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0日

【布袋戲文學】太陽女前傳

太陽女前傳



每天等著日出,看著日落,是她最喜歡的時刻。那絢麗、燦爛,高高在上的存在,任誰在它的面前都相形失色;而那身邊的雲,最能顯現它美麗的存在,不論是晚霞的七彩,或是薄薄的霧靄,都只是為她的美,而出現的配角。

她想成為那樣的存在。燦爛的讓人不敢直視,又美好的讓人離不開她。




自從她有記憶以來,便一直待在這個女人國裡頭。聽說這是她母親的意思,為了保護她不被外界男人所欺。

這是女人國裡的長老所說的,雖然她一直覺得那是個謊言;在這裡,在百裸宮中,確實有多數的女性是為了修行得道而來,但有些,卻是被人惡意地遺棄在此。因為帶個孩子麻煩,因為父母親戚俱亡,因為親族犯了不饒恕的罪,但看在她還是名孩子的份上,將她送到這個進出無門的地方。

這裡的女人,並不自由。

不論是要維持美貌,還是進修功體,生命,被一顆被稱之為「明犀火」的明珠給把持;離開它,便哪裡也去不得。而可笑的是,待在那裡的女人們,竟然沒人想反抗這種命運。

愚蠢,她是這麼覺得的。

這是一群完全不知生命美好的人,完全不曉得要去改變自己的世界,去開闊自身的眼身,去成立屬於自己的天地。只曉得傻傻的完全別人所交託的任務,自己卻得不到任何的好處!

這是何其的可笑?

明明她們自身就掌握操作別人生死的力量,迷倒眾生的面容與技巧,為何要如此甘心地成為別人考驗的關卡?他人眼中的道具?

是的,她是那麼地美,應該是由他人來巴結逢迎她才是,憑哪點要她為了別人希望而犧牲?

她對於自己的美貌,是透過來「春海慾國」的人認識的。

會到這裡來的,大多是和尚,是修道人,是吃齋念佛數百年,甚至是自稱六根清淨的得道者;他們心中懷著大愿,擁有世人所說的大慈悲,大智慧,來這裡是為了尋求至高無上的聖潔,「香胎錦」,一塊她怎麼看都不起眼的香巾。

對於那些人而言,春海慾國的一切,是個殘酷的考驗,那硬生生地將沉睡許久,與生俱來,最原始的衝動揭露出來,讓之無所頓形的致命誘惑。

但這又何苦呢?

她是這麼覺得的,男歡女愛,陰陽調配,本是件理所當然的事,為何要將之當成種罪孽?這是多麼地違反自然與人性啊!男人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而努力,不是件其極可愛的事情嗎?為什麼要阻止呢?

讓她有這感觸的,是她最初所遇見的外人,一名老到不知多老的僧人;那皮膚皺得一層一層,眉毛白得稀疏,耳不聰,目不明,行動也不怎麼方便。聽說,正因為他接受外界的刺激能力偏低,才讓他來這魅惑之地。

而確實,他也順利地通過那些淫聲浪語,來到她的面前。

為何她非得在這種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她輕笑了聲,笑得是她的命運,但她並沒有馬上的拒絕對方,只是緩緩地將衣角掀上幾分,露出些許雪白。

「如何?還想看更多嗎?想看我衣衫盡退之貌嗎?」

那老僧抖了,雙頰通紅,兩手勯抖,像是抑不住自身的衝動;原本枯槁的面容,也因充血而光亮了起來,低垂的眉眼被硬睜開了幾分。

「啊啊……菩薩啊……。」

老僧往她的方向邁了幾步,腳步踉蹌地直接撲倒在她的踝邊,那似枯木的手指,一邊抖,一邊試圖要碰觸她的玉足。然後,手一伸,身子一癱,便這麼嚈了氣。

她的美,足以殺人。

見著老僧的遺體,她頗有得意的笑了;雖然她那些無聊的姐妹們覺得這實在是可悲的令人哀嘆,但她卻覺得,見到一僧人為此而再度成為一名男人甚至是一名少年,是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甚至希望這種事情可以天天上演,看著那些正經八百,人模人樣的傢伙,因她的三言兩語而魂不守舍,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全身僵硬,或激動的向她求愛,跪在她的面前,只為了再親近她幾分。

這是種支配欲,征服感,能夠將人的尊嚴放在地上踩的優越感。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醉人的呢?

