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6日

【布袋戲文學】奪舍(千玉屑)

奪舍(千玉屑)





「你們有兩次奪舍的機會。」

他是從黑暗中歸來的人,給他重生機會的命運主宰,賦予他們這般殘酷的權力,剝奪一名與自己毫無相干的人的生命與存在,以獲得能自由行走的自由。





剝奪,被剝奪。



這種事情,在他的世界裡頭只是輕鬆平凡的事,大欺小,強欺弱,弱者欺負更弱的弱者;軟弱的本身就是種錯誤,那將纖細的頸子露出,讓人能夠一口咬上跳動的脈搏的愚蠢,就算被人殺死,也只是罪有因得。

他是在這般無情的世界裡長大的,黑暗、陰鬱、沉悶;偶然間,卻有道光撒落,讓他感到從未擁有的……力量。那該叫做什麼呢?溫和、寬大,像似能掃落一切的黑。

但那道光芒,溫暖他的時日並不長久,便消喪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得而復失的恨意,讓他陷入瘋狂,最終,淪為別人的棋子,喪身於大海之中。

然後,與那幾名身受剝奪與被剝奪之苦的人,締下共同的契約。為了復仇,而從冰冷的大海中返還。




會遇到那個人,算是意外。

他是為找尋當年與閻王論交而下落不明的赤王而來到黑海森獄,人沒找著,他的目光卻停留在一個男人身上。那是名奇怪的男人,身穿著來路不明的的衣服,持著玉扇,在花樹下漫舞。那動作很慢,慢中卻有種勁道,勁道之中卻透著柔和與安祥,花瓣靜靜的落在他的扇面,點落過那過於粉嫩的雙唇。

妖魅。

很難想像,一名男性卻有如此冶豔姿態。
或是說,很難想像,像黑海森獄這般比他家鄉更透著血腥的地方,會有這般的朝庭重臣。仿佛將柔與媚都雜揉在一起,似能將千錘百鍊的鋼強柔化成水,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安祥,一種老謀深算的奸詭,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強悍。

他被這男人勾了興趣,一時間忘了找人的重任,在那屋邊也稱不是漂亮的醜樹上住了下來。
找個黑海重臣來奪舍,或許是比他像隻無頭蒼蠅般亂找更有效果,他是這麼想著;尤其當那男人,眨著如貓般的眼眸,橫掃過他所在之處,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之時。

那男人,叫做千玉屑,黑海森獄裡的國相。

這個名字與身分,是另一名名喚若葉的男子所說。若葉是家族名而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跟千玉屑般,長著副好皮像,柔嫩,細緻,似經過風霜吹過卻又未留下痕跡。雖然是家主的身分,但眼眸中卻透著不經世事的單純,但講到機關之事,卻又露出精明的銳利之感。

看著這人,他很快的就認知到,如果他們那個腦門不知被什麼東西夾過,一心想要爭戰天下的鬼方赤命,想要攻打黑海森獄的話。這若葉家族絕對是他們行事上的阻礙。痴迷於技術的人,素來能創造出令人驚嘆之物;但沉浸於興趣的人,卻也相對的好處理。因為單純,所以好欺。

曉得想從內部剷除若葉家並不困難,因此他的注意,仍放在那妖冶的男人身上。那男人一顰一笑都像是在勾人,高大的粗漢子,威武的戰士,在他面前都輕易的落敗。並非是因為武力,而是笑,是幽默,是以退為進,讓人被耍得團團轉,仍不知道自己被人放在手心上玩。

位高權重,又心機深沉,狐狸般的男人。

很有趣的特質,他這般想著的。
以前的他過於的直率,行事過於衝動,為了一個目標便不惜一切的將其它都拋下;若是這個男人處在他的狀況時,大概會做出完全不一樣的選擇吧?
讓人在無法發覺自己的意圖下,將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你要在那裡看到什麼時候呢?」

