼一瞇,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將他緊緊抱住。
「也許,你才是我一直在找尋的對像。」
他拍拍太歲的肩,輕聲說道,「你也是。」
他終其一生,都在找尋自己的骨。
而在死後,才真正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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