她想,她母親一定是名天生的豔姬,以征服男人為樂,而身受女人所嫉的魔女;他人才會為了不讓她走上此道而將她埋沒在這種「動了凡心便會死去」的地方。

何等的無聊啊?這種地方到底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於是,她取走了眾天女必須賴以為生的「明犀火」。取火,對她而言,相當的容易;在春海慾國的女人們,大都沒有自己的主見,自己的想法,也沒有那個心思去懷疑、監視別人。即便她在取火前就已經嚷上幾次要出外增長見聞的話,卻沒人因此有所戒心。

她就那麼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帶著細軟,之前她從訪客身上取得的東西,拿起了「明犀火」,離開這關她大半輩子的地方。




一出了春海慾國,人稱的殊勝天.菩薩頂,便覺得無限快活。

但很快地,她便發現了一個問題,即便她有明犀火可以維持功體,不用擔心年華老去;不過,她對於這個現世是完全的不熟悉。她從來未見過僧人與天女們外的人,她不曉得自己身處何處,與常人又該如何溝通,最重要的是,她不曉得生活物質要如何取得,她之後又要何去何從?

即便她心頭充滿了疑問,但她的自尊也不允許她回到她背棄的地方。

她離開春海慾國,要是創造出屬於自己天地的;怎麼讓她的夢想追求,因為一點小事受挫而退縮?

她心中的不安,並沒有維持許久。這世上不外便是男與女,而男人,是她自認能夠輕易掌控的生物;在春海慾國,她唯一學會,也是學得最好的技能,便是各種誘惑男性的技巧。

於是,她對著名樵夫下手,那是她出來之後,所見的第一名男性;效果很好,她只是對他輕輕微笑,手一勾,那樵夫便盡其所能的幫她;供吃供住,幫她採買些用品,帶她到些熱鬧的城鎮,最後,為了旁人的一句侮辱她的話,而與人進行決鬥。

讓男人為她而戰,這感覺很好。

她既像是需人保護的公主,又像是君臨一切的女王,只要裝點柔弱無辜,就會有人出來保護她,為她說話;只要在要求時耍點柔媚,就會有男人屁癲癲地去做。

在她離開春海慾國之後,所遇到的男人,大多都是這個德性。看到她便全身無力,腦袋發暈,她想要什麼,他們就會乖乖捧上。她幾乎是可以無償地得到她所想要的任何東西,金銀珠寶,錦織玉服;她想學些什麼,想知道些什麼,也總有熱心人士,自願相授。

這是個多麼美好的世界?

只是嘴角輕勾,就能得到人無上的尊寵,為何她那些愚蠢的姐妹這般不懂得享受?甘心當個無聊的考驗關卡?

一群蠢婦,她痴笑著。

看著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們,為了她的美貌,替上砌了座高雅的掛日仙鄉。




天上的太陽,是她所翼望的形象。

她替自己取了「太陽女.唐愛君」的稱號,她要成為男人的眼中的太陽,高高在上,貴不可攀,他們只能等著自己的垂愛,為了那施捨的微笑而樂不可支。

為了顯現自己的美貌,她從那些追求者中,精心挑選了四名甘心為她捨下名姓的可愛男人,讓他們學詩詞,學歌賦,學盡一切能夠愉悅她的事情,包括逢迎巴結,包括歌舞彩衣,包括以武力去除她所厭惡的一切。

那四個男人,擁有相似卻有不同的氣質。

疊雲,年歲稍長,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與包容;積雲,知書達禮,比起他人而言,更加的文質彬彬,引經弄典起來總能將人辯得無地自容;捲雲,是四人之中最會奉承她的;層雲,年紀雖輕,有著屬於年少者的青澀可愛,逗起來特別有意思。

雖然她身邊總是簇擁著這些優質男性,但,在她的心頭,卻總有些不滿足。

即便他們總是對她笑,對她畢恭畢敬,對她言聽計從,總想盡各種方法來討她歡心;但她總覺得,這些人身上似乎少了些什麼,能讓她對他們為之心動的魅力。

那到底是什麼?