似乎是察覺到他過於熱切的視線,那男人笑了笑,玉扇掩住半張如玉般的臉龐,帶著撫媚的勾人眼神。

「過來吧,異鄉的旅人,我知道你在那裡好幾天了。」

那男人的話似乎有種魅力,讓人不得不照著他的意思而做。他從鳥身化成人形,出現在男人的面前。這時他與他,形態已有七八分相似,但那人看了卻噗的一聲笑出。

「呵,你是想要奪舍我嗎?旅人啊。」

那人雙眼微瞇,似乎是被他逗樂了,相當讓人莫名的反應。
他皺皺眉,納悶的問道,「你不怕嗎?」

「哎呀呀,真是單純直白的問題。這樣就想要取代我,很困難的。」持在手上的玉扇闔起又搧開,一起一伏,似在勾人,「過來吧,孩子,若你真想得到我的身分與地位,你該學的事還多得呢。」

受到那姿態的蠱惑,他鬼使神差的住進玉心窩,那男人的居所。






能就近觀察自己的目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特別是這人將自己的一切都在他面前展開。機關、術法、黑海森獄的秘密,閻王與其親族的關係。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人要做出這般的行為。

他看得出來,這人對於黑海森獄的情感與忠貞;正因為看得出來,所以更不明白,他為何會製造出這樣的危機,給自己的國家。將一個極重要的位置,讓給名來路不明的異鄉人。

「為想侵略的國家擔心嗎?呵,真溫柔呢。」男人對於他的問題,只是一笑置之,然後握住他的手腕,很有技巧的,讓他跌落在地上;身子也欺了上來,纖細的手指在他的臉龐輕撫,「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男人撫媚的笑著,他卻猶如被蛇盯上的兔子,動彈不得。只能困難地吞嚥口水。

「你太稚嫩,也太多情了。」男人輕聲的說道,然後低身,欺在他的耳旁,耳緣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你還沒嚐過男人的味道吧。」受到耳際濕熱的刺激,他急忙起身的反射動作,輕易的被男人化解,「我說過的,你想要成為我,還有得學呢!」

夜晚,過得並不好受,卻有些懷念,身旁有人的溫暖。

「啊,我似乎還沒問你名字?」一夜過後,他捂著腰喘息,那人卻若無其事的這般問道。「雖然我知道你未來的名字,但現在的名字,總是得曉得,要去中陰界泣訴時,也總有個兇手。」

聽到那話,原本集中在腰側的血流,猛地上衝腦門,咬牙吐出「赬手奎章」四字。

「這不是你的本名吧?我自認看人方面仍是很靈的。」

「其它的,早就隨生死忘了。現在那便是我的名。」

「忘了名,卻記得仇嗎?」男人嘆了口氣,「收起你的恨吧,在官場,過多的情感會害死你。藏起你的慾望,不要讓任何人發現,否則會死的不明不白。」

「至少我死前報了仇。」

「報了仇,你就無恨了嗎?若真如此,你今天就不會在這裡。」男人伸出手,揉揉他的額際,「休息吧,想奪舍我,你還有好多要學。」

在那微冷的手指觸摸下,他還真莫名的熟睡。





奪舍,是種讓自己與對方無限相似的行為,最後找個時間點,徹底的取而代之。

一般情況是藉由觀察與模仿來達到目地,他卻是在當事人手把手的教導底下,學會對方的一切。

「對,物資分配是這麼做的沒錯。」「來,黑海森獄有幾大家族,各家族的特色是什麼?」「你這裡的安排不妥,很容易被敵人看破手腳,再想一次。」

誠如男人所說,要奪舍他,要學得事情很多。多到幾回,他都想放棄這次機會逃離,卻又被男人的三言兩語勾回。逼得他一再進行日與夜的學習。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教導他的人,卻有那個閒情逸志,與若葉家的家主下棋話家長。

他喜歡他,見過那場景的人,大概也不會錯認那之間的氣氛;不是情人間的喜歡,就只是人與人之間純然的情感。

「你喜歡他。」

「他很單純。」男人眨眨眼,笑瞇瞇的說道,「應該說,整個若葉家的人都是如此,天真、單純、執著,對認定的對像一心一意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好利用的對像。」

「呵,你學到重點了。」

「帶個溫柔單純的人在身邊,會讓人覺得自己純良點嗎?」他挑挑眉,看著那與自己已經別無二致的狐狸面,「愈與你相近,愈覺得這詞與你八字不合。」

「欵,生活中總是要有適當的平衡,總跟群心機魔人作伴,不出三日,便會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閻王嗎?」