看著捲雲堆滿笑容,捧著的京城最新流行的小玩意兒時,她的嘴角輕勾,突然對那諂媚的笑臉感到有些噁心。不太耐煩。

放下那些花溜溜的東西,她露出男人們足以心悸的笑容,輕聲說道,「真想去哪走走,你們知道有哪裡可以賞見高山流水,可以與群花爭香,可以輕撲羽蝶,可以讓我們一同盡情遊賞的呢?」





誠如她之前的所有要求一般,四雲素來能夠輕易的達到她的要求,唯一可惜的,是天公不做美,頂上的雲層漸厚,最後凝成雨珠落下。

她與四雲,五人在雨絲撒落之前,便悠閒的落坐於山頂的草亭;疊雲拿出了茶具,積雲取出備好的小點,層雲貼心地以內力斷絕雨絲侵入草亭的機會,捲雲則看著雨,看著雲,說些讚美她美貌的話。

天上的太陽,也羞於她的美而叫雲雨助陣,此些浮誇的言語。平時,她對這話總覺得聽得舒服,但那日,或許是見著山中的清麗,而對這油腔滑調,覺得膩得難受。要是能換上積雲這般飽學之士,或許用得話語,就不會如此矯情的低俗。

這種厭惡感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雨在她消化著這種情感時,下大,一道身影卻趁雨闖入,剎時間,奪走了她的目光。

那是名漂亮的男人,帶著若有似無的花香。

在遇上他之前,她已經看過許多自稱或是公認的美男,自比為子都、徐公、番安、衛玠,甚至認為自己更超過宋玉、何晏之人。但從未有人如他一般,讓她覺得可以將「美」將「豔」將「漂亮」將這些她認為專屬於形容女性美貌的字眼壓上。

就算身穿粗褐布衣也壓不住他的美貌與氣質。

「啊哈,真不巧,打擾眾人雅興了。」那男人語態輕鬆的說道,「待臥雲整好衣裝便會離開,不知哪位仁兄……,可以稍挪個位,讓臥雲備好雨具呢?」

「你這個小子!」

「捲雲。」

「是,愛君,我馬上將這無禮之徒……。」

「相逢即是有緣,你不妨……,讓這位公子在這能有一席之地。」

「可是,愛君!」

「捲雲……,你瞧這位公子已經濕透,想必很冷吧?但……既然你不願,我也不好勉強你,不如就我離開好了?」

「別別別,我出去便是,我出去便是。」

「這是否太……」那男人眉頭一皺,瞬間又平隴,雲淡風輕,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多謝姑娘,不過,臥雲真只需要佔用一點時間,空間,那位公子真無需如此客氣。」


「無妨的,你就安心待下吧。你說是嗎?捲雲。」

「是,愛君說的都是。」

男人眼眸在他們之間流轉,然後仿若知道什麼似的,輕嘆了口氣,「那臥雲便打擾了。」





他的外貌,是引她注目的第一個條件;他的才華,是讓她想留下他的第二個理由;而他對她的態度,是她想得到他的主要因素。

毫不做作,又文質彬彬;狀似深山隱士,卻有孩兒玩心;機智、聰慧、飽讀詩書,見聞廣闊;天真單純又狡猾,善解人意。

重點是他的眼神。

清澈,正直,沒有尋常男子看到她時露出的慾求;平靜,內歛,又不似老僧般的枯槁;他看待她,正如看待其它四雲一般,毫無差別。若有別,也只是對待女性應有的客氣與禮貌。


這樣的感覺也挺好的,她是這麼想的。

有個能無視於自己美貌的男人,又不像其它些老古板,見她嬌柔造作,被男人簇擁包圍,就破口大罵,說她不知羞恥。這人,讓她感到自在,感到有一天,她可以他面前坦承相見,讓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

多麼的奇怪,明明只是一面之緣,她沒有被奉承、被巴結、被讚美,為何她會心動的這麼快?這麼想要與此人長相廝守?這麼覺得,她可以為他付出一切?

一定是烏雲遮掩了日的光華,才讓她有這麼古怪的想法吧?


她搖搖頭,想甩去這念頭,卻在搖頭之際,烏雲散去,天光乍透。那男人看看天上的雲色,露出一抹微笑。

「啊哈,天晴了,臥雲也該告辭。」

「這麼快就要離開,你要去哪呢?」

那人沒回答,只是輕吟道:「悠悠雨初霽,微雲篩日光;偶然共詩韻,長亭飛冷香;莫問別離後,昨夜板橋霜。

一擺手,一回身,天邊落下團金雲,他就這麼腳踏雲朵而去,不帶一絲留纞。


見那劃過天空的身影,她心頭忽然一慌,怕似再也見不著他,見不著這樣的男人,天邊最美的雲霞。

「捲雲、積雲。」

「是,愛君」

「你們可願意為我……,尋得他的消息?」

「他?呃……,是。」





後記:
嘛,之後發生的事情,大多可以在太陽女這篇中可知,咱就不多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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