「他是這裡最邪惡的存在,若你能學得他那滿腹壞水的十分之一,想要操控森獄並不困難。」

「這般嫌棄你的王。」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早些年,我不會這麼說他,但對於變質的人,我卻沒若葉那種耐性與包容力。」

「哦。」

「若能殺他,我早做了。既然毀不了,他也回不去,那就只剩下我離開。」那人看向遠方,似乎有無限的情懷,「幸好你來了。」

最後的話說的很輕很輕,輕到即便只隔了幾步路的距離,他也聽不清。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形態逐漸穩定,而那人卻只能懶散的待在屋子裡,看著外頭的天空,看著那若葉家的苦蠻花樹,似乎想透過那大紅花的影,看到了什麼。

或許是自身的死亡吧?他這麼想著的。這人對生並不留念,卻也不像自我放逐的類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他的出現,包括自己的死亡。在等的,只是一種契機,足以打破僵局的引子。

他坐在那人身邊,不發一語。更多的時候,是他們已經無需用言語溝通,你所想的,便是我所想的,最後再也分不清,是誰開的頭。

「時間差不多了。」

「是啊。」

「有什麼遺言嗎?」

那人沉默了會兒,淡淡的說道,「善待若葉家的孩子們。」

對於這個遺言,他並不意外,他知曉對於這名寂寞男人來說,若葉家的單純天真,仿若是無盡醜惡官場裡的綠洲,珍貴而充滿救贖。

「嗯,還有呢?」

男子低垂眼幕沉吟了會兒,然後轉過身來,與他正面相對。此時那人的身形,已淡得透明,夕陽餘輝穿透他如玉般的臉龐,卻掩不住那眼眸中的深遂光芒。

「吾乃黑海森獄的國相.千玉屑,旅人啊,請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吾是……。」

「請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重複的話語,堅定的眼神,成功的逼出他心中所想,不願告人的秘密,「吾乃……怪販妖市的衣輕裘。」

「衣輕裘嗎?」那人笑了,很輕很淡很真誠,「很好的名字,你一定很愛為你起名的人吧?」

他抬起眉,不太明白為何這人會這麼說。

「呵,雖然你的表情聲調已經控制了很好,但眼神中卻透露出對他的懷念與感激。」那人按住他的手,輕柔的感覺不到他的力道,卻能感受出一絲暖意,「要成為我,你還有好多可以學,只可惜,我們沒時間。但這也無所謂,你只要記得……。」

他沉默的聽著那人的低語,那輕卻又堅實的語句。

「別讓人察覺你內心真正的渴望。」




「吾明白。」




看著那消散的身影,他似乎感覺到有一半的自己死了,卻又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新生。心頭空盪盪地漫著空虛,仿若自己才是被取代的人。

他呆坐在原地,靜默了好一會兒,直到一聲溫潤將他喚醒。

「你呆坐在那裡做什麼?是不是累了?讓我替你沏壺茶如何?」

他回過頭,看見若葉家主擔憂的情神,不由得嘴角一牽,「那就有勞了,若葉家的特調風味飲,可是遠近馳名的香。 」

「每次都講得那麼誇張,你好好待著休息,我去去就回。」

「等你呢。」

若葉匆匆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千玉屑?」

聽到那聲叫喚,他愣了一會兒,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嗯?」

「別太累了,有事可以商量。」

「是,多謝好友關心。」

千玉屑,千玉屑……是啊,從今以後,他僅是千玉屑。看看自己的手,他持起那人所遺落的玉扇,掩著面,像狐狸般勾人的笑了。








後記:
……,該怎麼說呢,咱沒想過自己會寫出這樣的文。
或許是受到千玉屑遺言所感吧?他只想成為千玉屑,但這個身分,原本卻不屬他;那麼,被奪舍的千玉屑又是怎樣的人呢?
這個殘酷的能力,犧牲了一群,我們在劇中看不到的人,成就了檯前角色的風光;不知怎麼的,咱卻好奇起那被掩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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